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許瓊和黑白無常道了別,捧着厚厚一疊符紙回到客舍,一路上已經連半隻鬼影都看不到了,心中着實無奈。
原來想找只鬼來練符法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鬼少了呢就不好找,用千佛菩提鈴引來了諸多的鬼魂又很快被人舉報到地府,黑白無常轉眼就來了。雖然黑白無常不是來對他進行行政處罰的,不過佈下個陣法教衆鬼都不敢來這個範圍了,還拿什麼練啊?
其實主要原因還是因爲許瓊的符法教材不全所致。
出塵子給許瓊留下的那本是鬼術和符法兩大基礎的合集,不管在鬼術還是在符法來說都是非常基本的,這些東西其實也不應該稱之爲“道法”而應該稱之爲“道術”,既然是“術”的範圍就是應用性很強的一些東西。而最基本的鬼術是由符法來實現的,最基本的符法又是體現在驅鬼方面。鬼術中再高深的一層就是人和鬼的心念交流,符法中再高深的一層則是驅物了
許瓊默然無語地走着,遠近各處皆沒有鬼的房舍在黑夜中顯得十分孤獨,黑暗覆蓋着他的視線,可是忽然之間卻靈機一動。
輕輕推開客舍的門。
許瓊其實十分驚訝,他可以感覺到的事物,爲何和他臨近的向二、李天霸等人卻完全感覺不到,也許這種情況已經出乎武功了範疇。因爲就算他的內力再強,可是不懂應用,也絕比不上向二這樣的高手。
“道”是觸摸不到的,只能感悟到。不過刻意感悟到的,而是機緣巧合下無意間感悟到的。
無心插柳,遠遠比有心摘花所得到的結果更加符合天地之間的規律。
這個規律,自然就是“道”。
自己客舍中的物事是特定的,與他息息相連的。許瓊甚至感覺到如果不是“她”特地讓自己感覺到,則自己根本就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許瓊忽然一怔,發瘋般地衝進屋子,抱起倒在牀上,身上血跡斑斑的射月。
他不知道射月是什麼時候找來的,更不知道她會弄成這個樣子,可是就在他即將進門的一瞬間,心中就涌起了強烈的感覺,他感覺到射月來了,射月傷的很重。
許瓊抱起射月之後才真正開始驚愕,繼而憤怒。
不管射月到底是人,還是個小狐狸精,至少她現在都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子罷了。至少許瓊自己並沒有見過射月做過什麼,從自己見到她之後,只看到過她的溫柔和甜美,她那驚若天人的美麗,在自己走火入魔周圍人全都束手無策的時候還全賴她在身邊施救。面對這樣的一個女孩子,誰能夠忍心下得了這麼重的手?
“下重手?”許瓊忽然心中有點遲疑。
射月的身上全是鮮血,可是衣服並沒有破裂,也就是說並沒有外傷。難道是內傷?許瓊閃電般的把目光望向射月的臉上,雖然油燈已熄滅的屋子裡一片黑暗,但許瓊清清楚楚地看見射月的臉。她倚在許瓊的懷抱中,輕地像片羽毛一般,她渾身上下都像是沒有絲毫的支撐,讓她什麼姿態,就是什麼姿態。她仰着頭,長長散落的黑髮像瀑布般垂下去,她的頸項如天鵝般雪白優美,她的臉色已經雪白得近乎透明,不帶一絲血色。
可是她的嘴角卻一直往下滴着鮮血,滴在她自己的衣服上,湖水綠的長裙被沾染的左一片右一片。
許瓊痛呼一聲,急忙用衣袖去擦,可是再擦也擦不盡絕,殷紅的血一直順着她的嘴角淌着,不知她到底傷得有多重。許瓊拼命地用袖子擦拭着她臉上的血,射月的臉隨着他的動作晃左晃右,就像是完全沒有了直覺的木偶一般。
“唔……”或者是許瓊的動作太大了,射月忽然輕輕地出聲了,像是醒了一般。
許瓊大喜道:“射月!你醒醒!”
