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頂上,從小孔透進來的紅光忽然一耀。
洞內四周,瀰漫的陰氣突然加快流動了起來,往女子石像座下、陰氣潭的中央,匯聚了過去。
正在啃食陰氣的孤魂野鬼們,全都怪叫了起來。
隆……
陰氣潭、石像底,好像有個什麼叫了一聲,無比的深沉遙遠。
所有人的心裡,都像有個大鼓轟地敲了一下。
祭壇的香案上,十幾個人頭裡的幽光燁燁閃動,好像在呼應着那個聲音。
那一瞬,整個洞穴都震動了起來。
碎石和泥沙漫天掉落,落在大殿的各個角落,那些美人兵傭、金銀刀槍的中間,揚起了無數的泥塵。
洛羽兒忍不住閉了閉眼。
那個帶路的灰衣人更是嚇得抱着頭,躲到了一邊。
其他的所有人、包括黑袍身影,卻同時轉頭,往祭壇上望了過去。
祭壇上、香案前,那副高懸的長畫下方。
灰塵散開,出現了一個黑影。
又是一個黑袍身影。
孟涼和侯良景一愕,再轉頭。
祭壇下,石道上,那個黑袍身影還在。
壇上和壇下,兩個黑袍身影,同樣的裝束、同樣的形狀,就連那冷冷的眼神,都一樣。
“你們……”
侯良景大驚不解,道:
“你們究竟是……”
呼……
孟涼臉色忽然一下嚴肅,身上的玄光蒸騰而起。
洛羽兒睜開眼,看到了那兩個黑袍身影,也呆住了。
那個灰衣人更是滿臉的恐懼: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孟統軍,侯掌櫃,這怎麼會……有兩個惡鬼啊?!“
那個殺人吃頭,禍亂整個上邽城長達數月之久的“惡鬼“。
竟然有兩個,同時出現了。
哼……
石道上的黑袍身影一聲冷笑,向着祭壇上的那個,跟自己幾乎一樣的身影道:
“終於忍不住,出來了麼?”
祭壇上,那個黑袍身影俯瞰着壇下的衆人,猶如鬼神瞰世,一言不發。
“十六年前……”
壇下石道上,黑袍身影冷冷道:
“唐軍破城、秦將叛變,西秦的秦興宮裡一片血腥。
薛氏滿門被殺,人頭掛在了城頭示衆,十日不下。
可青才人的那個新生兒,卻僥倖逃過了那一劫。
他活到了現在,就變成了復仇的惡鬼,把當年那些殺他父親的逆賊,一個個殺死,把屬於他的東西一件件拿回來。
呵呵,這真是個好故事啊……”
他望着孟涼等三人,道:
“可是你們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是麼?我倒覺得,我們一點都沒錯……“
孟涼忽然一笑,瞥了瞥那兩個黑袍身影:
“趙法師,你又想玩你的那種花招,弄個替身、搞什麼“兩個惡鬼“的把戲,來糊弄我們了吧?”
石道上,黑袍身影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孟涼道。
黑袍身影道:
“當年青才人所在法牢的情形,我只是聽說的,可你們都是親眼所見。
很明顯,那是化外大陣崩塌的跡象。
在那種情形下,就算是修爲極高的修行者,也難逃身死魂滅,更何況是一個剛剛呱呱墜地的新生兒?
你們一個個都身懷化外法門,會不懂?
就算有什麼天生異象、神秘機緣,那青才人的新生兒真的活了下來。
可他就是個新生兒,除了哭,什麼都不會。
當時的秦興宮裡,早沒有其他人了,又是誰把他抱走,誰把他養大?”
孟涼一愕。
“你們這幫人啊,一個個比鬼還精,你們不可能沒想到這些。
只不過,你們太想得到那東西了……”
黑袍身影瞥了眼遠處的那個女子石像。
陰氣潭裡,陰氣翻滾如海水,好像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出。
“而要想得到那東西,就必須擁有開鎖的“鑰匙“。
一個完整的鎮國玉印。
可那“玉首“卻偏偏不見了。
那會去了哪兒呢?
其實只要一想,就知道了。
以薛仁越多疑的性格,最可能的情況,就是他爲了防止玉印被別人整塊奪走,把玉首掰了下來,藏在了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可你們不願意去承認。
因爲如果那樣的話,薛仁越死了,你們就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玉首藏在哪裡。
這樣,你們就不可能湊齊玉印,永遠都得不到你們想要的東西。
這怎麼行?
