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篝火熊熊,木柴燃燒噼啪,深夜更加沉寂。
老人忽然衝着李雲緩緩搖頭,語帶嚴肅道:“你錯了,這第三個功勞老朽愧不敢當。”
說着慢慢擡起手來,把手掌裡的一塊魚肉輕輕扔掉,雖然動作很輕,然而異常堅決。
李雲微微一怔,愕然道:“老前輩這是何意?”
老人大有深意看他一眼,蒼老臉上現出回憶之色,喃喃道:“當年隋末大亂,老朽已然隱歸田園,忽聞李元霸匹馬雙錘決戰紫金山,三錘打死了天寶大將軍宇文都成,老朽心傷悲憤,怒而決定出山……”
李雲點了點頭,輕聲道:“您是天寶大將軍的授業師尊,出山爲徒弟報仇也算合情合理。”
老人不置可否,繼續語帶回憶道:“老朽出山之後,恰巧唐軍猛攻潼關,老朽於潼關之前叫陣,要你父親和我戰過一場。”
說着看了一眼李雲,微笑道:“你父親天生神力,匹馬雙錘堪稱無敵,又有絕世寶馬萬里煙雲照,擱在戰場上絕對是非人一般的存在,可惜的是戰場雖然無敵,並不一定是真的無敵,當時老朽與他決戰,你父親連續擊出三錘,一錘比一錘剛猛,每一錘都重如山嶽,那種巨力絕非人力可擋,但是老朽偏偏有能力擋住……”
李雲捏了捏下巴,輕聲道:“這事我信,因爲我自己也遇到過,我的力氣不必家父差,即使面對百萬大軍也敢衝鋒,然而在草原之上卻被人暴揍一頓,捱揍的時候我渾身力氣完全使不出來。”
說着訕訕兩聲,有些汗顏道:“偏偏揍我的人是我孃親,即使揍了我也屬於白揍。”
老人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說的是突厥聖女大祭司吧,老夫此前也聽過這個典故,大祭司陣前訓子,新一代西府趙王抱頭捱揍。”
李雲臉色微微泛紅,嘿嘿兩聲道:“沒辦法,我孃的武功太詭異,四兩撥千斤,還施於彼身。”
老人忽然正色起來,沉聲道:“你錯了,力量與力量的碰撞,技巧只能起到很少的功效,你母親之所以能用技巧壓制你,那是因爲她本身就是力量非凡之人。”
這說法簡直匪夷所思。
李雲一臉愕然,好半天才遲疑開口道:“我娘是個女人,女人力氣再大又能大到哪裡去?”
老人大有深意他一眼,笑呵呵道:“她被絕世兇人掠爲妻子,卻能在兇人手中毫髮無傷,不但活了命,而且還懷了你,你自己琢磨琢磨這件事,你母親的力氣是大還是小?”
李雲登時呆住。
這說法十分符合常理,也終於讓他弄明白迷惑很久的事。
原來他老孃的四兩撥千斤其實並非詭異奇術,而是因爲老孃本身就是力氣非凡的人物,雖然比不上天生神力,但是肯定不會遜色太多。
力量和力量之間的碰撞,差距太大絕非技巧可以彌補,這事李雲一直非常迷惑,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
這道理其實是一層窗戶紙,只要稍微一點就透,可惜沒人來點醒李雲,比如翟讓肯定能看透這個道理,但是翟老頭不方便和李雲明說。
爲什麼不能明說?
因爲張不開嘴啊……
試想一下,某天翟老頭拉着李雲諄諄相告,語氣詭異道:“你爹天生神力,但是性格癡傻,所以你母親的力氣肯定也不小,否則她在你父親的瘋狂衝刺下活不下來……”
什麼樣的瘋狂衝刺?
牀上的瘋狂衝刺唄!
李元霸那種貨色不懂人性,上了牀肯定跟個野獸一般,聖女能夠承受,力氣絕對非凡。
這種事只適合意會,但是絕不適合明說,老人稍微點撥一下,李雲自己領悟於心,兩人都沒有刻意去提,雙方卻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時老人才緩緩開口,接上最開始的話題道:“力量與力量的碰撞,技巧只能起到很小效果,你母親能用四兩撥千斤制服你,是因爲你母親的力量本就不凡,同樣的道理,老朽之所以能接你父親的擂鼓甕金錘,是因爲老朽也是個力大無窮的存在……”
說着突然站起身來,笑呵呵問李雲道:“孩子你且看看,老朽身軀高大否?”
李雲想也不想直接點頭,誠懇道:“老前輩身高八尺,體格異常魁偉壯碩,像您這樣的高大身軀,古往今來找不出幾個人。”
“你說的沒錯!”
老人哈哈一笑,突然伸手一掀眉毛,再次道:“你再看看老朽瞳孔,可有異於常人之處?”
李雲僅僅只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微微變化,脫口而出道:“竟然是重瞳……”
“哈哈哈!”
