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軍心動盪
“好,好——啊——這——這——”
聽到史思明這麼一句,獨孤歡和喜鵲俱是一震,二人紛紛擡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張繼武一時沒有提防,說漏了嘴,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將軍,將軍,史將軍,您,您都知道了?”
“哈哈哈哈,我說了,你不用擔心,你要知道在這洛陽城裡,我的耳目總是比你的多些,我要有意加害於你,早就動手了。”
“是,是,我們兄弟本來也是有意希望拉攏將軍,一起投降大唐的,只是,只是,只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同將軍開這個口啊。”
“我明白,這種弄不好就要誅滅九族的事,任誰也難以輕易啓齒的。不過,今天咱們就開門見山吧,你是不是已經同唐營那邊取得了聯繫?”
“是,算是吧。”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幫我同唐營那邊帶個口信兒,我要直接和李泌、郭子儀談談。”
“這——”
這樣做,十分之冒險。但是一想到史思明的身份地位,他提這樣的要求,一點也不算過分。
“相信你會辦好的,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史思明說完,竟真的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離開了。
張繼武、獨孤歡、喜鵲,再次回到了三人最初飲酒對談的那間密室裡。
“怎麼樣?方纔我們的談話,獨孤大人也聽到了吧。”
張繼武殷切的望着獨孤歡,希望對方能拿個主意。
“是,不過——他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主動了些——”獨孤歡心存疑慮,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張繼武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抓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把嘴一抹,說道:“這一點嘛,倒還真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史思明這個人,凡事都喜歡佔據主動,哪怕是他欠你的,哪怕是他來求你,這一來二去啊,你還都得聽他的使喚。
方纔你也聽到了,若非早年間我父親幫過他,他也不會有今天,本來父親也不計較那些恩情得失,倒是他,反過來,又是撮合我妹妹同安祿山的親事,又是把我和繼林也招進了軍中,嘿嘿,這一來二去的,我們反倒搞不清是我張家對他有恩,還是他史思明對我老張家有情了,跟他打交道這麼多年了,他這個人一直都這樣,凡事都喜歡佔個主動。”
“這麼說來,張將軍認爲此人確有幾分可信之處?”
“可信不可信這種事,對他們這種人來講,是沒有什麼意義的,當初他也深受大唐皇帝恩典,不一樣追隨安祿山起兵謀反了麼,我覺得吧,在他們眼裡,恩也好情也罷,都是虛無縹緲不可把握的東西,只有手裡兵馬,纔是他們實實在在的東西。”
獨孤歡不知道該怎麼接上張繼武的話,臉上的疑慮更加凝重起來。
張繼武一看,趕忙擺擺手,郎然一笑:“獨孤大人別往心裡去,末將也就是一時感慨,方纔我也是被那個老狐狸擺弄的夠嗆,說什麼話吧,繞來繞去的,還冷不丁的給你扎一下子,嗨,不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
我看呀,他也是急了,畢竟他在洛陽城還有幾萬兵馬,與其爲了安祿山父子賠個底兒朝天,枉費了自己一生辛苦經營,不如當做籌碼同朝廷好好談談,沒準兒還能保住自己的一家老小和榮華富貴。”
“這一點我倒是不懷疑,換做誰審時度勢,也會考慮投降朝廷的,只是他同安祿山可謂交情深厚,他真的會爲了一己榮華,而背叛他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聽獨孤歡嘴裡吐出“背叛”二字,張繼武不由得望了望喜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尷尬起來。
“嗨,這個,這個麼——”
“哦,張將軍不必誤會,不必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他既然提出要見軍師和副帥,我總得心裡有個底纔是。”
“哈哈哈哈,是,是,獨孤歡大人思慮周祥,應該的應該的,他和我張家不同,我們不過是爲了苟全性命,他想要的,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
“張將軍以爲他能開出什麼條件呢?”
“哈哈哈哈,這個末將怎麼會知道呢,我猜他在見到李泌和郭子儀二位大人之前,是不會輕易吐露自己的條件的,不過,二位大人都非是等閒之輩,相信他們自能判斷其中的虛實。”
“也罷。”
三人又商議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先將消息告知李泌、郭子儀,看他二位如何計議。爲了確保日後聯絡暢通,這一次將會由獨孤歡和喜鵲一起潛出洛陽,到唐營送信。
獨孤歡和喜鵲從張府出來的時候,已是子夜。
冷冽的空氣猛然撲了過來,穿透了獨孤歡的身體,他打了個寒戰,卻也令他感到無比的舒暢。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畢竟在張家的密室裡呆得太久了。
獨孤歡把密道的入口所在告訴了喜鵲,便由她帶路,在高牆和樓宇的陰影裡一路潛行。
“要不要去史思明的府上看看?”喜鵲忽然在一處高牆下停住了,提議道。
“沒用的。”獨孤歡斷然說道。
“沒用?”
