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他去了西域,其它的末將的確不知,有些事情安慶緒並不會讓我們兄弟知道的,兩位怎麼很在意那名番僧麼?”
“恩,如今大唐在西域的勢力空虛,那名番僧既是突厥人,又匆匆向西域而去,怕是要出什麼亂子。也罷,這件事且放在一邊。不知突圍強運糧草的事情,安慶緒那邊可定好了計劃?”
“哪裡有什麼計劃,看得出來,安慶緒的確是想要這批糧草的,也並非是要拿我兄弟二人的性命開玩笑。我們從早上商議到現在,也只是確定由我們兄弟出馬,這都怪那個真田小豬頭,十幾個將領一起議事,他偏偏提出讓我們兄弟前去,別看他纔來了幾天,他似乎很會看人心思,很是知道安慶緒心裡在想些什麼。”
“噢,這麼說來,在下倒是有個將計就計的法子,不知道二位將軍意下如何?”
聽張繼武所言,此事至少還有時間轉圜,郭曖當下提出了一個想法。
郭曖簡單分析了一下,張家兄弟突圍強運糧草,勢必九死一生,就算能活着運回糧草,也難保不會遭人猜疑,落下通敵的大罪誅殺滿門。
無論如何,張家人都難逃一死。
能想出如此萬全的計策,這個真田小十郎確厲害。
郭曖認爲,雖然還不知曉對方具體的計劃,然而保全張家兄弟的安危卻已是迫在眉睫。
爲了確保招降大計的順利進行,從而可以和平的收復洛陽,郭曖可以放出消息,通知唐營放出一條生路,佯裝阻攔一番最終還是放張家兄弟運糧進城。
然而,最難解的既要押運糧草成功,又要排除安慶緒的疑慮,至少讓他沒有憑據發難張氏兄弟。
郭曖說道一半,停了下來。
“郭公子言之有理,我和大哥也想到了這一層,只是苦無對策。郭公子既有良策,不妨名言。”
“恩。既然夫人和兩位將軍有意歸降大唐,我想,眼下雖然還沒有就相關的條件做什麼約定,但是夫人和將軍提出的一些條件基本沒有大的異議,保全張氏一族自然是應當的,由安慶斐公子承襲安祿山的節度使之職,朝廷也願意考慮,至於到時候具體充任何地的節度使,都可以再仔細斟酌。所以我的將計就計之法,也算是一個苦肉計之法,到時候兩位將軍只管突圍出城,回來時,可有一位將軍佯裝被我方擊殺,就潛伏在唐營,不知兩位將軍意下如何?”
張繼武、張繼林一聽,着實楞了一下。
郭曖說的的確有道理,然而與長安的密談還並無實質的進展,要自己留在唐營,可就真的坐實了投降的打算。而且另一方面,要自己留在唐營那就是人質,到時候一切後話,可都要聽長安方面的安排了。
張繼武、張繼林陷入了沉默。
老管家和喜鵲雖然心底贊成郭曖的計劃,也明白兩位將軍的顧慮,紛紛把目光投向了海棠夫人。
海棠夫人咬了咬嘴脣,狠下心來:“哥哥、弟弟,眼下怕也是沒有別的出路了。難道你們真的相信安慶緒能讓斐兒安安穩穩的做了皇帝?妹妹見識短,不懂什麼叫皇圖大業,只求我兒安安穩穩的,我張家安安穩穩的,也算妹妹沒有連累孃家。哎,當初父親不願意我嫁給他,就是看出他野心太大而又器量不足。”
“妹妹,說哪裡話。你的心思哥哥自然明白,只是——”
“將軍放心。我們此次前來,已經帶了朝廷草擬的一份密約,加蓋了兵部的印璽,你們的條件大致可以滿足。過幾日,還會有布衣宰相李泌前來,由他代表朝廷與夫人和兩位將軍做正式的盟約。”
獨孤歡看出張繼武的疑慮,說完運轉道門真氣吐納數遭,從嘴裡吐出一件油紙小包來。
裡面正是由廣平王着人草擬的招降密約,主要擬定兩條,一是朝廷斷不會追究張家追隨安祿山謀反之罪,反而會授予功勳。二是張氏兄弟幫助朝廷和平收復洛陽後,可封張繼武爲河東節度使,安慶斐爲范陽節度使。其餘人等亦當論功行賞。
落款是廣平王李豫,並加蓋了廣平王的印璽,還有兵部的畫押和印璽。一式兩份。
張氏兄妹看罷心中大喜,自然十分感激廣平王胸襟與恩德,當即畫押,各自收妥密藏。
再無顧慮,張繼武當下采納了郭曖的計策,約定到時候就由弟弟張繼林佯裝被殺,潛留在唐營。自己回來覆命。
張繼林幾番爭辯,要哥哥先出城投奔唐營,最終被張繼武喝止了。
海棠夫人、張繼武、張繼林簽署了獨孤歡帶來的密約,郭曖的計謀也自然順理成章,成了保全張家一族的良策。
衆人這纔想起晚飯還不曾用過,乾脆在密室裡設下酒宴,感謝朝廷恩德之外,對郭曖和獨孤歡的智勇也是連連讚許。
