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啊。”
趙寒笑道,“可畢竟兄弟一場,再說那位‘大哥’,當年也確實給過先皇不少的實惠。”
“你是說,”獨孤泰道,“他和郝忘身一起把屍首當肉賣,給你父皇朝貢錢財的事?
你太天真了。
他們給你父皇的,不過九牛一毛,其他的,全進了他們自己的腰袋。
還有那薛洪。
他可是你父皇臨終託孤之人,一轉頭就叛變了,還用刀指着你父皇大罵。
這等國仇家恨,你身爲大秦薛氏的子孫,能就這麼忘了?
不,你不會放過他們的。”
“要是,”趙寒道,“我偏偏不如你所願呢?”
“肉在嘴邊,豈能不吃?”
“嘴邊?嘴邊哪裡?誰?”
“笑話,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就是……”
獨孤泰突然住了口。
他看着趙寒。
趙寒也笑看着他。
“我明白了,”獨孤泰道,“我終於明白了。
爲什麼最後這幾個人,你一直都沒有動手。
原來,你只找到了前面那十三人的身份,而剩下這幾個,闕萬鈞、薛洪、還有那位‘大哥’。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現在是誰。”
獨孤泰突然,有些恍然大悟:
“原來剛纔你說的所有話,都是爲了從我的口裡,套取他們三人的身份消息。
我差點就上了你的當了。
好小子,你真不愧是薛仁越的後人,一樣的狡猾如狐啊……”
獨孤泰微微擡頭,望着遠方的夜:
“你們這十幾個短命鬼。
瞧見了吧,我說過,必然會有今天。
我說,青才人和她的新生兒沒死,你們還不信。
直到我說,‘玉首’可能被她們拿走了,你們才勉強認同,才和我一起假死留下等着。
我告訴你們,一定要小心隱藏,絕不可大意。
可你們偏不聽,說什麼隨便換個名字就行,就算那復仇的人來了,也不是你們的對手。
眼下,你們都死了。
只有那幾個當年聽了我的話、好好藏起來的,還活着。
你們這些蠢貨,死得好、死得好啊,哈哈哈哈……”
黑夜裡,詭異的笑聲,在山間迴盪着。
“你錯了,”趙寒淡淡道,“我當然知道,他們三個是誰。”
“是嗎?那說來聽聽?”
“你不是說,那‘大哥’,是我父皇最痛恨的人麼?
那我說,這三個還活着的人裡,也有一個你最痛恨的人。”
趙寒目光一凝,看着獨孤泰的雙眼:
“他就是闕萬鈞,阿史那·萬鈞。”
獨孤泰一愕。
趙寒這句話,好像正戳中了他心裡的某根弦,好像他對這個“阿史那·萬鈞”,真的是恨之入骨。
“你……”獨孤泰道,“真的知道他們是誰?”
趙寒目光淡淡。
“不,不……”
獨孤泰搖着頭,對趙寒道:
“都這個時候了,你竟然還沉得住氣,還想套我的話。
才十幾歲就這麼深的心機,真是可怕。
小子,你不必再試探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你會的。”
趙寒一笑:
“因爲,不管知不知道他們是誰,可我知道你是誰。
慕容安平,你已經修爲盡廢,卻還敢來見我。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冷風吹過,橋上,有沙石滾落了深淵。
“你不會殺我的。”
獨孤泰道,“你不僅不會殺我,你還會聽我的話,放了我。
配合我、接應我吐谷渾大軍,拿下上邽乃至整個隴右,助我達成十六年來,爲我吐谷渾開疆拓土、進軍中原的宏願。”
“有趣。”
趙寒道,“這真是我到上邽來,聽過最有趣的話了。
來說說看,爲什麼我會聽你話,爲什麼,我不現在就殺了你?”
