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破敗的荒廟裡光亮斑駁,魚諾海倒掛在窗外的梁木上邊,只能隱約看出其中一份是一張地圖,其餘還有幾十頁圖文太小實在看不出是什麼。
整個過程,對方的人皆是一語不發,看到最後紛紛點頭,似是認可了這份文件的真實性。
那個人又把東西收了起來。輕聲說了一句:“後天夜裡,戌時一刻,延平門外第一座長亭集合。”
對方的聲音壓得很低,應該是習慣了做這些秘密勾當。若非有脣讀術配合特別訓練過後的耳力,很難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說完,其中一人便先走了。一盞茶後,第二個人也走了。
這樣做大概是爲了隱蔽行蹤,不至使人起疑,也免得有人追蹤。魚諾海做這些勾當,也算是行家,只盯緊了那個收着皮袋的人。
那人一副教書先生的樣子,一襲淺灰色的棉袍,外邊罩了一件披風,許多不得志的文人大抵都是這個樣子。
教書先生頭也不回的快步出了門。
唯怕驚動了屋裡的人,魚諾海躡手躡腳從房樑上滑了下來,趕緊快走幾步追了上去。幾乎只是一嘆之機,教書先生竟失去了蹤跡。
看此人相貌文弱,竟是一名一流的輕功高手。
等他再折返回來,去到那間破殿裡察看,剩下的幾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噫,輕功不行啊,竟被一個教書先生打敗了。魚諾海苦笑了一聲,心裡不由自我嘲笑起來。
索性知道了對方再次集合的時間地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了。
可是,新的麻煩卻又浮上了魚諾海的心頭。
魚諾海無意間發現了賀蘭壽的一樁秘密。
雖然有心進一步查探對方的行蹤,但一想到那些人是同賀蘭壽做的交易,自己的行動也就自然受到了限制。
對方人手衆多,看情形也都是個中高手。自己一個人去,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是,又絕對不能帶察事廳子的人去,哪怕是自己的心腹。
去找廣平王借調人手幫忙麼?
只是他那邊都是行伍出身,普通將官跟綠林人士打起來,佔不到便宜,人帶多了又怕打草驚蛇。換做建寧王還好,他喜歡結交武林人士,可他又遠在洛陽。
而且,如果去找廣平王的話,就相當於自己向他投誠了,從此擺明了立場。
可是,就算以後自己要站到正道一邊兒,那夥人到底去做什麼,也還不清楚。冒然去找廣平王,怕是會令他起疑,畢竟自己跟了李輔國這麼多年,自己平日的行徑怕他也早有想法兒。
思來想去。他終於想到了一人,心事釋然,當下睡去了。連爐火都沒再生起,打小兒沒睡過幾天暖炕,他都習慣了。
第二天一早,他到察事廳子點了個卯,便徑直到了左街使的府衙。
“呵呵,魚總管,你這算是來報案的麼?”
鮮于燕和小魚兒沒太多交情,充其量在一些案件上打過交道,礙於察事廳子所作所爲,他對魚諾海也沒什麼好感。只是兩個人都是郭曖的朋友,因此見了面還是會客客氣氣的給彼此些面子。
魚諾海找到鮮于燕,請退了他的幾個身邊人,關起門來當即把話挑明瞭。但也只是說自己無意間撞見了一夥秘密行事之人,並沒有提及賀蘭壽的事情。
鮮于燕聽完他的描述,一頭霧水,心說這些事你們察事廳子的人幹起來不是更順手啊,何苦來找我,當即半開玩笑的回了魚諾海一句。
“當然不是。”魚諾海笑了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他當然早就料到了對方的反應,“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爲什麼會來找你。”
“是啊。爲什麼來找我呢?”
“暫時,這件事還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魚諾海正色道。
“你在察事廳子那些心腹也不成麼?”
“更不能讓他們知道。”
聽到這裡,鮮于燕心裡忽然明白了幾分,想了一會兒,反問魚諾海:“你爲什麼那麼相信我呢?”
“當然因爲郭曖啊,這你應該猜得到。”
“恩,我的確想到了這一點,不過還是想問問,因爲郭曖所以就相信我麼?”
“是啊,我相信郭曖,相信他不會看錯人。”
“那你爲什麼不去找郭曖呢?”
“他不在長安,你不知道麼?”
“哈哈,說起來是有幾天沒見他了。他的行蹤你很清楚麼?”
魚諾海當然知道他是指察事廳子監視百官的事情,也不避諱什麼,“是,而且不止是他,諾大的長安城裡,很多人的行蹤我們都知道。”
“我明白了,所以,我也要相信他不會看錯人麼?”
