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箭雨落下來。
郭曖急忙運轉元力,施展金剛鵬王之護。罡氣凝結,一隻金剛鵬王現出巨大的身形,張開羽翼,護住了自己和廣平王,以及周邊的衆人。
戰場上的唐軍和烏鴉軍,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混戰之際,一方竟會發射弩箭。這樣做,完全把先遣部隊當做了誘餌。簡直是自殺式的瘋狂打法。
百餘年籌謀策劃,如今,畢其功於一役。竟是這樣的瘋狂,甚至絕望。
眼看衆人即將遭受滅頂之災,忽聞一聲獅吼般嘹亮的梵唱,佛號唸誦剎那,就見山谷裡騰起一陣雲霧,水汽凝結,在陽光照射下,漫射出千萬道霞光,織成一座巨大的光之穹頂。
穹頂上映現出莊嚴宏大的如來法相,轉而化作一枚巨大的“卍”字法印。
這是密宗的結界術法。
箭雨落在結界上,頃刻化作泡影消散。
郭曖尋聲望去,只見一處高峰上,屹立一位白衣的僧人,一手捻白玉佛珠,一手持無畏印。正是師兄惠琳。
得以從死神的箭雨下逃生,無論唐軍還是烏鴉,一個個歡呼雀躍,擊刃相慶。
被拋棄的烏鴉兵士,醒過來神來,叫罵着,紛紛倒戈。戰場上的形勢再次倒轉。
一招得手,惠琳翻掌向天,再祭無上佛力。
只見惠琳掌心赫然騰起三朵七彩的蓮花,飄向蒼穹,蓮花飄搖翻轉,引動天際遮天蔽日的雲層迅速奔涌、聚攏。
天光再現,乍見三條渾似墨玉般的蛟龍,俯衝急下,向着三股玄甲軍殺去。
卻說這黑龍竟是惠琳凝聚雲氣化水而成,水化龍形,龍助水勢,勁力源源不絕,直將中間的一股玄甲軍從頭至尾,連人帶坐騎,衝撞得潰亂不堪。
衝擊過後,那黑龍再次凝聚成形,數百名沾惹了黑龍水汽的玄甲軍,竟被吸進了黑龍的軀體裡。
黑龍身軀暴漲,狂舞着,返回天際。勁道一泄,幾百玄甲軍從天墜落,摔了粉身碎骨。
這一切只在剎那間完成。
再說另外兩條黑龍,也緊隨着逼殺過來。衆人呼嘯助威,高唱:“滅。滅。滅。”
忽然,一聲驚天泣地的嚎叫,壓過了衆人的呼喊。一處山嶺上,猛然間一塊磨盤大小的巨石,直直的飛向惠琳。
惠琳飄動身形,躲開巨石,只見他方纔立着的山頭,竟被巨石削去了小一半兒。
“松下風。”郭曖、鮮于燕不約而同叫了起來。
幾乎同時。一頭昂藏頂天的異獸,趁惠琳自身閃避黑龍動作停滯的剎那,嚎叫着撲向了兩條黑龍。
眼前的異獸,形似黑熊,身形高過十丈,渾身筋肉激凸,力量超神。
“就算是自己召喚金剛力士與之戰鬥,怕也支撐不了半刻,便會被這兇猛的異獸擊垮。”
郭曖心中叫苦,不由得看向鮮于燕,只見他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恐懼,冷汗直流。
“是有熊之王。”鮮于燕察覺郭曖在看着自己,頭也不轉的說道。
有熊異獸單憑蠻力,便將兩條黑龍,牢牢抱住,朝着戰圈內縱身一躍,硬生生把惠琳佈下的結界,踩踏粉碎,消散於無。
有熊異獸扼住兩條黑龍,在亂軍中不斷扭打滾摔,戰圈裡的兵將無不沾染了黑龍的水汽,更添無數死屍。
結界被毀,餘下兩股玄甲軍,立刻散做數十小隊,衝入陣中。
惠琳驚異,眼前有熊異獸的蠻力,竟然強大到能夠破壞自己的萬字結界和黑水龍王。自己對獸王蠱的瞭解,還是太有限了。
惠琳索性解除被控制的兩條黑龍,將元力全然灌注在第一條黑龍身上。
矯健兇悍的黑水龍王,直向化整爲零的玄甲軍俯衝而去,洪荒巨流直將玄甲軍的陣型衝出一道豁口,進而順勢一滾,又捲起數百玄甲兵士,拖到了天際,狠狠的拋了下來。
有熊異獸正扭緊了兩條黑水龍王蠻力纏鬥,忽覺勁力一泄,兩條兇猛的黑龍頓時化作兩股清泉,散在了山谷裡。
