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西域邊疆之地,歷來爲諸多小國所掌控,諸多小國又和西突厥接壤,相互勾連纏合輔助,數百年來一直是中原死敵。
這是一處始終無法平定,而且永遠令人頭疼的地方。
比如當年大秦縱橫天下,但是秦始皇也要修長城對抗匈奴。當時的匈奴正是如今西域和北部草原所有異族的祖先,可見從先秦時代中原已和此路爲敵。
後來到了強漢時代,漢武帝雄才大略,但也只派出一股奇兵衝破草原,霍去病封狼居胥一戰成名,短短數年之後西域又迴歸異族掌握。
如果只是掌握也就罷了,大不了漢人和異族比鄰而居相安無事,偏偏異族不肯這麼想,因爲遊牧民族骨子裡帶着入侵。
所以千百年來始終打仗,雙方之間有血海深仇。可惜縱觀歷朝歷代都是敗多勝少,中原和異族打仗始終處於防守地位。
漢人對抗遊牧民族,很少能一巴掌打回入侵。
當年漢武帝在位曾發誓,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然而以漢代之強也只能發發感慨,漢武帝終其一生都沒能滅絕匈奴。
時至當今,匈奴演變成突厥和西域諸國,現在又發大軍踏破邊疆,可惜這一次他們迎來了一個青年……
……
這一日寒風如鐵,忽然地平線有滾滾狼煙升騰,大地轟隆發出震顫,似有萬千馬蹄匯聚之音。
東方有一輪紅日正在爬升,塞外寒風吹得大旗獵獵,但見數十萬騎兵陡然衝出地平線,一路狂奔風馳電掣,望之宛如衝破一切的巨龍。
不遠處有座小城,此時城上城下到處喊殺之聲。這裡是大唐邊疆剩下的最後一處守地,有幾千個渾身是血的戰士正拼命抗擊。
城牆最前方有一員大將橫劈豎砍,口中不斷鼓舞士氣道:“兒郎們,這是大唐最後一道防線,萬萬不能丟失與人。如果此地失守,異族鐵蹄將會毫無阻攔踏入中原。漢家的老人會被殺死,漢家的女人會被折辱,這種苦難不能再出現,吾等也背不起這種重責,兒郎們奮勇起來,隨吾一起殺啊……”
他口中狂呼不斷,一柄大刀揮舞砍殺,風聲咧咧吹拂呼嘯,刮在人臉宛如刀割。
城下四周都是異族大軍,漫天弓矢不斷向城頭飛射,又有許多兇悍異族戰士攀登城牆,然後和城牆守軍廝殺起來。
這位大將軍奮勇作戰,然而力氣卻在慢慢消退,自從異族鐵蹄扣關以來,他連續兩個月很少睡覺,日日夜夜都有大戰,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了。
大將尚且如此,麾下戰士更加艱難……
眼見所有戰士雖然奮勇廝殺,但是廝殺之時的力氣明顯不足。每每一個異族戰士衝上城頭,可以同時幹掉五六個漢人兵卒。
旁邊忽然衝過來一員偏將,嘶吼道:“侯大將軍,您先撤吧。城破就在眼前,吾等留下死戰。”
原來這位守城大將赫然正是侯君集,他揮手將一個攀上城頭的異族斬殺,趁機急急喘了幾口氣息,忽然頭腦一陣眩暈,渾身脫力倒在地上。
他雖然脫力倒地,但是臉色卻暴怒十分,大吼對偏將道:“撤什麼撤,留下來跟吾死戰,汝再敢擾亂軍心,本將軍定斬不饒……”
那偏將完全不怕死,反而和兩個袍澤上前圍住侯君集,三人同時出手,其中一人拿出繩子將侯君集捆綁起來。
偏將大聲道:“您是當朝開國國公,更是曾經的兵部尚書,吾等都是您麾下死忠,豈能看着您城破身死,大將軍,得罪了。”
三人喊過一隊部曲,滿臉肅重囑託道:“掖城東門是大唐腹地,汝等帶着大將軍從東門而出,此去一路不要回頭,死也要把大將軍送回長安。”
這隊部曲赫然出自侯家,乃是侯君集貼身的親衛部隊,原本有兩百人之多,如今戰死只剩下十來個人。
十多人一言不發將侯君集抱起,一邊抽刀與異族廝殺,一邊慢慢朝城牆樓梯接近。侯君集暴跳如雷,大吼大罵道:“混賬東西,放吾下來。汝等膽敢忤逆軍令,算的什麼侯家部曲?”
可惜一衆部曲忠心耿耿,不管侯君集如何辱罵始終不聽。
後面那三個偏將已經又陷入廝殺之中,忽然有人被飛來的弓矢透胸而入,他咬牙獰笑着砍死一個異族,大吼道:“老爹老孃,俺先去了……”
侯君集愕然回頭,眼中有滾滾熱淚,瘋狂怒喝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一衆部曲扛着他不斷接近城牆樓梯,剩餘兩員偏將一邊廝殺一邊看了過來,大聲道:“您是當朝國公,不該死在一座小城。”
侯君集怒吼聲聲,鐵青着臉大叫道:“你懂個屁,老子戰死此地才叫好。我若死在此地,一可上報君心,二可感化女婿。老夫來西域就沒打算活着,我早就盼着戰死沙場給閨女換個前程……混賬東西,放我下來……”
可惜部曲們不聞不問,扛着他一路不斷廝殺前行。
那兩員偏將又有一人中箭而亡,剩餘最後一人也力氣衰竭,這人仰天一聲怒吼,奮起餘力砍死一個異族戰士,然後渾身軟綿綿靠着城牆跌坐下去,忽然慘笑出聲,聲音微弱道:“候大將軍,吾等家人拜託了,盼您能活着回去,求來援軍驅趕異族!”