“是啊,雖然之前沒和他打過交道,但就今日的情形來看,此人絕非等閒之輩,他要想做什麼事情,一定是謀定而後動,滴水不漏的。我們此時就算去了,也不會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的。”
喜鵲認真的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你沒有聽到什麼聲音?”獨孤歡輕輕拍了拍喜鵲的肩膀。
入夜後的洛陽城,除了巡邏的士兵再也沒什麼行動的活物了,寒風呼號,死一般的冷清。
仔細一聽,果然在呼嘯的寒風裡夾雜着一些輕微的叮叮噹噹的聲響,還有低沉的號子聲。好像是在建築工事的聲音。
喜鵲玉手一擺,示意獨孤歡跟上。二人悄悄潛到了一處高樓之上,在陰影裡藏住了身形。
樓高六層,飛檐雕壁,應該是哪個大戶人家修來欣賞洛陽城風光的,視野很好,如果是晴朗的白日,洛陽城四面八方都可以盡收眼底。
當然,現在是戰時,洛陽城裡繁華不再,坊巷裡俱是黑壓壓的一片,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還有隨着巡邏的兵士緩緩漂移的燈籠火把,照出一些光亮。
就在這肅殺的寒夜裡,卻有幾處地方亮起了成片的火光,就近一處的一片光亮裡,可以隱約看出是一座千百人規模的工地,人們正在匆忙的趕造着什麼工事一樣的東西。
“怎麼回事?你們之前可有注意到這些情況?”獨孤歡小聲的詢問喜鵲。
喜鵲搖了搖頭,思忖片刻才說:“這些日子,將軍也是一直沉寂在府中,忙着繼林少爺的喪事,我只是張家的門客,這些軍中的事情,若非有意刺探,是不會知道的。”
“呃。”獨孤歡輕輕答應了一聲,繼續凝神察看着幾處正在施工的所在。
“這些有什麼奇怪嗎?現在正在打仗,修築一些工事什麼的,也是情理之中吧?”
“修築工事本來是沒什麼的,只是這些工事爲什麼建在這些地方?你仔細看。”
這些施工的所在,一些倒也在靠近城牆的坊巷,一些則完全是在內城了,倘若唐軍攻城,這些工事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是距離城牆太遠了,無法發揮作用麼?”
“這只是其一,你再仔細看,他們似乎不是在修築堡壘、箭塔之類的工事,倒像是在挖井,你看那黑漆漆的,應該是個大洞,邊上還架着轆轆,你看,你看,有人搖着轆轆,把人從底下拉上來了。”
喜鵲順着獨孤歡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幾個人正絞動一架很大的轆轆,把一個大筐子拉了上來,筐裡面貓着三四個士兵,隱約看得出,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的。
“這坑洞應該很深啊。”
“是。很奇怪的舉動,雖然我不是軍人,但也從未聽說兩軍交戰,要挖這樣深的坑洞的。噫——有人——”
“嘿,那有個人——”沒等獨孤歡說完,喜鵲也發現了。
就在距離一處工事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黑衣人,正匍匐在一座屋脊的背面。
那面隆起的屋脊雖然背向工地,卻恰巧正對着獨孤歡和喜鵲的方向,被看了個正着。
“會不會是唐營派來的探子,也許他們也發現了城中的異狀?”
“唐營裡,也不是哪個探子都能有這麼好的身手的,”獨孤歡看了看喜鵲,繼續道:“而且,這些人的動靜很小,我想城外的唐軍還不知道城裡的情況。”
“那——我們追過去,去看看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以我們二人的手段,應該不難對付他。”
可也湊巧,獨孤歡剛要點頭答應,卻見那黑衣人黑貓一般,躡足潛蹤,滑進了一片暗影裡,消失了。
自打建寧王離開後,朝廷發到洛陽大營的牒文公函,就越發的“冠冕堂皇”起來,無不是關於糧草、軍械、鎧甲、輜重、藥品之類,都是些瑣碎之事,對於軍中所提及的關於建寧王、破城之策相關的問題,就當泥牛入海一般,被刻意的忽略掉了。
甚至,就連廣平王的密信,也都斷了。人們不禁惶恐、焦慮,擔心着朝中的異變。
這些日子,最難熬的還屬郭子儀和李泌了。
每天的軍事會議,既要穩住軍心鼓舞士氣,又無法向諸位節度、將軍坦承太多,更不可能有什麼具體的承諾。
一些心思沉穩的將官,自然明白軍機政事的複雜與艱難,面子上總算過得去。李嗣業這等暴脾氣的漢子,難免就要跳着腳,叫罵幾句。
也有一些人,心有所向,更是陰陽怪氣的發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