有熊王反應迅捷,尋着廣平王的方向,縱身躍去。
惠琳兩次得手,烏鴉集團的玄甲軍戰力被削弱大半。心知有熊王的厲害,急忙催動黑水龍王再次迎敵。
有熊王躍在半空,黑水龍王凌空而至,兩股巨大的上古之力赫然交鋒,直將有熊王撞出了百餘丈遠,重重的落在一處山峰上。
一頭異獸,一股玄力,熊王和龍王纏戰在一處,一時難分勝負。
玄甲軍殺進了戰圈,郭曖終於看清,那些人騎着的竟是驢子般大小的山羊。
山羊披甲帶胄,角上裝着鋒利的匕首,經過特殊的訓練後,這羣山羊竟如虎狼一般,兇殘無比。
這股玄甲軍看來早有覺悟,殺入陣中,不論是唐軍裝備還是烏鴉兵將,一律格殺屠戮。戰場上,頓如血獄一般,慘狀萬分。
郭曖爲保廣平王周全,只得拼力維持着金剛鵬王之護,不能主動出擊。
鮮于燕、韓當眼見玄甲軍殺來,如切菜割韭一般,飛身衝出了金剛鵬王的結界。
雖說二人武藝奇絕,戰場上單打獨鬥起來,卻也無力迴天。
不及一炷香的功夫,山谷裡的唐軍和方纔叛變歸附的烏鴉軍,便被玄甲軍屠戮殆盡。
豔陽壯麗,山川血染,血肉模糊的屍體一層疊着一層。
戰場上,四百多名玄甲軍,將廣平王和郭曖等十幾人,團團圍住。
一處山坳裡,惠琳正操縱黑水龍王與有熊異獸鬥得不可開交。
苦無援手,面對幾百名玄甲軍,自保有餘,可要帶着廣平王一起逃出去,難有十分的把握啊。想到這裡,郭曖不由得向着廣平王看去。
廣平王也看向了自己。郭曖覺得詫異,透過面具的眼孔,流露出的目光,竟似帶着一絲笑意。那眼神總覺得不對。
接着廣平王做出了一個更令郭曖驚詫的舉動。
廣平王翻身下馬,利落的摘下金絲手套,腰刀出鞘寸餘,手指一劃,血流如珠。
那是一隻白嫩如春蔥般的玉手,縱然廣平王養尊處優,也斷然不會有那樣的一隻手。是一個女人,不是廣平王。郭曖心中思忖,不由盯緊了眼前人的一舉一動。
見那人又取出一件鏤滿獸紋的青銅小鼎,鼎裡賽了一團黃表紙。殷虹的鮮血滴在黃表紙上。旋即又踢開幾具屍體,露出地面,把鼎放在地上。
身着甲冑不能盤膝打坐,只見眼前的廣平王乾脆坐在一具屍體上,又掏出一塊紅棗般大小的香料,以火摺子引燃,放在了鼎裡。
那香料不大,還未點燃時,便散發出一陣幽異的香氣。
此人手法伶俐,頃刻間便安排停當。只是這一系列的動作,卻充滿了怪異。
衆人詫異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所以。
鮮于燕和韓當也退回了郭曖的結界內,三人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眼,雖然眼前的廣平王透着十二分的古怪,卻也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信任感。索性看他下一步如何動作。
眼前的廣平王又將流着血的手指,用力插入地下,離青銅小鼎約莫尺餘。口中唸唸有詞。
青銅鼎裡冒出一陣濃濃的煙氣,煙氣現出一種詭異的黑色,一種冰冷的黑色,好像要把人的精神吸籠過去。
黑色的煙霧沒有向上飄散,卻如一股流淌的墨汁,落下來,滲入了地底。
郭曖、鮮于燕、韓當,都堪稱是長安城裡見識博學的人物,此刻卻一點都摸不着頭腦。這詭異的儀式,似乎不在人們所知的任何一種宗教、巫術當中。
結界外的烏鴉玄甲軍,也是面面相覷,幾個頭領模樣的人坐騎靠攏,商量着什麼。有着郭曖張開的金剛鵬王之護,他們暫時也無可奈何。
更多濃黑的煙霧流淌出來,滲入了地下。
神秘的儀式,終於慢慢揭開了面紗。就見結界外烏鴉玄甲軍站立的土地上,在一具具屍體交疊的縫隙裡,開始流竄出絲絲縷縷的煙氣。
