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下意識順着皇帝目光看去。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五個徒弟也來了,徒弟們身邊捆着一個傻大個子,赫然正是突厥呆子戈壁溜羊。
五個徒弟身旁,程處雪同樣也押着一個少女,分明正是突厥使節玲瓏,只不過玲瓏並沒有被捆着。
李雲稍有迷惑,不過隨即心中一動,他隱隱能明白李世民此舉的含義。
這時只見李世民招了招手,五個徒弟把戈壁溜羊推搡過來,程處雪同樣拉着玲瓏上前,只不過沒有進行推搡。
“鬆綁……”
李世民淡淡一聲,伸手指了指捆的跟糉子一般的戈壁溜羊,語帶輕鬆道:“如今我大唐戰神在此,不怕這傻大個子發瘋逞兇。”
隨即又看向少女玲瓏,然後慢慢從懷裡掏出一把金刀,微笑道:“突厥使節,這把節鉞歸還給你吧,勿要怪朕將它扣下,因爲你的節鉞乃是利器,朕怕你會自尋短見,故而暫且幫你保管!”
玲瓏高高昂着頭,忽然嗤笑一聲,語帶諷刺道:“怕我尋短見?您會這麼好?”
李世民微微一笑,並不和這個少女辯駁。
夔國公劉弘基是個舔狗,直接跳出來大叫道:“我們陛下心腸軟,怕你尋短見不行嗎?”
“哈哈哈,呸!”
玲瓏瘋笑起來,然後重重呸了一聲。
她雖然在笑,但是明媚的眸子淚珠盈盈,忽然對着劉弘基大聲罵道:“大唐皇帝一路殺我多少子民?無數突厥健兒化作了白骨!他也會心軟?你們漢人真虛僞。”
劉弘基嘿嘿兩聲,滿臉無所謂道:“這是戰爭,怪只怪你們突厥人不行……”
玲瓏嗤嗤一笑,看着他道:“閣下是大唐的夔國公吧,我聽聞您號稱逃跑國公,當年駐守邊疆重地,見了突厥望風而逃……”
劉弘基勃然大怒,跳腳道:“老子那叫保存實力,你這女娃懂個錘子。”
玲瓏蔑笑不斷。
少女孤身傲立,對於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她上前拿回自己的金刀,然後輕嘆一聲收在懷裡。
直到此時李世民纔再次開口,語帶平和道:“突厥使節可以回了,此處已是大唐邊境,再往前面就是你的故土,朕以大唐皇帝身份宣佈,三天三夜之內保你平安,超過三天三夜之後,你的使節身份將會失效,所以你要儘量往遠處逃,免得被我大唐軍隊捕殺。”
這是堂皇大氣之舉,給人三天時間逃命,玲瓏微微一怔,略帶意外道:“我還以爲只要到了邊境,你們立馬就會翻臉。”
李世民呵呵一笑,淡淡道:“那太小家子氣了。”
但是玲瓏卻彷彿上杆子找死,竟然開口又道:“只要我踏出邊境迴歸故土,我的身份便不再是突厥使節,大唐就算立刻追上來將我殺死,天下各國也只會認爲你們殺了一個敵人。大唐皇帝,您不考慮考慮麼?”
李世民笑而不答,只是緩緩彈出三根手指,這分明是告訴對方,朕給你三天的時間。
玲瓏忽然轉頭,直直看向李雲,突兀問道:“你呢?你想不想殺我?大唐皇帝雖然發了話,但他管不住你這位大唐戰神,小女子可是記得很清楚呢,你在皇宮大殿都敢殺人……”
李雲噗嗤一笑,彷彿忍俊不禁,他衝着玲瓏連連擺手,直接揭穿道:“行了行了,不用挑撥離間了,你這手段實在太遜,只要是個人就能看穿。”
玲瓏被揭穿也不羞赧,反而輕輕點頭道:“說的也是,玩陰謀詭計是你們漢人的看家本領,我這種傻乎乎的挑撥離間,真是有些班門弄斧呢。”
“你可不是班門弄斧……”
李世民忽然開口,面色竟然有些肅重,皇帝沉聲道:“你這是攻心之策,故意把計謀擺在明面上,你故意讓朕知道你在挑撥,也故意讓李雲知道你在挑撥,即便我們再怎麼胸懷大度,心裡仍舊會記住你的挑撥,小丫頭,朕有些看輕你了,突厥若是有你引領,將來恐怕是個大麻煩。”
玲瓏嫣然一笑,道:“那麼大唐皇帝想要殺我了。”
李世民沉吟一下,似乎真的有些意動。
這時李雲咳嗽兩聲,對李世民呵呵笑道:“算了算了,二大爺何必自毀帝言,您剛纔答應給她三天時間,那便信守承諾給她三天,突厥有她引領又如何,咱們正好缺一個聰明人籤盟約,年年進貢這種事,總得有個領頭的吧。”
他這次喊的是二大爺而不是陛下,擺明是用自家人的身份勸諫,不管說對說錯,都不算忤逆。
果然李世民笑了起來,指着李雲笑罵一聲道:“你這臭小子,按你說的辦。”
說着揮了揮手,淡淡對玲瓏道:“突厥使節,好走不送。”
玲瓏眸子輕閃,突然開口道:“我的棗紅馬,戈壁溜羊的萬里煙雲照……”
這是要討回坐騎。
李世民面色一沉,明顯有些不捨,皇帝遲疑一下,找藉口道:“這兩匹坐騎乃是戰利品。”
玲瓏嗤嗤一笑,反脣相譏道:“彼時我乃使節,但卻被人強虜,我不怪大唐失禮已算大度,皇帝閣下何必自欺欺人?使節出使怎有俘虜一說,使節坐騎怎會是戰利品?”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而且句句扣在規矩上,李世民很是肉痛點了點頭,咬牙答應道:“好,朕賜還你的坐騎。”
“不是賜還!”
