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葛衣老者
“哈哈,顏大人誤會了,最初我和獨孤歡也和大人一樣,以爲山谷裡的居民是安祿山調派在這裡駐屯墾荒的軍隊,其實不是,他們是幾百年前那次蠻族兵災的倖存者。”
“山谷裡還有幸存者?那些逃出去的人不是說叛軍一把火燒光了這裡嗎?”
“恩,蠻族的確是在這裡燒了一場大火,聽這位小哥兒說,那場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月。”
郭曖指了指牧童,他口中的小哥兒就是指他。
兵災,火災的事情,倒是和老獵戶嘴裡的傳說對得上,只是在這處十分閉塞的盆地裡,經歷過一場燒了兩個多月的大火還能活下來,卻是難以置信的。
顏真卿面露疑慮:“他們不僅躲過了兵災,還躲過了那場將整個桃源谷都燒成一片灰燼的大火?”
“是的。
”郭曖對着牧童親切的笑了笑,他的微笑極富感染力,似乎是在徵求牧童的意見,是不是可以把他們一族的秘密告訴眼前這位老人家。
牧童晃了晃小腦袋,衝顏真卿做了個鬼臉,嬉笑着說:“這位老爺爺真好玩兒,嘿嘿,我們是這裡的守護者,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當然能躲過那些野蠻人和大火啊。”
“守護者?”顏真卿聽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疑問:“守護這座山谷麼?”
“哎呀,老爺爺你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先生說了,問題太多的人不是好人,哼,不理你了。”
童子一扭臉兒,不再理會顏真卿,明澈的眼眸裡閃爍着孩童特有的狡黠。
“不許這樣跟老爺爺說話,乖,聽大哥哥話。”郭曖嬉笑着在童子腦門上彈了腦崩兒,逗得牧童咯咯咯的樂起來。他浪裡浪蕩的氣質,倒是挺討孩子喜歡的。
郭曖逗着孩子,順勢指向了前方中間的一座山丘,示意顏真卿觀瞧。
整個盆地的中間都是平原地帶,這座山丘的出現,與周圍的地貌顯得十分突兀。
重要的是在那座山丘周圍,還豎立着九尊高大的石臺,顏真卿仔細數過,確確實實是九尊,且以幾近相同的間隔距離,護衛着中間的山丘。
“這是——”
顏真卿話停在嘴邊,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已然猜到那座山丘到底是什麼所在。
“一會兒過去看看,敵人的大本營就在對面,正好順路。”
郭曖指了指一條修建的十分寬闊的同樣與周邊環境極不協調的大道,正好通向那座奇怪的山丘。
山丘那邊,谷地的盡頭是一片與山勢相連的高地,上面草木蔥蘢,龐大的宮殿羣落若隱若現,正前方是一座高接天際的露臺,比中間的山丘還高出了許多。看建築的風格,應該就是安祿山和她的母親所作。
露臺上恍惚可見星星點點的人,露臺前方几個軍團方陣早嚴陣以待。
午時一刻,休整完畢。唐軍和夜狼軍團順着方纔的大路,開始向着最終的目標進發。
來到近前,才發現這座土丘實在非常的宏偉,方圓足有千餘步,高過百餘步,整體與大道的方向一致,呈現出規則的橢圓形。
人工的痕跡也非常明顯,底部由巨石砌成,石頭的形狀大小並不規則,大的如同方桌,小的也有一抱,奇妙的是拼接卻異常的貼合,縫隙最寬處也不過一指。
填縫中生着一層細密的青苔,顏真卿湊上前,臉幾乎都要貼在石頭上了,看還不夠,更用食指的指甲輕輕刮擦了一小片青苔下來。可以看出縫隙裡的填料非常細膩堅硬,其間還混有細碎如米的石子兒。
仔細看罷,顏真卿直起身來,以手在大石的表面不斷摩挲着,感受着那爲風雨侵蝕而生的一層厚厚的天然皮殼兒。
上面還有明顯的煙熏火燎的痕跡,看起來曾經被仔細的打掃過,只是當時火燒的太大,無根徹底的擦去。
他顯得有些激動,臉上洋溢着興奮和喜悅,不住的點頭讚許。
一旁的童子見顏真卿行爲怪異,從牛背上下來,凝眉看着他的臉,天真的問道:“老爺爺,老爺爺,你看什麼那?”
顏真卿並沒有急着回答他,良久才把手從石壁上拿開,摩挲着童子溫潤的臉頰。
“爺爺是在看這巨大的工程是如何做成的,這些石頭砌在這裡少說也有一千多年了,歷經風雨大火卻巋然不壞,古人的智慧實在令人歎服啊。”
“嘻嘻,你這老爺爺倒是滿有見識嘛,比之前進來避難的那些教書先生可強多了,不過,老爺爺還是少說了,這座大——大——大土堆,都快三千來年了。”
哈哈哈哈,拿着顏真卿同那些鄉村私塾的先生對比,可把郭曖樂壞了,就連獨孤歡都忍不住笑了,上前努努嘴,道:“咱們這位老爺,可比你見過的那些教書先生強多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都是讀書人,都是讀書人而已,”顏真卿也自我解嘲的笑起來,“不過,娃娃你剛纔想說這是大什麼來?”