射月似是疲憊至極的樣子,緩緩睜開一線眼睛,看見許瓊關切地盯着自己看,竟然臉色也微微一紅:“許瓊,小公子……可惜,射月不能完成誓言……”
“誓言?”許瓊一怔,哪來的誓言?自己不過是讓她發誓不能害自己而已,或者是要她保護自己?如果硬把要她一生一世服侍自己的話說成是海誓山盟,那也未免太過牽強附會。
射月慘然一笑道:“可惜在……射月要死的時候,才知道,知道,原來因果循環,一切皆有……咳咳!”又是大口大口的鮮血隨着她的咳嗽紛涌而出。
許瓊大叫道:“射月!你不能死!你給我撐住!”然後他才忽然恍然大悟,自己要擦掉射月的血真實個愚蠢的動作,然後立刻他的手已經按到了射月的丹田處。
窗外竟然忽然進來了初五日的淡淡月光,如果有人在窗外看着的話,會發現一個十五六歲、美麗如精靈的年少女子軟軟地坐在牀上,上半身靠在一個孩子的懷裡,那孩子把掌心按到她的小腹丹田處,卻一點真氣也沒有透進去。
忽然那孩子放棄了療傷的舉動,緊緊摟着少女痛苦起來。
向二是被許瓊進屋抱起射月後的失聲喊叫驚醒的,他很奇怪自己爲什麼一反常態地睡那麼沉,因爲在許瓊喊叫之前他根本沒有任何驚覺。然而身爲一個內外兼修了幾十年的高手,他在醒來的一瞬間轉過了這些念頭,飄然下地,抓起外袍向門外掠去。
在向二走到許瓊門前的時候,李天霸的門也被李天霸從內直接撞碎出來了,他一身的短打扮,赤着腳,手裡拎着銀槍,三步並作一步地向許瓊的房門這邊衝了過來。
向二舉手止住李天霸,因爲他已經聽到了屋子裡許瓊的哭聲。
兩人默默進屋,隨即看到了那一幕。
許瓊知道有人進來便漸漸止住了哭聲,而哭泣停止了之後就變成了滿腔的怒火。許瓊已經記不清自己回到唐朝之後是第幾次哭了,反正總是會有一些能夠刺激得他哭出聲來的事情,而這次,卻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射月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被震碎了,只有天靈穴內一股極其精純的真氣護住真靈,而許瓊在掌心勞宮穴對準了她的天靈時卻發現自己的真氣根本不能進入。那團真氣像是一個自己循環往復的世界一樣排斥着外來的真氣,而且本身也在漸漸變得衰弱。
許瓊怔怔看着懷中已經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的射月,他知道射月就快要死了。
向二手裡捏了一把汗,他已經看到這個不知從哪跟來的小美女受了何等嚴重的傷,可是既然許瓊在這裡,他就並沒有上去幫忙的打算。許瓊可以把射月從箱子里弄出來,也可以解決那幾根刺在她頭上的銀針,在這方面就已經比他向二強得多。不管許瓊用的是武功還是道術,向二都認爲自己已經及不上這半個徒弟了。
可是許瓊顯然束手無策。
向二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聽許瓊沉聲道:“射月的臟腑已經被震碎了。”
這次不光是向二,連李天霸和剛剛趕來的二風、二楊也都手心裡捏了一把汗。
令他們緊張的不是“射月已經活不成了”這個事實,而是許瓊說話的神態聲音。因爲就在許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本來一臉悲慼情深意切的許瓊,變成了一個對眼前這些事都毫不關心的人,那種冷的足以把空氣都冰凍的聲音是這些人從來沒有從他那裡聽到過的。在他們看來,這個僅十歲餘的小公子許瓊雖然爲人過分老成,絕不像一般孩子的天真爛漫,可是怎麼說也就是像二三十歲的樣子罷了,就算做事情前思後想運籌帷幄,可是爲人也還是十分熱血善良的,誰又見過他這個樣子呢?李天霸等人望向向二,意思是問“公子是不是本來面目就是這樣的”?向二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一副沉沉的樣子,但已經告訴了他們答案:不是,從來沒有,這是第一次!
而許瓊並沒有在意手下衆人的心念電轉,只是輕輕柔柔地把射月放在牀上,然後轉過身去,淡淡道:“向二哥,天霸兄,兩位風兄,兩位楊兄,還煩請諸位召集人手立刻開始在方圓二十里內仔細搜查,如果遇見……”他說到這裡並沒有說完,頓了頓,然後點點頭,看着他們?