他突然往前逼近一步,直視着對方,吊橋搖晃了起來。
獨孤泰沒有後退。
他也往前了一步。
黑夜下,兩個身軀之間,只剩下了很短的距離。
“因爲我的手裡,”獨孤泰道,“有那塊你最想要的‘東西’——玉塊。
你不聽我的話,殺了我,就永遠也找不到它。
而沒有它,你就湊不齊完整的玉印,那個上源千古、下鎮萬方的大寶物,你就永遠也別想得到。”
一片寂靜。
“聽你的話,”趙寒道,“放你的大軍進來,然後把我也幹掉,把我的玉塊都收了去,對麼?”
獨孤泰道:
“你我都是聰明人,這就是一筆買賣。
你以爲,我會開這麼個只有自己得利的價麼?
你這次回來,不就是爲了那玉印背後的寶物,還有復辟你的大秦麼?
只要你聽我的話,我以皇叔之名保證,我吐谷渾十萬鐵騎,助你光復大秦。
這隴右八百里河山,你我兩國,分而有之。
從此以後,吐秦兩國世代交好,共同對付李唐,就跟當年你祖父和我天國可汗一樣。
至於那塊玉印,還有那背後的寶物。
我對天發誓,完全歸你所有。
我、還有我吐谷渾的任何人,絕不觸碰。”
“絕不觸碰?你捨得麼?”
“當然不捨得,可我不同你。
那東西,本就是你薛家守護了千百年的,你要拿回它,理所應當。
而我的目的,是爲了實現大國宏願。
那寶物確實很誘人,讓人恨不得把它吞進肚子裡去。可在我慕容氏祖祖輩輩的榮光面前,它也只能排在後頭了。”
獨孤泰非常認真。
“說得好聽,“趙寒道,”現在你信誓旦旦,是因爲你已經一無所有。
可等你大軍入城、大權在握,一翻臉,我找誰哭去?”
獨孤泰道,“我知道你會不信我。眼下我也沒有辦法,讓你徹底放心。
可現在你除了信我,還有別的選擇麼?”
“我可以現在就殺了你。”
趙寒掃視了一眼,獨孤泰的全身:
“你的那塊東西,我馬上就會到手。”
獨孤泰冷笑: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以爲我會帶在身上,還帶着來見你麼?”
“你會的。”趙寒道。
“爲什麼?”獨孤泰波瀾不驚。
“因爲它太重要了。
你費盡心血,十六年的隱忍,都是爲了它。
當年秦興殿上,你們一個個看着那玉印,就像一羣餓極了的野獸,看着個嬰兒。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那玉印背後的寶物,在你們的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對那個玉塊,你不但不捨得。
以你的性格,你也絕不會放心把它藏在別的什麼地方,或交給別的什麼人。
你一定會隨身帶着,天天看着它,就像個心愛的寶貝,一時一刻都不捨得離開……”
趙寒淡淡說着。
獨孤泰的臉色有些變了,他的腳步,開始悄悄後退。
“所以,”趙寒道,“我只要像對你那十三個同夥一樣,殺了你、‘吃’了你的頭,再在你身上一搜。
你那個玉塊,就是我的了。”
趙寒的手緩緩舉了起來,對準了獨孤泰,那個白髮蒼蒼的頭。
獨孤泰突然停了腳步。
他突然盯着趙寒的臉,就像盯着個非常古怪的東西,好久都沒有鬆開。
夜風吹,吊橋搖,一片死寂。
“你不是他。”
獨孤泰搖起了頭,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竟然不是青才人的那個新生兒,不是西秦的晉王爺,不是薛家的人。
你,不是‘惡鬼’。
這怎麼可能?
我的推斷怎麼會錯,怎麼會錯呢……”
他像在笑、又像在哭,臉上的紅瘡跳動着,好像就要暴漲開來。
趙寒目光一凝。
怎麼,自己的身份,竟然被他看穿了?
不可能。
從頭到尾,我的話術都控制得很好。
而獨孤泰早就認定了“惡鬼”是我,再加上今晚所有的鋪墊。
所以,即使有一些猜測,可我這個“惡鬼”的身份,他早已是確認無疑了。
也正因此,他纔會把那麼多的“真話”,都說了出來。
從那些話裡,我終於知道了,他一直懷疑是“惡鬼”的那個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