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陣陣,柔和,舒心。
趙寒睜開了眼。
他發現自己又躺在了那個廂房裡,同一張牀,同一個姿勢。身上的衣裳是新的,臉上的淤泥也沒了。
旁邊的木桌上,有個蓋着蓋子的大碗。
桌面上,好像有誰用什麼利器,劃出了好幾行字:
“趙寒,衣裳我讓無懼幫你換了,湯也給你煮好了。
藥我常煎,可湯沒怎麼弄過,不許嫌棄哦。
本來還以爲,你這次又是身子發冷,還想給你敷條熱毛巾,可你猜怎麼着?
我探了你的額頭和脈象,一點都不冷,還有點回暖的跡象。
看樣子,你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寒症,好像突然好了,哈哈哈……
好了你先睡着,我要先去照看爹爹了。
湯還熱,是補虛益神的,要全部喝光,剩一滴打臉。
哦對了還有,小木劍我沒收了,就臨時借給你一下,看你把它弄得那個髒兮兮的模樣……“
那些字左一句右一句,裡裡外外都透着股少女的率真。
是洛羽兒寫的。
趙寒一笑,拿起湯碗、打開蓋子,喝了一口。
噝……
他倒吸了冷氣。
這湯的味道,是放了十斤鹽還是一條千年鹹魚……
剩一滴打臉……
幹了。
趙寒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拼命眨眼吐舌頭捂脖子,好半天才消停了下來。
你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寒症,好像突然好了……
他看着桌上,少女寫的這幾個字。
難道……
趙寒兩眼一閉,神識運起,想往內府靈臺而去。
可去不了。
以往,內府裡那個廣闊的天地,如今只有一片混沌不明。
不管神識怎麼運轉,都有無窮的朦朧阻礙着,始終走不破,看不穿。
只隱隱看到,一道道暗青色的寒氣,不斷從裡面滲透出來。
寒氣之間,又隱隱有一縷淡淡的紅光。
這一青一紅、互相纏繞着,就像一條條斑斕的毒蛇,不斷往少年渾身的經脈蔓延,侵蝕而去。
那些原本清淨的經脈、純臻的元氣,泛起了一層的黑色,越來越濃。
怪不得,我的身子不冷了。
不是好了。
而是,“時辰”就要到了。
這一去,你這條小命……
某人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趙寒從榻上站了起來,走過去,推開了窗。
窗外,清晨的光、仲秋的風,小院裡的鳥兒,吱吱喳喳。
屋內,窗明几淨,牆上一幅畫卷,高山流水老樵夫。
牆那邊,不知誰家的簫聲悠悠,那一片城池都是靜靜的,好似還未從夢中醒來。
身體裡,有種飄飄渺渺、說不出來的感覺,乍暖還寒。
趙寒深深吸了口氣。
沁人心扉。
那一瞬,彷彿世間的一切煩惱,都不再重要了。
不錯嘛。
能在這個季節、這個地界“了結”,小寒爺我也算不枉此行了。
來有所倚、去有所歸,人生,不就是這樣的麼?
只不過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須先辦妥了。
趙寒兩眼緩緩閉上。
腦海裡,一片黑暗之中。
一個個黑乎乎的身軀現了出來,四面八方的,好像一羣餓鬼,圍了過來。
他們的頭,都不見了。
秦興殿……
逼宮者,十七人……
上邽城……
受害者,十三人……
還活着的那四個西秦叛將,除了慕容安平、闕萬鈞之外,另外的兩個,究竟是誰?
究竟是不是,薛洪和那位“大哥”?
有一個辦法可以辨別。
只要把那十三個受害人,和當年那份名錶上的人一一對上,那剩下的是誰,就一目瞭然了。
可是在那些受害人裡,能夠確認身份的只有四個。
首先是宮鎱,他就是孔原。
還有禿頭人寧無相,徐繼賢,再加上剛剛兵敗被抓了的獨孤泰,慕容安平。
除了這四個人之外,其他的受害人還不能一一對上。
可這不應該。
因爲,從開始破案到現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連薛仁越的魂印我都進去過了。
這裡頭一定有線索,一定有些什麼東西,是自己忽略了的。
趙寒思如飛絮,飄滿了眼前的黑暗。
想,再想!
少年猛然擡起頭來。
黑暗中,那些受害人身體的形狀突然幻化,變成了一個個非常古怪的形狀。
有的捏着蘭花指,好像在唱戲……
有的低頭哈腰,好像捧着酒水準備伺候人……
有的手懸空着,好像捧着個冊子在記錄着什麼……
秦安谷,上邽大牢的存屍櫃裡,永寧澤邊上,那一個個受害人屍首的樣子,就在眼前。
他們都跪在了地上,沒了頭的身子向前躬着。
這姿態,就像是一個奴僕,在給他的主子磕着頭。
郝忘身,你不過是朕的一個馬伕罷了……
還有你們,宮鎱,薛府閹奴……
寧無相,薛府內坊伶人……
施如海,薛家村佃農……
徐繼賢,薛府煅造……
秦興殿上,一個個人名和他們的出身,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一道亮光,忽然在黑暗中閃過。
原來如此。
這些受害人死時的姿勢,不是隨意弄出來的。
之前就推斷過,這些姿勢,並不能代表他們在十六年後的今天的身份。
沒錯,因爲這些姿勢代表的,不是今天的身份,而是他們當年最早的出身。
趙寒望向了四周,那些形狀古怪的無頭黑影。
宮鎱是閹奴出身,他的屍首,就像是在捧着酒水在伺候人。
寧無相是戲子出身,他的屍首,就捏着蘭花指像在唱戲。
那個施如海是佃農出身,所以那些屍首裡,就有一個像在彎腰做着農活。
還有采辦,煅造等等……
那些屍首裡,都有與之一一對應姿勢的屍首。
而那個薛府護院闕萬鈞,還有薛府的卦師慕容安平,他們兩個還活着。
所以受害人的屍首裡,就沒有手執兵刃護衛的,也沒有算卦占卜的。
趙寒的腦海裡,名錶上西秦將官們的出身,還有所有受害人屍首的姿勢,又浮現了出來。
除了闕萬鈞和慕容安平之外,受害人屍首的姿勢,和名錶上十三位西秦將官的出身,全部一一對上了。
好極了。
這十三個受害人的真實身份,終於完全確定了!
這就說明,我之前的推斷是對的。
名錶上的十五個人,其中十三個已經遇害,還活着的,就是慕容安平和闕萬鈞。
另外還有兩個活着的叛將,就是將官名錶之外的人——
薛洪和那位“大哥”。
這四個人裡,慕容安平的身份已經確定,是獨孤泰。
那還沒確定身份的,就只有其他三個人。
那麼這三人,闕萬鈞、薛洪和那位“大哥”,在十六年後的今天,他們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們,是誰?
如無意外,我肯定已經見過他們,甚至還可能和他們很熟。
想,再想。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誰是“惡鬼”?
它殺這些西秦叛將,吃了他們的頭,還把屍首弄成了他們當年出身的姿勢,其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