“事情我已經告訴你了,你久在金吾衛,那夥人是否善類,你有判斷,至於我,你可以繼續不相信我。”
“嘿嘿,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
鮮于燕急忙搖頭辯解,他就是這個樣子,時不時的就會暴露憨厚的本性來。
“明晚戌時一刻,延平門外第一座長亭。他們會在那裡集合。”魚諾海知道他心裡已經答應了,當即說出了地方集合的時間地點,強推了鮮于燕一把。
“那我們戌時之前到那裡還是怎樣?”
“那座長亭西邊不遠,有一座橋,我們在橋下見。”
“好。”
“好。”
魚諾海滿意的走了,看樣子心情輕鬆了不少。
鮮于燕一個人木木的呆了一會兒,仔細回味着方纔發生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在這之前,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魚諾海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找自己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噗嗤一聲樂了起來。他並非嘲笑什麼,只是覺得世事無常,壞也無常,好也無常,這個世界還真是好玩啊。
這兩日,二人行蹤如常,各忙各的。
等到約定的日子來臨,差一刻不到戌時,魚諾海和鮮于燕已經先後來到了那座橋邊。
橋是一座木拱橋,架在一條無名的小河上,所以橋也很小。鮮于燕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自己塞進了橋孔裡,躲了起來。索性視野很好,正對着長亭,藉着月光看得很清楚。
古代的官道上,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所謂延平門外第一座長亭,就是出延平門十里的那座長亭。
對方來得非常準時,一共七個人,分別從幾條小道上同時趕了過來。
不過,讓魚諾海和鮮于燕頭疼的是,那七個人是騎馬來的。想必他們是在城門關閉之前,便早已出來,在外邊等着的。否則,任誰也不可能揹着一匹馬,輕功飛過長安城的城牆。
這一點他們之前倒是沒有想到,暗夜行事,任誰也不會騎馬的,更不會有人騎馬追蹤。
鮮于燕看了看魚諾海,苦笑了一聲,“呵呵,看樣子他們要去的地方挺遠的。”
“嘁,誰知道他們去做什麼。不過還好,你看他們的馬匹都馱了很重的東西,應該跑不快,輕功追得上,就是累些。”
鮮于燕沒回話,繼續注視着對方。心想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呢,大不了施展狼王之力,跑起來不比汗血寶馬慢。
七個人集合完畢,互相檢查了馬匹裝備,便縱馬而去。
馬蹄上大概是裹了東西,在雪地裡跑起來聲音也不大,不過總歸是留下了蹄印。
魚諾海二人儘量跟對方拉開了距離,施展輕身功夫一路飛奔。
方向先是一路向西,跑了半個時辰又轉向了西北。離開長安城遠了,對方的速度也漸漸加快起來。把二人累的着實夠嗆。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遠遠望見前方有一座城池。魚諾海和鮮于燕看了看周遭風貌,確定是醴泉縣。
大晚上的,他們來這小小的縣城做什麼?
不過很快,事情就明白了。這些人遠遠的繞過醴泉城,向着西北方向奔去,很快來到了一片羣山的腳下。
這裡是便是九嵕山,山上便是太宗皇帝和長孫皇后的陵寢——昭陵所在。方圓數十里的羣山中,還有魏徵、尉遲恭、秦瓊、程咬金、李靖等太宗朝名臣武將的陵墓,星羅棋佈,拱衛昭陵。
自唐太宗以來,革新葬制。不再像兩漢先秦那樣在平原上挖掘地穴封土爲山,而是直接鑿山爲穴,建構陵寢。
昭陵的規模非常龐大,除了魏徵等名臣的陵墓外,還有一百八十餘座陪陵,整座陵園足有60餘里方圓。
自山腳開始,守陵的軍隊就設置了許多的關卡。尋常人等不得擅自進入昭陵範圍,更不能妄動陵園內的一草一木。
來到九嵕山的山腳下,不能再騎馬前行,一夥七人便下馬進到了一片小樹林裡。
七人把馬匹拴好在樹上,卸下貨物,然後又給每一匹馬都倒了許多的草料。七個人圍坐一團,一邊休息一邊開始籌劃起上山的路線來。
魚諾海和鮮于燕自然更是累的不行,汗水已經溼透了裡衣,見對方停下來休息,可高興終於能休息一會兒了。當即抓了一把雪,咬嚼起來。
休息了約莫兩炷香的功夫,對面的人開始行動起來。馬匹已經吃完了草料,各自給自己的馬戴好了銜環,以防出聲。
這些人做事非常的小心。
七人背起了貨物,避開山路,直接走在山腹上,一路攀登起來。
“他們果真是奔着昭陵去的。”魚諾海提醒道。
“恩,活人不安生,死人也不安生,先是高仙芝陵墓那邊無端死了幾十口子人,現在又輪到昭陵了。”
“你這樣一說還真是,沒準兒是同一批人所爲呢。”
二人不再搭話,潛行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