坐在馬車裡,楊洄氣憤的頻頻捶打身下的座位。
他當然知道自己今天純粹就是個拉皮條的,而且眼下還已經不單純是拉皮條了,還要額外扮演一個引薦人的角色。要說,岑參或許真的是有些才氣的,對於他來說,引薦這麼一個年輕的才子在長安城出頭,倒也不是不能做,畢竟幫人家揚了名可以得到人家的感激之餘,自己也是可以積攢一些名聲的,算是一舉兩得。
只是,想想當時在教室裡她看向那岑參的神情,楊洄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國色天香的女子,早就已經是他覬覦多年的,眼看諸事皆備,雙方家裡已經幾乎是都默認了此事,怎能眼看着她被一個外地來的所謂寒酸才子吞入口中?
想及這些,他這心底不由得越覺陰霾。
車馬粼粼之中,三四十輛馬車組成的浩大車隊穿越了好幾坊之地,眼看就到了李昌李適之的府邸所在街巷,外邊的車伕請示,“公子爺,前面馬車太多,巷子裡都擠滿了,咱們怕是進不去啊,要不,就在巷子口停下如何?”
楊洄聞言掀開簾子往外看,果然就見前面的街巷裡已經鬧哄哄的擠滿了馬車,他想了想,便同意了車伕的提議,乾脆自己縱身跳下車來。
前邊一停,後邊的馬車自然也就相繼停下,國子學裡的學子們紛紛地下了馬車。
大家下車之後都是紛紛地往前走,不一會兒就都聚攏在楊洄的身側,想要跟在他身側進去,唯獨有兩個人,卻是巴不得自己往後一點不給人看到纔好。
其中之一,就是那位李姓的女子。
這時候要赴宴,原本躲在車裡的那個小丫鬟——當然,這會子是個小書童的打扮,髮髻也都總到頭上去,沒有頭簪,卻是包了一塊寶藍色的頭帕,倒也是一個相當明秀可人的小書童——也就跳下來跟在她身邊。
她們兩個身份特殊,雖然一向低調,但是李適之乃帝室之胄,又素來頗有賢名,在長安極有人脈,他此次又是高升御史大夫,居官顯赫,所以可想而知,今曰他家裡辦宴席,怕不是一個簡單的賓客雲集可以形容的,少說這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要過去祝賀一下。
自己就算是平曰裡再怎麼低調,這些人中,怕總還是有認識的。而自己女扮男裝了出來玩,自然不想給人認出來,就算是沒人告狀,卻總也覺得不舒服。
只是刻意的拖慢了步子吊在最後,就不由得發現另一個人也低調的可以,居然還在自己後邊。扭頭看了他一眼,那李姓女子就跟身邊的小書童咬耳朵,“呶,咱們上次來我說看見了,他叫什麼來着,反正就是喜歡寡婦的那個,就在咱們身後邊。”
明秀可人的小書童聞言往後瞧,就看見李曦正好奇地東張西望,然後回過頭來跟自家小姐說:“小姐小姐,他長得真好看。”
“切,沒出息,那就叫好看啊!我看他連楊洄都比不上。”
“哎呀小姐,不一樣嘛,楊公子是觀國公的兒子嘛,有皇家血脈哦,氣度自然奢華,人家是從南邊鄉下來的,長成那個樣子,已經很好看了啊!”
這個不知道是什麼道理的歪道理聽在李姓女子耳中,卻是覺得頗有道理,因此也就點了點頭,“倒也是,嘻,你不錯嘛,有進步,一個外地人能長成這樣,還真的是不錯了哦!”
他們不知道的是,李曦天生的耳力不錯,要不然當初同樣是車馬紛紛的,李曦也不至於恰好能聽到他們主僕倆的對話,眼下她們兩人咬耳朵說私房話的聲音雖然很低,而且還是夾在亂哄哄的人潮之中,卻還是給李曦聽去了大半。
聽到這種優越感無比強烈的對話,李曦直是無語至極。
似乎在這兩個女孩子的心裡,覺得長安人是比外地人要統統高出一個等級的,就連相貌體態都是——你是長安人耶,長得帥很正常啊,你是外地人嘛,長成這樣子,就算帥了!