衆人齊聲應諾,然後很快就走出房門去,也不知道是真的這麼心切執行盟主命令,還是看着眼前這個忽然變得冷靜的許瓊有些寒意而躲了出去。
許瓊俯身貼近了牀上的射月,一直湊近她的耳朵邊,輕輕耳語道:“射月,雖然你已經說不出話來,可是我也一定能找到傷害你的人,哪怕他是通天法力的神仙也必定要他付出百倍的代價!就算我現在還小,沒有實力,沒有權力,也沒什麼勢力,可是十年之後我還是很年輕。如果傷害你的人已經老了,快要死了,那麼他還有子侄,還有徒子徒孫,還有門派和家族,射月……”他一口重重地吻在射月的嘴上,射月滿口腥腥鹹鹹的血被他吸走了大半。
深深地吻着,可是射月仍然沒有一點動靜,許瓊努力回憶着從前射月在箱子裡被他挑逗得神魂顛倒近乎迷失的動人情形,可是卻仍甩不開射月已經漸漸變涼的現實。
“是啊。”許瓊離開了射月的嘴脣,喃喃道:“畢竟你死了,就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的美麗動人,你也是要變成一具冰涼沒有生命的肉體。就像前世的我一樣,就算我被那閃電擊碎了,或者燒焦了,最終也會變涼的,你的身體也開始變得不再像剛纔那樣柔軟了,只要是人,死了之後都是那個樣子。”他選修過法醫學,雖然成績不怎麼好,他也在司法機關工作過,雖然時間不長,可是他畢竟也是見到過屍體的人,嘗試過一具冰冷屍體初次映入眼簾時給人心靈的震撼。
“不知你什麼時候會徹底死掉,也不知黑白無常什麼時候把你魂魄勾走,就像我也不知道我的靈魂穿越之後,無常還會不會到那九頭崖的門前去,去了話,沒有靈魂他們怎麼辦?”許瓊自言自語到這裡,忽然愣住了。
沒有了靈魂,白黑無常還會不會去勾魂?靈魂穿越了,那麼自己的壽數到底該是多少?穿越可絕不會是借屍還魂那麼簡單,否則那麼多的佛道高人早就一眼看出自己的鵲巢鳩佔了。
而無常……勾魂……
許瓊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飛快地跑了出去。
他心急火燎地奔向寺院的主建築羣,並且心裡一直祈禱着黑白無常不要那麼快完成任務。
如風一般,許瓊“嗖”地穿過數重房舍,轉眼就離開了客舍的區域。
“不要走!”
正當黑白無常完成了工作,再仔細檢查一遍,準備滿意地離開的時候,聽到許瓊中氣充足的聲音。本來由於在這裡見過許瓊,並且許瓊還許給白無常天大好處的原因,黑無常的監督工作做的非常到位,督促着白無常畫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無缺並且法力強大的陣法,兩人心裡都在暗暗得意着呢。
黑無常率先迎了上去,行禮道:“啊?先生來了,呵呵,能夠再見先生實在幸運之至,先生此來可是……”
話沒說完就被許瓊,許瓊喘着粗氣道:“兩位莫慌,小子有一事相求!還望兩外俯允!”
白無常本來就是善人出身,明裡暗裡幫人忙的事情在他當了無常之後也不知做了多少,也頗積攢了不少陰德,而眼前這個傢伙是來路他不怎麼摸得清,特別是他還見過黑無常給許瓊下跪了,心中實在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畢竟許瓊是個凡人,凡人的來頭再大似乎也不值得黑無常給他下跪啊。並且適才他們說話時黑無常還數次阻止他靠近,所以這次白無常理智地沒有靠近過來,當然更沒有由於出工時間限制快到了而催促黑無常快走——畢竟許瓊是喊着請幫忙的啊。
黑無常一怔,怎麼凡人還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們幫忙的?特別是許瓊這樣身懷佛門重寶,來頭極大的傢伙,難道這裡有人要死了,也來討個方便嗎?這個倒是簡單,看樣子許瓊也是可以做大法事的人,自己幫忙去說個情倒也沒什麼。於是笑道:“先生摸慌,不管是誰的大限到了,咱們兄弟去說說,認識不認識的也總是個混個臉熟。”
許瓊這時卻已經冷靜了下來,搖頭道:“卻是有人的大限到了,可是小子並非是要多留她一時半刻——畢竟留的時間越長,她的痛苦也就越大罷。”
黑無常真誠地點頭道:“不假不假,先生確是明理之人!下差佩服,佩服。”
許瓊淡淡笑道:“不過小子還是有一事相請,若老兄辦不來,還請轉託轉託其他的兄弟,只要最後辦得成了,其中出過力的兄弟,小子做一場三百天的水路法事,一起報答!”
黑無常一聽這話,登時緊張的眼珠都要瞪出來,還沒聽許瓊說出請求的內容來,豆大的汗珠已經出現在他那帥氣的鼻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