海棠夫人陪着說了會兒話,便告辭去了兒子房裡。
她的兒子安慶斐只有十歲,一直寄養在張繼武的府中,因此她也常來哥哥的府中,並不招人猜忌。這也是安祿山的主意。
說來也怪,一代梟雄心思卻頗有細膩的一面,早幾年安祿山便已堤防起安慶緒來,擔心他會對斐兒不利。
不成想,這也爲海棠夫人秘密投靠長安,鋪了方便。
酒宴間,張繼武兄弟又大略講述了一些張家舊事和如今自己的處境。
雖然安祿山有種種不是,對張家卻是很好的,自己與妹妹並非是要背叛安祿山,只是苦於安慶緒逼得太緊,使得張家人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自己作爲張氏一族的長子,必須爲一族人的未來考慮。
從他們的話來判斷,張氏兄弟還是十分坦承的,爲何要背棄洛陽投靠長安,既合情理也無誇張之處。他們也希望獨孤歡和郭曖能相信他們投降長安的誠意。
“感謝二位將軍的坦白,我們和朝廷自然是理解的,如今戰況膠着,將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於天下百姓亦是功勞匪淺。”
獨孤歡說罷,和郭曖一起連敬張氏兄弟三連。
“慚愧,慚愧,我張家向來是仁義門風,先是背叛大唐,如今又愧對皇帝,真是有辱家風。慚愧,慚愧。”
張繼武表情沉重。郭曖看得出,他的確是受過很好的家風薰陶之人,儒家仁義的教誨,讓他顯得有些優柔寡斷。
“大哥怎麼這樣說,安祿山是對姐姐不錯,可當初還不是他以武力逼迫父親就範的,雖說安排了你我兄弟一官半職,可他每次用兵還不是要向我張家索要錢糧。那個安慶緒就更可恨了,謀反前更帶兵前往向父親討要糧餉,這幾年來我張家世代累積,幾乎要被他們搜刮一空了。如今那狼崽子又對斐兒恨得咬牙切齒的,大哥你難道沒有聽人說過,安祿山討的那個波斯小老婆,剛生個兒子,後來安慶緒知道了,就跑去人家房裡生生把孩子掐死了,可憐那孩子連滿月都沒活過,那個波斯女人當場都被嚇瘋掉了。
安祿山知道了又怎麼樣?
做兒子的殺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剛出生沒幾天的兒子,不但沒有懲罰他,竟然還誇他有梟雄之氣。要我說安祿山和安慶緒父子兩個都是瘋子,都是瘋子。
我們兄弟這麼做天經地義,有什麼好慚愧的,我早想手刃了安慶緒那狗賊。”
張繼林和郭曖年紀相仿,年輕人說起話來總是帶着骨子血性,他唾沫橫飛的講着,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不過當他說起安慶緒掐死波斯小妾的孩子時,眼睛裡還是流露出幾多惶恐的神色。
張繼武聽弟弟一股腦這樣說完,也不免嘆了口氣,尷尬的笑笑。
“繼林雖然年輕狂莽了些,不過他講得也是實情。”
“是啊,那安祿山自從做了皇帝,一天比一天殘暴,動輒鞭笞辱罵衆人,許多將官都是敢怒不敢言,心裡怕是也早起了反意。”
聽哥哥認同了自己的話,張繼林又嘮叨了幾句。
“那些人,二位將軍可有切實的把握拉攏過來?”
獨孤歡言道,在他看來能夠拉攏更多的人,無疑能夠更好的削弱安祿山的力量。
“這個沒問題,其實他們很早自己都忍不住,跟我抱怨過很多次了,說什麼不如投降朝廷的好,後悔跟了安祿山打仗受罪,還要無端受他責罵,只要我們兄弟出面,他們肯定響應。”
張繼林熱血上涌,一副恨不得馬上就去喊來衆人的樣子。
張繼武寬闊的臉膛上顯出幾分憂慮,朝廷的使者肯定希望反叛安祿山的人越多越好,只是冒然聯絡他們,真的好嗎?
“繼林將軍,我看此事還須從長計議,安祿山和安慶緒的力量依然強大,二位將軍的處境尚且艱難,在下認爲還是靜觀其變,不宜操之過急。”
郭曖對着張繼林說完,轉眼看向了張繼武。
張繼武摸了摸濃黑的絡腮鬍子,臉上愁雲漸開:“本將也贊同郭公子的說法,繼林你切莫急躁,免得壞了大事。”
“哎,哥哥怕什麼,朝廷統統答應我們的條件,到時候還會封你做河東節度使,我們也要拿出誠意啊,別人不行,我看史思明大哥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