不,你們需要一個理由。
哪怕是欺騙自己,也要讓自己在這上邽城裡等下去,哪怕永遠等不到,也要等。
所以,獨孤泰就編了這麼個故事,而你們也就信了。
可笑,真是可笑啊……”
黑袍身影笑着。
孟涼和侯良景都沒有回答。
因爲他們知道,黑袍身影說的沒有錯。
當年,獨孤泰提出這個說法,他們都曾經想到過所有的這些。
可最後,他們都選擇了相信獨孤泰。
是啊。
許多時候,人一旦認定了某件事,就只願意相信自己,即使明知是錯,也不願意承認,不是麼?
孟涼哼了一聲:
“好,你說那新生兒沒活下來,那如今殺了這麼多人的“惡鬼“,又是誰?
除了薛家的後人,還有誰知道這鎮國玉印的事,知道我們這些人的存在,還會爲薛仁越報仇?”
“所以說,你們也還沒蠢到家。“
壇下的黑袍身影道:
“當年薛氏一族,確實有人在那場大難裡活了下來。
只不過,那人不是青才人的新生兒,而是另有其人。”
孟涼和侯良景一愕:
“誰?”
“一個明明已經死了,卻又好端端活着的人。”
壇下的黑袍身影緩緩轉頭,望向祭壇上的,那個黑袍身影:
“十六年前,西秦亡國之君兼天水兵馬鎮軍大元帥薛仁越之子,西秦的東宮太子殿下。
薛、定、南!”
……
……
上邽城裡,殺聲四起,火光沖天。
巷陌之中,到處都是騎馬砍殺的胡人兵卒,和慘叫逃走的大唐百姓。
鮮血、屍首,在陣陣的熱浪中,堆成一大片。
一個滿頭散發的婦人,抱着個嬰兒,跟着人羣逃跑着。
哎呀……
婦人被什麼一絆跌在地上,懷裡的嬰兒脫手滑了出去。
婦人掙扎爬起,想衝過去抱回孩子。
人羣裡,有幾個男子也想過去幫忙。
嗖……
一支羽箭飛來,插在婦人和嬰兒之間的地上。
婦人嚇了一跳。
驚叫聲頓時四起,人羣哄地走得一乾二淨,再也沒人留下來幫她。
黑暗中,兩匹胡馬奔來,停在了婦人的面前。
馬上坐着兩名胡騎,馬鞍上,綁着一大捆剛搶來的珠寶首飾。
兩人看着婦人,嘴裡咕嚕咕嚕說着什麼。
婦人嚇壞了,想轉身逃走,可她卻走不動。
眼前胡馬的腳下不遠,哇哇的嬰兒哭聲不斷傳來,刺痛了一個母親的心。
她突然雙膝跪下,哭道:
“胡兵大人們,我們只是老百姓,我們沒犯事啊。
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孃兒倆吧……”
嘿嘿……
一把胡弓拉滿,箭尖對着地上的母親。
長矛也舉了起來,對準了馬腳下,啼哭着的嬰兒。
馬上,兩張臉露出了獰笑。
“她還不到一歲啊,大人,放過我們,放過我們這些小百姓吧……”
胡弓放,長矛落!
鐺鐺!
兩聲大響,箭和矛同時折成兩段!
兩個胡騎感到自己的手,好像被什麼狠狠敲了一下,正想有所反應。
可他們忽然又覺得,自己的頭竟然飄了起來,脫離了身體,飛向了夜。
黑夜裡,一聲馬嘶。
馬上,高石遠鐵索長刀回鞘,看着兩個倒地的胡騎無頭軀體:
“該死的東西,連婦孺都不放過!”
遠處街巷裡,又跑來了十餘匹胡馬。馬上,胡騎們的刀和弓箭同時舉起,對準高石遠。
地上,婦人嚇得不敢動彈。
高石遠手一按刀柄,喝道:
“抱上孩子,走!”
婦人突然醒悟了過來,向他磕了兩個頭,衝過去抱起嬰兒,往街巷深處跑去。
那些胡騎沒人理會她。
他們都死死盯住高石遠,馬匹走着碎步,把高石遠包圍在了中間。
一個胡騎頭目的彎刀指着高石遠,說了一句什麼。
一名胡騎拍馬衝了出來,胡刀往高石遠砍了過去。
高石遠哼了一聲,正想出刀。
又是一道寒光,夾着勁風破空而來!
鐺!
一柄長槍,硬生生地撞飛了那個胡騎的刀,從胡兵的胸膛上插了進去。
一匹駿馬,從包圍圈的缺口衝進來,在高石遠身旁停住。
赫連英坐在馬上,一下抽回了長槍,胡騎身軀頹然倒地。
“赫連兄弟?”高石遠道。
“高大哥。”
赫連英道,“這些胡賊,交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