話音還未落下,旁邊衝過來一個猙獰異族,手中彎刀高高舉起,一下削掉了這個偏將的腦袋。
“啊啊啊,該死啊!”侯君集睚眥欲裂,滿眼都是滾滾淚水。
這三個偏將乃是他鐵桿嫡系,當初甚至在長安城跟着他造反,雖然相互是向下級關係,但是幾十年的軍中情誼宛如手足。結果現在一個兩個三個全都死在他面前,那種眼睜睜看着袍澤喪命的痛苦何等扎心。
“援軍,援軍啊……”侯君集仰天大吼,撕心裂肺道:“陛下您騙我,援軍從何來?”
城頭廝殺震天,將他的吼叫掩蓋下去。
一隊部曲扛着他拼命廝殺前行,雖然慢慢靠近城牆樓梯,但是十來人已經所剩無幾,忽然下面有幾十個異族戰士蜂擁攀登上來,瞬間將這隊部曲圍繞阻攔。
沙場之戰沒有道理可講,只不過瞬間就有三個部曲被殺死。
侯君集臉上一片黯淡,目光呆滯望着上方天空,忽然口中喃喃一聲輕嘆,流淚道:“海棠,爹走了。可惜不能見你結婚生子,也不知我的外甥是男是女……”
他猛然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四周戰事。
剩餘的部曲總共還有三人,正在拼了命和異族廝殺。此時城下還有無數異族不斷衝擊,宛如長江大河一望無際。
守城兩月,眼見即破。
不遠處戰場邊緣有座華貴帳篷,此時帳篷門口立有十幾個服裝華貴的異族,其中一個絡腮壯漢目光灼灼盯着城牆,哈哈大笑道:“城將破也,大事可期,吾西突厥的鐵騎可以踏過此路,從此橫衝直撞殺進中原。”
他陡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轉身扭頭去看身後諸人,兩隻眼睛不斷有貪婪光芒在閃,彷彿刀子一般直勾勾盯着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女。
“遊遊聖女,爲何皺眉?吾用整個大唐作爲聘禮,難道這樣的禮物還不能讓你開心麼?”
原來那位風華絕代的少女赫然正是遊遊,當初窮困潦倒瑟瑟發抖的牧羊女已經不見了,現在變成了容顏蓋世無雙的絕美女子,她哪怕不曾一顰一笑,僅憑皺眉就讓無數人心神恍惚。
絡腮壯漢忍不住湊前幾步,滿臉貪慕又道:“遊遊聖女,你不喜歡大唐這個禮物麼?眼前的城池即將攻破,西突厥大軍很快就可以打下中原,我把這片最爲肥美的土地送給你,只期待你能讓我在草原上追逐一次……”
草原追逐乃是突厥的一種禮儀,如果女子看上某個男人,那麼她會上前勾引男人追逐自己,然後雙方在草地上滾倒結合。
這絡腮漢子明顯是衆多異族貴人之中的首領,否則也不敢說用整個中原當做聘禮的狂言。
可惜遊遊卻不置可否,反而眉頭又輕輕簇動一下,只這一下簡單動作,衆人卻覺得眼前有明珠閃亮,人人心中砰砰亂跳,似乎覺得血液都要噴涌起來。
“遊遊聖女,你不開心?”絡腮壯漢踏前幾步,小心翼翼試探性接近遊遊。
這一次遊遊沒有叱罵他走開,絡腮壯漢頓時心中狂喜大呼,他忍不住再次接近,滿臉貪婪幾乎要迸發出來,忽然急急回頭大吼,狂喝道:“命令兒郎們一時三刻攻破此城,吾要在城中給遊遊聖女設宴歡慶……”
旁邊有傳令兵轟然應諾,隨即便聽馬蹄聲轟隆遠去,顯然這傳令兵是要將命令便傳三軍,然後讓突厥戰士們加快破城速度。
不過片刻之後,戰場上殺聲陡然強烈,絡腮壯漢滿臉得意,湊近遊遊身邊又討好道:“聖女稍等片刻,此城很快可破。”
這一次遊遊終於輕語說話,可惜說話卻不是對着絡腮壯漢,牧羊女蔥白小手一指東方,幽幽道:“馬蹄聲,他來了……”
絡腮壯漢愕然一怔,茫然道:“誰來了?”
他轉頭眺望東方,然後又側耳傾聽聲音,可惜好半天也聽不到有馬蹄聲音,於是回頭輕笑道:“聖女說笑了,哪裡有蹄聲?”
遊遊不爲所動,只是目光寧靜看着東方,輕聲喃喃又道:“馬蹄聲,他來了!”說完沉默起來,好半天之後終於轉頭看了絡腮壯漢一眼,忽然微笑如春風拂面,淡淡雅緻如蘭香,輕聲道:“土利可汗,我男人來了。”
絡腮壯漢的瞳孔頓時一縮,隨即便射出餓狼一眼的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