老人大笑出聲,很是滿意坐回地上。
他臉色雖然蒼老無比,然而神情顯得驕傲豪放,大聲道:“歷數古往今來重瞳者,統共也只有七個人,倉頡造字,虞舜大治,重耳生於狐姬,楚霸王千古無二,又有呂光和高洋,兩人也是一代開國雄主……”
他連續說完六個人,個個都是歷史上聞名的重瞳者,終於伸手一指自己,大笑再道:“老夫就是那第七個重瞳者,可惜世人卻不知道我同樣天生神力,當年潼關一戰,老夫並不是使用了拖刀計,老夫是憑着力量和你父親硬碰硬,靠着天生神力和你父親打了個平對平,但我還有一個優勢,我比你父親的武功更高!”
說着看了一眼李雲,接着道:“力量不相上下之時,武技便成了決勝的關鍵,當時你父親砸出三錘,老朽瞬間劈出四刀,我用三刀擋住了他的三錘,多出來的一刀完全可以將他砍死。”
李雲和程處默等人全都下意識‘啊’了一聲,雖然明知李元霸沒有被老人砍死,但是仍舊忍不住震驚。
這等隱秘從未聽聞,恐怕連當年參加潼關大戰的將領也不可得知,因爲交戰雙方只有李元霸和這個老人,唯有兩個當事人才知道那一戰的真實情況。
李雲忽然撕下一塊魚肉,面色鄭重送到老人面前,誠懇道:“剛纔老前輩扔掉一塊魚肉,自言第三個功勞您愧不敢擔,但是聽完您的說法,晚輩覺得這塊魚肉該得補上,您那一刀沒有砍下去,對於晚輩來說就是天大的功勞,若是您砍下去看一刀,這世上便沒有了我李雲。”
這話說的很合理。
如果當年李元霸被砍死,哪裡有機會掠奪聖女做妻子,沒有掠奪聖女做妻子,李雲這個兒子從哪裡來?
然而老人卻搖了搖頭,竟然再次把李雲遞來的魚肉推開,忽然口中喃喃一聲,很是感慨道:“這個功勞,老朽羞愧難當……”
他看了一眼李雲,語氣更加感慨道:“老朽並不想放過你的父親,那一刀是實實在在想要砍死他,可是就在老朽即將劈開他胸膛之際,老朽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淡淡的冷哼……”
說着一停,再次看了李雲一眼,語帶回憶道:“就是那一聲飄然而來的冷哼,讓老朽的白龍轉馬刀沒能劈下去。當時老朽直覺頭皮發麻,手中那一刀怎麼也劈不下去,因爲我知道一旦劈出拿刀,我必然會死在潼關之前。”
這說法讓李雲有些咋舌,旁邊程處默等人如聞天書。
李雲心裡好奇無比,忍不住道:“家父號稱天下無敵,您卻正面勝他一招,按照這個說法您纔是真的舉世無敵,既然舉世無敵怎麼會被一聲冷哼所嚇倒?”
“是啊是啊!”
程處默幾人急的抓耳撓腮,目光一眨不眨等着老人解惑。
老人目視幾個青年,忽然仰頭緩緩看天,悠悠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真正無敵的人,雖然他沒有天生神力,似乎也沒有武功技巧,但是老朽卻知道他真的無敵,他只要出手絕對能把我打死。”
“誰啊,這麼牛X……”
程處默等人興奮起來,眼中明顯閃閃發亮。
老人忽然收回看天的目光,直直盯着坐於一旁的李雲,他口中一字一頓,無比肅重吐出一句話,道:“他是你的師祖,道門高人紫陽風。”
說着看向程處默等人,再次道:“他是你們的太師祖,是整個中原漢家的守護人。”
程處默等人面面相覷。
這個神龍不見尾的太師祖他們聽過太多次了。
難怪老人放過李元霸,原來是因爲李元霸背後有根大粗腿。
幾個青年正要追問,然而老人已經不願再說。
他只是面色嚴肅看着李雲,很是鄭重道:“現在你明白了吧,老朽並非心甘情願放過你父親,而是因爲你師祖的威脅,是他那一聲飄渺無蹤的冷哼,讓我驚恐之下收住了白龍轉馬刀。你把此事算作我的一功,老朽豈能厚顏無恥冒領,所以這一塊魚肉,老朽沒有資格吃……”
解釋如此清楚,顯得光明磊落,程處默等人對視一眼,對這老人心裡生出敬佩。
老人明確拒絕了這一個功勞,然而李雲卻再次把魚肉遞了上來,很是恭敬道:“雖非甘心,卻是事實,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您總歸是放過了家父一馬,所以在晚輩看來,這仍可算是一功。老前輩,這塊魚肉您還是吃了吧。”
老人微微一怔,目光直直盯着李雲。
他似乎想看穿李雲到底是虛情還是假意,最終只發現眼前這個青年目光如水般清澈。
好半天過去之後,老人終於緩緩點了點頭,大笑一聲道:“好,果然不愧是李元霸之子,既然如此,這塊魚肉老朽愧領了。”
說着接過魚肉,扔進嘴中大口拒絕,目光卻漸漸顯出冷厲之色,語氣森森對李雲道:“娃娃你可知道,老朽此來是爲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