起初的煙氣,戲如髮絲一般,飄飄渺渺。慢慢的整片山谷的地下,都涌出了無數的煙縷。
髮絲般的煙氣纏繞、匯聚,變得更爲有力粗壯,好似遊蛇、藤蔓一般。
煙氣繼續在玄甲軍的陣營裡流竄着,有人似乎發現了地面上突現的詭異情況。開始不斷以暗號交流,但軍容一直保持嚴整。
煙氣流竄瀰漫,幾乎漫到了玄甲軍的腰際。結界裡的廣平王念動咒語的聲調,忽然急促起來。
就見那些漆黑的煙霧形態驟變,化作一隻只骷髏厲鬼,大地上涌出無數漆黑的鬼手。
一隻只鬼手牢牢抓住了山羊和玄甲軍的腿腳。並不斷有厲鬼爬上坐騎,抱緊了玄甲軍的腰身、脖頸。
玄甲軍陣營裡一陣躁動不安。
一名玄甲首領抽出黑刀當空一斬,下令搏殺。
幾百玄甲軍頓時抽刀砍殺圍上自己的骷髏和鬼手。
奈何這些骷髏和鬼手,都是煙霧所化,快刀斬過,又迅速分化出更多的骷髏和鬼手。
來自大地深處的厲鬼們,一個個死死纏住了烏鴉玄甲軍,不斷的撕扯着、啃咬着、扭打着。
玄甲軍的面甲、凱、胄,不斷被撕扯,露出早已面目驚懼猙獰的臉。
隨後,便是臉上、身上、胳膊上的皮肉不斷被啃咬、撕扯下來,鮮血噴流,乃至露出森森的白骨。
淒厲的嚎叫,不知是發自那些厲鬼,還是被厲鬼所糾纏的烏鴉玄甲軍。
黑色的煙霧,打開了泥沼地獄的大門,烏鴉玄甲軍一個個連人帶騎,不斷墜落下去。
整座山谷都陷入了這無邊的暗黑地獄之中,滿天盤旋着孤魂野鬼,和一張張巨大的鬼手。
一些常年追隨着王爺的近衛,被眼前廣平王的手段,直驚得想要後退,卻沒有力量挪動腳步。
郭曖和鮮于燕一邊觀察着外邊的動靜,一邊注視着眼前的廣平王。
忽然,就見眼前的人身子一晃,好像受到了什麼力量的震撼,猛地一掀面甲把手指塞進嘴裡,咬開了更大的傷口。
更多的鮮血被注入鼎中,黑色的煙霧更加濃稠的噴薄而出。然而他的身形卻越來越顫動的厲害。
“這,是受到了敵人力量的反噬。”郭曖一驚,趕忙盤腿坐下,伸手搭在眼前人的肩頭,試探着將一些元力輸入對方,以幫助他對抗反噬而來的力量。
雙手一搭,郭曖便覺的情況不妙,這人體內有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正衝擊着對方的元神。
此時就見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現出了一團金色的光芒。
光芒繚繞處,隱約一名僧人,騎着一頭白色的巨犬,緩步而來。僧人頭戴五佛官,身披七寶袈裟,法相莊嚴;胯下的白犬亦是虎頭獨角,麟爪龍身,生就一番異相。
僧人端坐異獸之上,手裡搖起一隻銅鈴,就見漫天遍地的惡鬼骷髏,忽然驚懼蜷縮,收起方纔猙獰兇殘的攻勢,雛雞一般瑟瑟縮縮,欲退不能,欲進不敢。
金光更盛,無數的惡鬼被一股旋風般的力量攪動吸引着,原本恐怖猙獰的骷髏身形漸漸剝離消散,復又化作汩汩的黑煙,滲入了地下。
“不好,快停下。”郭曖驚叫,便要出手撥開那件銅鼎。
郭曖的反應總歸還是慢了一步,就見一股濃黑的煙霧從地底噴薄而出,悉數涌入了眼前廣平王的身體裡。眼前人身形一斜,失去知覺,一股黑血從面甲下滲流出來,染黑了胸前的金甲。
郭曖來不及收回元力,只覺一股冰冷邪祟的氣息,順着脈輪,反流到了自己體內,令他打了個冷顫。
郭曖趕緊抱住了倒下的廣平王,再運元力想要驅逐那股邪祟之氣時,那股氣息竟如靈蛇隱入廣袤的叢林裡一般,再尋不得。
一聲深沉的佛號唱誦,那僧人早已驅動異獸,來到了郭曖設下的金剛結界外。
山谷裡的黑霧變得淡了一些,朦朧中,郭曖看到無數猙獰的影子,跟隨在僧人身後,晃盪着身形,欺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