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白石城。
在最繁華的白石大道上,有間纔開了兩個多月的鋪子,名喚:玉娘香料行。
香料行最開始只有一個小小的門頭,東家是本地一個守了寡的三九婦人,就叫玉娘。
丈夫本是白石城守軍中任職的小總把,半年前渭水之盟,白石城曾派出大軍阻擋頡利南下,那一役派出去的三萬唐兵死傷近半,其中就有玉孃的丈夫。
丈夫死後,玉娘只能一個人撐起家中老幼,夫家上面二老健在,下面還有三個弟妹未曾婚嫁,自己也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兒子尚在襁褓。
玉娘本是個帶手藝的繡娘,奈何一個月累死累活,也賺不到足夠的錢財維持一家生計。
眼看家中丈夫用命換來的幾貫撫慰金就要用光,玉娘把心一狠,幹起了拋頭露面的經營買賣。
聽聞朔方有一種特別的香料,能夠將豬羊雜碎煮的噴香,玉娘看到了商機。
不顧家中二老的勸說,帶着剛剛到舞勺之年的兩個小叔叔,還有家中僅存的三貫銅錢,跑到朔方進貨……
合該玉娘發達,第一次只買回了幾包十三香,滿打滿算就夠煮幾鍋羊雜碎……那個時候白石城的羊雜碎基本沒人吃,成本倒是省了許多,賣給城中的力工,賺到了第一筆資金。
從賣雜碎湯開始,玉娘算是打通了朔方的進貨渠道,幾經輾轉,漸漸在白石城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門店,而那個時候的白石城,因爲柴紹與席雲飛之間的摩擦,很多人都等着看朔方的笑話,卻沒人注意到玉娘什麼時候竟然拿到了席家商會在白石城的香料代理權。
先是十三香,然後是各種來自高句麗的中草藥香料,再到最近賣得火熱的辣椒……憑藉自己的不斷努力,眼下的玉娘香料行在白石城已經成爲家喻戶曉的大鋪子,軍中的將士們知道玉娘是昔日兄弟的遺孀,更是對她照顧有加,讓一些覬覦之人不敢輕舉妄動。
送走幾個酒樓的掌櫃,玉娘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重新做回案上,沒有學過算學,認識的字也不多,但她有自己的理財方式,賬目一直都是她自己覈算,從未出錯。
“阿生,草果和孜然快沒了,辣椒估計也撐不了幾日,看來又該跑一趟朔方了,你去跟孫隊長說一聲,明日僱傭十個人北上拉貨。”
玉娘擡頭朝下首正在學習文字的小叔叔說道。
名喚阿生的小少年聞言,眼裡閃過一絲憂色,想了想,道:“嫂嫂,咱們不去找那姓孫的了,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每次來咱們店裡都對嫂嫂出言不遜……”
“你?!”玉娘按着賬冊的手微微一頓,有心訓斥小叔叔幾句,可是又不忍心,畢竟這個小叔叔也是爲了自己好,那孫隊長確實……對自己有些不該有的想法。
玉娘每每想起這件事兒來,心中都不免會想起死去的丈夫,若是丈夫還在,那姓孫的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要挾自己……
“難道我說的不對嘛……什麼路上山匪?咱們以前都是自己去的朔方,可一次未曾遇到過危險,之前攔住咱們的癩子就是城北的閒散懶人,姓孫的就在城北任職,那事兒肯定跟他脫不了干係。”
小叔阿生越說越氣憤……自己家好不容易混出點名堂,盯上這塊肉的卻是自己大哥昔日的戰友,實在諷刺,又讓人無奈。
玉娘見他說得面紅耳赤,只覺得心中寬慰,但也知道,閻王易躲,小鬼難纏,之前將軍府大都尉柴順一句話保了自家香料行一段安穩日子,可惜,聽說柴都尉北調朔方,將會很長一段時間不在白石城。
就此,那個孫隊長便天天來香料行騷擾,倒也不敢明目張膽,只是被自己拒絕了幾次後,便放下一些脅迫之言,說什麼山路難走,山匪攔路之類的葷話。
然後,玉娘與兩個小叔叔再次北上進貨的時候,竟然真的遇到了攔路的‘山匪’。
好巧不巧的是,那姓孫的又剛好出現‘救’了她們一命,這種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段子,就是城中茶樓裡說書的先生都不敢這麼編,可是,偏偏玉娘還不敢多說什麼。
自那次開始,她就乖乖的繳足銀兩,當然,姓孫的也不敢明收,畢竟柴紹治軍還算嚴格,嚴禁收下兵士對城中百姓收取所謂的保護費。
但士兵們也不傻,有些個大膽的,就用另一種方式收取保護費,比如,玉娘爲了息事寧人,只能每次北上都僱傭孫隊長的人‘保護’,收費還不低,一次就要十貫銅錢,基本一個月最少兩次,一年就是二百四十貫,這是在玉娘身上割肉啊。
“嫂嫂,咱們不去找他了。”小叔阿生咬着牙,怯生生的看着玉娘。
玉娘心中也是苦不堪言,以往別說十貫了,就是十文錢她都要緊了用,如今雖然賺了大錢,但也沒有這麼便宜人的道理……
“可是,不給他們一點好處,我們以後進貨該怎麼辦?”玉娘擔心的也有道理,不怕賊來偷,就怕賊惦記,自己只要還開店,就免不了北上進貨,到時候人家再招呼幾個人當攔路虎,找誰說理去?
小叔阿生見嫂嫂也不是真想奉承那姓孫的,心中歡喜,急忙從懷裡拿出一張摺疊整齊的宣紙,遞到玉娘跟前,道:“嫂嫂你看看,這是城中新開的物流司,叫運達物流。”
“物流司?”
“嗯啊,據說這物流司無物不送,而且他們的總部就在朔方,只要是朔方有的貨物商品,只要有商會的進貨單,他們就會幫忙送到我們手上,而且……您看看,費用不高,按斤計費,貴重物品可以買一個貨運險,摔壞了他們還照價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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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玉娘聞言,急忙拿過宣紙讀了起來,她剛剛學習讀書寫字,上面許多字她還不認識,不過,小叔阿生已經能夠讀寫幾千個字,此時倒是充當起了翻譯。
“按斤計費啊,那咱們的香料生意豈不是得了便宜,這香料普遍都輕。”玉娘喜道。
小叔阿生也笑着點了點頭,不過,還是補充道:“雖然香料輕,但也算是貴重物品啊,若是碰上雨天,沒準還會受潮,要說我,這貨運險也不多,咱們沒必要省這點錢。”
“對對對,阿生說的對,呵呵。”玉娘伸手摸了摸小叔的腦瓜子,欣慰的點了點頭:“那就這麼辦,先委託這個物流司送一次,若是可行,以後咱們就不自己去進貨了。”
阿生被嫂嫂這個動作搞得面紅耳赤,若是年紀小點還好,自己也習慣了長嫂如母,可如今自己已經十五,再被當孩子對待,卻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那……那我這就去找物流司問問具體的章程……先,先走了。”說完,紅着臉落荒而逃,獨留下嫂嫂玉娘呆愣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