玲瓏據理力爭,絲毫不在乎自己身陷敵羣,大聲反擊道:“我乃堂堂正正討回使節坐騎,皇帝閣下沒資格用賜還二字。”
雖是窈窕少女,說話卻鏗鏘有力,明明身陷敵羣,卻能據理力爭,這是身爲一個國家使節最重要的氣節,在場衆人心裡都有些欽佩,雖然雙方乃是打生打死的敵人,但是不妨礙衆人在心底暗讚一句。
李世民輕輕吸了一口氣,終於鄭重點頭道:“好,朕歸還突厥使節的坐騎。”
說着伸手一揮,程處雪把萬里煙雲照牽了過來,後面程處默同時送來棗紅馬,程家姐弟臉上都帶着不捨之色。
至到此時,雙方再也沒有興趣做那口舌之爭,玲瓏直接翻身上馬,戈壁溜羊緊隨其後,兩人輕輕打馬前行,忽然玲瓏又回頭而望。
少女的目光帶着別樣複雜,她看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大唐羣臣,分明是直勾勾盯着李雲在看,好半天過去之後,少女忽然幽幽出聲,問一句道:“那日你抓捕於我,我曾問你是不是皇族……”
這話問的無頭無腦,然而李雲卻微微點頭,語帶歉然道:“彼時我並不知道自己身世,後來纔在皇宮裡認親。”
少女目光更顯複雜,似乎很想跟李雲說些什麼,但是直到最後她也沒有開口,只是自言自語般幽幽一嘆,彷彿囈語道:“天生神力,西府趙王之子……”
陡然恨恨一抽馬鞭,口中嬌斥一聲‘駕’,棗紅馬嘶鳴揚蹄,化作一道虹影狂衝離去。
萬里煙雲照同樣嘶鳴一聲,閃電一般急速跟着衝出。
兩匹絕世寶馬轉眼無影無蹤,馱着玲瓏和戈壁溜羊隱入草原深處。
國境邊緣,大唐衆人遙遙眺望,老一輩人個個讚歎開口,李世民語帶感慨道:“此女出使,不墜氣節,千百年後,史書當有一筆。”
玲瓏用她的氣節贏得了帝國的尊重。
老一輩各自感慨,小一輩則有些不爽,比如李崇義哼唧唧兩聲,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大叫道:“陛下,咱們真就這麼放那小娘們走嗎?不如讓小侄追上去,以德服人把她打殺了,奪回兩匹寶馬,留給大唐做戰力。”
李世民瞪他一眼。
李孝恭上來踢了兒子一腳,罵道:“你追上去找死嗎?你能打得過那個傻大個?他那一隻鐵坨子,重量最少三百斤。”
李崇義連忙道:“那就讓師傅去追,保證一錘子放翻,師傅的錘子上已經被我們刻了字,就算砸死他們也只能算以德服人。”
“閉上你的嘴!”
李孝恭終於怒斥一聲,劈手對兒子腦門一巴掌。
李崇義被打了個趔趄,不過仍舊有些嘰嘰歪歪,他不敢跟自家老爹嘰歪,只好轉頭看着李雲這邊,不斷慫恿道:“師傅,絕世寶馬啊,就算你自己用不上,搶回來賜給我們也好啊。那突厥娘們乃是敵人,咱們犯不着對她大度。”
這話說的在場老一輩全都搖頭,李孝恭感覺自己丟人丟到骨頭裡。
老程嘿嘿壞笑兩聲,湊到李孝恭跟前擠眉弄眼使壞,道:“回家之後一定要使勁抽,否則以後如何承襲你的王爵。如此不着調,貽笑大方啊……”
李孝恭怒目相視,破口罵道:“你兒子很懂事嗎?”
