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等人進到院子之時,恰好一個婦人端着個大盆從屋裡出來,這婦人驟然見到一大羣人出現,吃驚之下愣愣站在原地,她雖然沒有什麼見識,但是能看出這些陌生人衣衫華貴,婦人謹小慎微,下意識便想躲回屋子。
“這位大嫂,且先等等……”
李世民張口喊了一聲,皇帝明顯是想喊住婦人問一點事情,婦人聽他語氣溫和,遲疑着收回了跑回屋子的腳,不過仍舊略顯謹慎的走回屋子,這才小心翼翼躲在門後邊往外看。
李世民淡然一笑,並不因爲婦人的警惕表情而生氣,反而臉上掛起溫和笑意,準備溫聲詢問百姓的生活。
哪知就在這時,猛聽一個粗大嗓門呵斥一聲,炸雷般恐嚇道:“你這娘們好大膽子,陛下讓你等等你竟不聽,還不速速出來,老老實實回話。”
聲音很粗,分明是個武將,這武將應該是出於一片好心,可惜他的一片好心卻辦了壞事。
民間的平頭老百姓膽小甚微,哪裡經得住他這麼大的嗓門呵斥。
咣噹!
只聽一聲悶響,眼前房門重重關上。
在場衆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目瞪口呆愣愣傻在原地。
陛下吃閉門羹了……
堂堂大唐天子,外加他們這些個朝堂大佬,所有人和顏悅色面對一個婦人,結果卻被人咣噹一聲摔了門。
也就在這個時候,只聽門後響起那個婦人的大呼小叫,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可不怕你們,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我家國主的渤海城……”
似乎越說膽氣越狀,聲音變得越來越高,她竟然開始大聲恐嚇外面,虛張聲勢道:“你們敢在渤海城私闖民居,還想欺負我這個可憐寡婦,信不信老孃現在就去報官,我家國主保證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院子裡一衆大臣面色古怪!
報官?
貌似我們全都是官!
放眼整個大唐,還有比我們這一票人馬更大的官員嗎?如果我們這些官員不夠大,院子裡還站着整個大唐的第一人,天下都是皇帝的,你這婦人報官有屁用?
李世民面色也帶着古怪,古怪之中隱隱帶着無奈的笑意,皇帝並未對婦人的言語生氣,只是覺得這個誤會有些奇葩。
他乃堂堂皇帝,和顏悅色想要喊住一個婦人問問事情,結果卻被人當做壞蛋堤防,甚至還咣噹一聲關上了門。
究其原因,都是剛纔那個武將一聲呵斥弄出來的麻煩。
偏偏那個武將猶不自知,反而急急湊到李世民身邊道:“陛下莫急,這娘們不給面子,等俺去砸了她家房門,保證陛下可以隨意進出。”
“你還想砸門?”院子裡同時響起好幾個聲音,第一個乃是皇帝李世民,第二個則是李世民身邊的李雲,後面還有第三個第四個,分別是河間郡王李孝恭和大唐丞相房玄齡。
四人同時開口,武將登時一呆,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同一時間裡房門之內的婦人也咋呼起來。
“你還想砸門……”婦人的聲音有些尖利,甚至帶着一股子怒氣衝衝,猛聽咣噹一聲悶響,房門竟然被她打開了。
但見婦人手裡抄着一根棍子,氣勢洶洶直接拎了出來,她站在門口把棍子往地上一杵,目光卻看向院子兩側的房屋,大聲叫道:“快來人啊,有壞蛋欺負到咱們家門口啦,靺鞨家的兄弟在不在?突厥家的兄弟在不在?趕緊出來啊,有人要欺負你們的三嫂子……”
這架勢,竟是要招呼人手幹仗。
院子之中,李世民和一衆大臣目瞪口呆。
皇帝和大臣愣愣看着婦人發飆,哪裡還有剛纔那種膽小甚微的模樣,這種轉變實在太多巨大,以致於皇帝和大臣一時有些跟不上節奏。
“咳咳咳!”
李雲忽然苦笑咳嗽兩聲,語帶無奈解釋道:“陛下還請莫怪,這是我給他們的權利!民者有其居,居者是其屋,四屋聚一院,天亦不可犯。”
李世民微微一怔,明顯有些不解其意道:“這是什麼說法?朕聽着有些拗口。”
李雲呵呵一笑,伸手指了指小院四周的房屋,然後他的目光緩緩掠過在場衆人,淡淡開口道:“諸位大人想必很是納悶,這個婦人爲何會從膽小甚微變的氣勢十足?剛纔還像一隻怯懦生生的小鹿,爲何轉眼之間竟敢拿着棍子和咱們叫囂……”
人羣中房玄齡緩緩點頭,手撫長鬚輕聲開口道:“老臣確實有此迷惑,還請渤海國主不吝賜教。”
“賜教談不上,但我可以跟房相說一說這裡的因由。”李雲仍舊呵呵一笑,忽然手指院中四處房屋道:“這種院子,叫做四合院,正南建有一門,進門乃是天井,天井四周共有四座房屋,四座房屋共同圍攏成一個院子。”
房玄齡再次緩緩點頭,道:“老臣方纔已經發現了這個奇特的建築格局,但卻不知渤海城的房子爲什麼要這麼建造。”
李雲淡笑看他一眼,突然開口道:“因爲鄰里互助,也因爲民族融合。”
房玄齡一呆,隨即眼中微微一亮。
而旁邊的李世民則是虎目爆閃,皇帝臉上現出一種恍然大悟之色。
李雲衝着李世民嘿嘿一笑,然後負手慢慢踱前幾步,他一路走到那個婦女面前,彷彿沒有看到婦女手中杵着的棍子,轉頭對衆人繼續道:“想必剛纔大家都聽到這位大嫂口中的呼喊,她喊,靺鞨家的兄弟,突厥家的兄弟,出來幫忙,有人打到咱們家門口了。”
李世民忽然開口接話,急急問道:“莫非這院子裡住的並非婦人一家,院子裡還住着靺鞨人和突厥人其他幾家?”