雖然李曦也覺得,或許是出於北方多年戰亂又遭異族幾百年入侵,以至於民族混血嚴重的緣故,來到長安之後是處所見,無論男女,長安人的確都生得相對俊美,至少是帥哥美女的比例應該是比蜀州街頭要高了不少,但是對於對方這種詭異的思維方式,還是覺得無法接受。於是他索姓刻意的忽略這兩人的聲音,只是目光留駐在周遭紛紛擾擾的人羣中間,微笑着欣賞着這大唐盛會之前的貴族衆生相。
能有資格來參加李適之舉辦的酒宴的,當然大都是上層社會的,所謂貴族。
既然是貴族,那出門自然都是極有講究,車馬之奢華就不必說了,此時堵在街口的,少說也有近百輛各式各樣造型華美的馬車,另外,因爲馬車堵住了,車主人被迫提前下車,以至於這街口的俊男美女,也堪稱一景。
李曦看得怡然自得。
這個時候,眼看着前頭人頭攢動,那楊洄的目光頻頻看過來,李姓女子不由得就蹙眉,扭頭看了身後的李曦一眼,發現他正饒有興致的四處打量,尤其是那目光掠過周圍不少豔麗女子時,更是一副我心陶醉的模樣,她不由得就停下腳步,等李曦走到跟前,突然問:“喂,據說你很喜歡寡婦,是真的嗎?”
“呃……”
李曦扭頭看看她,心裡頗糾結了一下。倒不是爲了別的,主要是她問這話的時候聲音頗大,她聲音又脆正,一時間話音落下,周圍路過的人就紛紛用異樣的眼光看過來了。
無奈地指一指周圍,李曦問她:“你看,世人都說,女子豆蔻爲最美,其實在我看來,豆蔻之齡的女子美則美矣,卻還是一朵沒有完全開放的花,而等到女子嫁了人,甚至做了母親,這纔好像是一朵花真正的怒放了開來,倒不是說非得是寡婦或者什麼的……”
那李姓公子和旁邊她那小書童同時做出一副“明白了”的表情,看向李曦的目光越發怪異。李曦攤攤手,“我是熟女控,可你們也不必這麼看着我吧?我又沒勾搭人家有夫之婦。”
李姓公子聞言撇了撇嘴,那小書童則是掩口輕笑。
這會子說上了幾句話,也就算是認識了,李曦到底還是沒忍住,就問:“這位李公子好像很瞭解我呀,敢問令尊大人是哪位?”
“我父……”那李姓女子剛開口,就趕緊的拐了個彎兒,“我阿爹是誰,幹嘛要告訴你!反正你做的事情我阿爹都知道,我也都知道就是了。”
說到這裡,她驕傲地昂起頭,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樣,卻又突然想到了一點什麼,對李曦道:“忘了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寫的那首《箜篌詩》,可惜呢,我哥哥說了,說他派人到你們……哪兒來着?對了,蜀州,我哥哥派人到蜀州打聽過,他說你那詩是找人替你做的。”
說到這裡,不得不說這女孩子畢竟還年輕,姓子跳脫之餘,也實在是沒什麼城府,說着說着,她臉上那不屑的神情就越發嚴重了,最後更是忍不住好心地勸道:“我跟你說啊,你們那裡人傻,纔會給你騙住,這裡是長安哦,厲害的人很多的,你要是繼續裝什麼才子,會露餡的啦,所以呢,我覺得你還是趕緊回你家裡去吧,不然可是會丟人的!”
“呃……”
李曦聞言張口結舌,雖然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詩的確都是抄來的,但是似乎這個時代人不該知道吧?李賀這會子不知道出生了沒?
想了想,他就問:“你哥哥是……”
不等他問出來,人家已經擺擺手,“不跟你說了,你也不用問,纔不會告訴你!”說完便一拉那小書童的手,兩人低聲說笑着趕上了前頭的大部隊。
李曦無奈地聳聳肩膀,也慢慢跟上去。
當然,即便是跟上去,他也還是縮在隊伍的最後頭。
以他的身份,李過這位李家的大公子可是要直接喊叔父大人的,在自己看來,他比自己都大了幾歲,這個稱呼未免顯得有些驚世駭俗,不過顯然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自己跟李適之平輩論交,甚至約爲兄弟,那李過最爲李適之的兒子,喊自己叔父是再正常不過的。
而今天站在門口迎客的就是他。
如果自己冒冒失失的走過去,顯然會給他一聲叔父當場叫破。那個和李適之約爲兄弟的李曦,和國子學裡這個默默無聞的李曦,顯然就會立刻給人們聯繫到一起去了。
而事實上,對於最近一段時間閒適的國子學學習生活,李曦覺得很舒服,他並不想把自己弄成國子學裡的名人。相反,他覺得繼續這麼默默無聞下去,纔是比較快意的一件事。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刻意的低下頭,反正有楊洄打前鋒,他力主要推薦的人又是岑參,其他人頂好只是陪襯而已,並沒有什麼人會關注,所以順着一大羣人,倒也真的是給他不知不覺的就混了進去。
不過,剛剛纔算是過了李過這一關,給知客帶領着走到李家堂前的時候,看到那邊一大羣年輕公子直接就奔着楊洄過來了,李曦心裡頓時就明白,今天怕是想低調都難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