老程十分得意點頭,笑眯眯道:“問得好,我兒子還真就很懂事,雖然性格也很楞,但是至少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恃強凌弱這種話,我兒子再蠢也說不出。”
李孝恭氣的麪皮發鼓。
這時李雲忽然走了過來,面色嚴肅看着李崇義道:“我是不是你師傅?”
李崇義呆了一呆,連忙道:“您當然是我師傅。”
“好!”
李雲點了點頭,道:“既然我是你的師傅,那我就有責任教育你,李崇義,你好好聽着!”
李崇義又是呆了一呆,不知道李雲準備說些啥,忽然感覺自己腿彎一疼,赫然被他老爹踢跪在地。
這時忽見老程劉弘基等人也是上前一腳,各自把自家的兒子同樣踢跪在地,呵斥道:“師有訓,跪着聽。”
轉眼之間,五個少年跪在地上。
李雲並沒有阻攔老程等人,只是面色嚴肅看着五個徒弟,悠悠開口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是歷朝歷代的規矩,無論漢人還是外族都會遵從,大唐和突厥乃是死敵,但是死敵也不能斬殺人家的使臣,漢人不會開這個頭,外族也不會開這個頭,”
李崇義下意識問了一句,略帶不信道:“那些外族蠻子會這麼講理?”
“怎麼不講理了?外族也懂文明啊……”
李雲呵呵一笑,隨即想到了一個很好的典故,接着道:“往前推上一千年,我中原漢朝和草原匈奴乃是生死之敵,漢人的使節蘇武出使,恰好遇到匈奴上層發生內亂,內亂之中,蘇武的使節身份已經不怎麼奏效,但是人家匈奴仍舊沒有將他斬殺,雖然讓他去放牧牛羊十九年,最後仍舊保住性命活了回來。”
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看着李崇義又道:“外族內亂之時尚且能保住漢家使節,我漢家如今朝堂一統難道要貽笑大方麼?陛下剛剛答應突厥使節給她三天時間,你轉眼之間就要去截殺阻攔,這是想幹什麼,仗着人多欺負人少嗎?”
李崇義若有所思,臉上漸漸顯出羞愧顏色。
旁邊幾個老輩看的嘖嘖稱奇,李孝恭心裡簡直歡喜到極點,兒子若是能夠成長,哪個做父親的不開心?這位大唐第一王爵忍不住看了看李雲,明顯很渴望李雲能夠繼續說下去。
李雲沒注意到李孝恭的眼神,不過他確實還沒有說完,緊跟着又對五個徒弟道:“使節代表着一個國家的尊嚴,同時也是一個民族的氣節,對待生死之敵,我們可以滅他的國,可以亡他的種,但是你不能侮辱人家,侮辱別人等於侮辱自己,恃強凌弱這種事,只會顯得自己很醜陋,而欺辱使節這種事,乃是最爲可恥的恃強凌弱,人家孤身出使到了你的國家,你仗着人多勢衆欺負人少,能彰顯武勇嗎?只會顯得自己懦弱……”
這番話幾乎是長篇大論,不但五個徒弟聽得眼暈,就連在場很多武將也很迷糊,唯有老程這些國公連連點頭,李世民的眼中隱隱有欣慰之色。
李雲最後總結道:“要壓服一個民族,靠的不是欺壓使節,打要從正面打,用絕對實力讓別人低頭,自古國與國之間爭鋒,從來沒有在使節身上找自尊的說法,因爲找的不是自尊,因爲這是最可恥的恃強凌弱。”
五個徒弟若有所思,默默跪在地上不說話。
過了好半天之後,才見李崇義緩緩擡頭,略帶迷茫道:“那麼請問師傅,那個突厥娘們…呃不對,是突厥使節,那個突厥使節咱們該怎麼應對,難道就這麼放任不管?”
“怎麼可能?”
李雲沉聲一喝,面色嚴肅道:“彼時她爲使節,我們堂皇大氣,日後生死之敵,自然毫不留情,突厥可汗已經死了,但是突厥聖女還活着,這個玲瓏乃是突厥聖女之徒,分明就是下一代的草原精神領袖,徒弟們,爲師今天教你們一件事,想要壓服一個民族,先要滅掉他們的精神,這個玲瓏還有她的聖女師傅,爲師只要有機會一定會砸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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