“哼,大什麼大,大土堆唄,剛不是說了,又來問東問西。”童子一噘嘴,不客氣的說道。
“也罷,你不說也罷,老人家不爲難你。”
說完,顏真卿沿着階梯向上走了一段,上邊光禿禿的,全部用拳頭雞蛋大小的卵石漫過,準確的說是鑲嵌在底部的泥層裡了,卵石光溜溜的,也是隻在填料裡生着細微的青苔。
每隔一段距離,還有一方巨大的青石嵌在土丘表面,很明顯,這些青石是與四周佈置的高大“石臺”遙相對應的。
顏真卿小心的踏上一塊青石,可以看到青石上有雕鑿的痕跡,只是年代太過久遠了,風化侵蝕早已無法辨別到底雕琢的什麼圖案,只依稀留下一副風格粗獷的斑駁痕跡。
雖說大戰在即,顏真卿還是抑制不住內心想要一探究竟的衝動,急匆匆趕向一座“石臺”,其實自打走近了這座“土丘”,便早已看清了那些“石臺”其實是一座座巨大的石鼎。
一連察看了三座石鼎,顏真卿感到有些失望,這些石鼎上的確也有古刻的圖騰,不過也同樣因爲年代久遠模糊難辨了。
看這些石鼎的樣子,還有風化的情況,那童子三千年之說大體還是可信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座大墓的主人,應該就是他了。
第一位鑄造九鼎的人。
顏真卿回到寬闊的大道上,這條大道應該就是舉行祭儀的地方。
只見顏真卿認真整理了一番衣冠,朝着土丘的方向深深跪拜下去,行了一通三跪九叩的大禮。他心裡早已認定了這座大墓的主人是誰。
一旁馬相如等人被顏真卿的舉動驚住了。
顏真卿身爲朝廷命官,這三跪九叩的大禮除了皇帝之外,便只有祭祀天地時的神靈,纔會有資格受用了。
馬相如、李護當然知道自己的大人是個尊賢好古之人,向來喜好摩崖石刻金鼎銘文,然而像今天這般怪誕的對着一座土丘行三跪九叩之禮,還是頭一次見。
而且,顏大人此舉可是逾越了禮制的,如果事情傳出去,被朝廷知道了,難保不會被御史彈劾受朝廷責罰。
馬相如當即吩咐手下,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許對人說起,就當什麼都沒看見。
一直對顏真卿有所保留的牧童見到此情此景,竟有些溼了眼眶,趕緊過來扶起了他。
“老爺爺快請起來吧,之前童子說話有失禮數的地方,還請老爺爺不要見怪。”
“怎麼會呢,娃娃你很懂事,”顏真卿扶住孩子的肩膀,說道:“小小年紀就能懂得保守秘密,你很不簡單啊。”
“大人——”馬相如、李護上前,詫異的望着顏真卿。
“哈哈,你們一定很奇怪我爲什麼要對着這座山丘行此大禮吧?”
“是——”
“哈哈,你們看這些石頭是什麼東西?”
“大人,是九尊石鼎。”馬相如仍是詫異的說道。
“九鼎出,神州定,天下一統,這是好兆頭啊,奸賊可除,大唐中興在望啊。”
“呃——哦,原來是這樣啊,是個吉兆啊,那這樣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了吧。”
“哈哈哈哈,不會,不會的。”
顏真卿並沒有把話挑明,馬相如和李護聽得似懂非懂,不過既然大人說了沒事,就是沒事了。
“娃娃,我且問你,那邊那些人到底怎麼回事啊?”顏真卿拉住童子的手,指了指遠處的宮殿羣落,說道:“你們跟他們?”
“這位大人,你的問題還是讓老朽來回答吧!”
牧童張張嘴還沒來及說什麼,就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緩緩從土丘一側繞了出來。老人一襲葛衣,風采超然。
牧童一見老者,興奮的跑了過去,“爺爺,爺爺,爺爺——”
老者和藹一笑,扶着童子的肩膀,向着衆人走了過來。
可就在老人身後,赫然出現一支勁裝彎刀的隊伍陸陸續續走了出來,看得衆人心裡不由一愣。
這支隊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水兒短褲短衫,渾身上下乾淨利落英姿颯爽,總計六百餘人,按彎刀、弩弓、長槍的兵種分成了三個方陣,就在葛衣老者緩步走到顏真卿等人面前時,三個方陣早已呈品字形迅速圍列在老者周圍。
看衆人臉色飽經日曬風霜,應該就是村寨裡的農人,觀其軍容卻陣型嚴整行動迅捷,實力不可小覷。
“老先生是?”顏真卿驚訝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