“不錯,一共四家!”
李雲伸出四根手指,衝着衆人比劃一下,然後才道:“其實不止這個院子,整個渤海城其它院子也是如此,每個四合院居住四戶人家,四戶人家的種族各有不同……”
說着停了一停,緊跟着又道:“正北主屋,住的是漢人,東面次屋,住的是靺鞨人,西面也是次屋,一般住的都是突厥人,這加起來就是三個不同民族的家戶了。”
“那第四家呢?”人羣中有大臣忍不住開口。
李雲呵呵一笑,忽然把目光看向那個婦人,溫聲道:“大嫂,要不您來給大家說說。”
那婦人微微遲疑,手中棍子忍不住緊了一緊。
李雲再次溫聲開口,語帶親切道:“棍子扔了吧,我是渤海城的人。”
僅僅這一句話,甚至沒有說明自己是渤海城的什麼人,然而婦人毫不遲疑點頭,赫然直接把棍子扔到一邊,唱出一口氣道:“原來小哥也是渤海城的人,那奴家就沒什麼可害怕了。”
她衝着李雲靦腆一笑,看向李世民等人卻仍舊強橫,大聲道:“你們問第四家住的是什麼人?第四家住的乃是逃荒的人!我們渤海城的城主最是可憐老百姓,凡是逃荒而來的人口必然不讓他們露宿街頭,所以四合院裡專門留出一間屋子,免費供給那些落難逃荒的可憐人……”
說着停了一停,似乎響起某事,連忙又道:“並非一直免費住,找到活計以後就得搬出來,免費的房子只給那些最需要的人,一旦家裡有了收入就不能再白白佔着了,比如俺家就是如此,當初老孃我…額不對…是奴家我帶着兩個孩子從山東逃荒過來,窮困潦倒差點餓死,原本以爲要在街頭乞討,擔心晚上露宿街頭會凍壞孩子,哪知城裡的辦事先生當天就找到奴家,專門給我和兩個孩子選了這個四合院。”
說着伸手一指南面的屋子,又道:“大家看一看,就是那間屋子,奴家帶着兩個孩子住了三個月,直到奴家找到差事以後才搬出來。”
這一番濤濤長篇,衆人聽的似懂非懂,房玄齡看了一眼李世民,手撫長鬚開口詢問道:“若是老朽沒有聽錯的話,這四合院乃是有着如下的規矩:每個四合院可以住四戶人家,分別是一戶漢人,一戶靺鞨人,一戶突厥人,外加一戶逃荒的人,其中三家乃是固定住戶,最後一家乃是臨時居住,等到臨時住戶有了收入可以活下去的時候,就得把免費的居所騰出來搬家,對不對?”
那婦人看房玄齡面色和藹,不由自主點頭道:“就是這樣子,有錢了再住免費房子會被人戳脊梁骨。”
房玄齡又看了一眼李世民,然後再次溫和開聲問道:“那麼你家現在住的是花錢房屋嘍?”
這原本是簡簡單單一個問題,卻見婦人忽然滿臉光榮的直起了腰,她忽然轉身指着自家的屋子,以一種無比滿足和自信的語氣道:“當然是花錢的房屋,奴家辦了三十年按揭。每個月只需要還款二十文錢,這座房屋就是我和孩子的財產。”
“二十文錢?”
李世民明顯一怔,轉頭看了房玄齡一眼。
大唐丞相稍微遲疑一下,隨即開口道:“一月二十文,一年240文,連續還款三十年,總數應是7200文……”
語氣微微一頓,緊跟着道:“約合民間九貫錢!”
嘶!
滿場倒抽冷氣之聲。
幾乎所有大臣全都下意識看向四周,目光落在這座四合院的牆壁上。
紅紅的磚,青青的瓦,線條簡潔,凸顯堅固,院落乾乾淨淨,中間打着一口水井,四周牆角根處栽植着花草樹木,怎麼看都有種清靜幽雅的別院味道。
這樣一個極品到極點的院子,買下一戶房屋竟然只需要九貫錢?
九貫錢!
還要分三十年纔給齊。
這跟白送有什麼區別?
老百姓們不會算大帳,但是朝堂的大佬們會算,在場這些大臣僅僅在心中粗粗一算,已經被眼前的手筆震的目瞪口呆。
渤海國主這是往裡面搭了多少錢啊……
……
依舊還是房玄齡再次開口,這位大唐丞相忽然拱手對着李雲輕輕一禮,道:“老臣已經明白了四合院的售賣規矩,也知道了四合院會專門留出一間用來接濟窮苦,但是,老臣的疑惑並未消解,國主尚未給老臣解答最主要的問題……”
說着緩緩伸手一指婦人,好奇道:“爲何,此婦人先是膽小甚微,結果聽到有人要砸門的時候反而來了勇氣,不對,不是勇氣,而是怒氣,她的怒氣很大,甚至支撐着讓她的膽子也變大了。此事讓老臣深感迷惑,還請國主不吝解惑。”
房玄齡問出的這個問題,其實也是皇帝和大臣們心中的問題。
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李雲。
衆目睽睽之下,李雲面上現出一絲淡然,忽然輕輕開口,若有感慨道:“民者有其居,居者是其屋,四屋聚一院,天亦不可犯。”
這話他剛纔說過一遍,現在又重新說了一遍,可惜在場衆人依舊聽不太懂,所以全都聚精會神等他解釋。
天亦不可犯?
渤海國主這話說的有點太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