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黃雀在前•落人算計

鮮于燕雙手捧着把畫交給郭曖,說這畫之前從來沒被男人碰過。包括方纔那位所謂的廣平王家的三王子,應該也是個女孩子。

郭曖連忙把畫放回桌上,故作緊張:“什麼?你的意思是這幅畫男人不能碰麼?”

“去你的。我是說一直以來保管這份東西的,應該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位身份頗不一般的女人,地位應該非常的尊貴,你聞聞。這竹管和畫卷上,都縈繞着一股淡淡的香氣。”

“這香氣有什麼問題嗎?”

“我也說不太好。總歸辦差這麼多年,遇到不少相關的案子,這香氣中,隱約有幾味應該是來自西域和天竺的名貴香料,就是在長安,能常年用這香的也不多見。”

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左街使,警覺、懷疑和推理,幾乎成了鮮于燕的本能。

“會不會是李將軍將它交給夫人保管呢?”郭曖補了一句。

“這個,我也這樣想過。李嗣業在安西都護府經營數十年,那裡是西域與大唐通商交流的必經之路,這香料雖說都是名貴上品,他要想得到也的確不是什麼難事。”鮮于燕說罷,砸吧砸吧嘴,似是同意了郭曖的看法。

不過,他還是重又拿起了那具竹管,眉頭緊鎖的聞了一番。不知道是爲了肯定什麼,還是爲了懷疑什麼。

“先不要多想了,既然他們那麼想要找到這批玄甲,諸多疑點,想必他們也都想過了。可能線索真的只在這幅畫本身上面。對了,終南山裡那批玄甲,廣平王已經得到了?”

“是。廣平王的隊伍,似乎專爲那批玄甲而去,第一天就蒐集到了,有些在庫房裡,有些是從屍體上扒下來的。也就跟着在山裡蒐羅了兩三天,廣平王的隊伍就沒再出現過。兩天前,已經在開遠門外二十里處特別開闢了校場,選拔軍事操練玄甲戰法。那批玄甲,是唯一一宗沒有經過察事廳子驗收的東西,是廣平王的副將直接帶人將東西帶回了回去。”

“哦?廣平王雄才偉略,志在平定天下,想來不會多看那幾個閹人嘴臉的。既然他們篤定這畫卷事關另一批玄甲的蹤跡,我們還須仔細去辦纔是。不過,今天有一樣倒是可以肯定,那個三王子真不是什麼三王子。”

“哈哈,開始我也被他們唬住了,廣平王第三子也就七八歲,怎麼忽然長這麼大了。”

“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是想對我們隱瞞什麼,雖然幾乎把整個東市都清了場,也難保暗地裡不會有人監視,也許是爲了提防那些暗處的人吧。至少可以故佈疑陣,讓人們猜不透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鮮于燕嘿嘿一樂。

“恩,我記得她身上的味道,尤其那一對酒窩。”

“哦。是她啊。難怪,這麼古靈精怪的,看你剛纔色眯眯的樣子。走嘍,收好那畫軸,小心有人豪取巧奪。”

說完,鮮于燕喊過小二結賬,又要店家拿來一件大號的皮兜子,幫郭曖把畫軸好好包裹一番。

“走啊!”鮮于燕張羅着。

“去哪?”郭曖笑呵呵的故意問他。

“當然是去找可能認識這幅畫的人那兒嘍!”鮮于燕一撇嘴,不再理他,徑直出了小仙居的大門。

二人叫了馬車,直奔昇平坊而去。車子剛出了東市,就有另一輛馬車不緊不慢的跟了上來。

二人原是計劃去昇平坊的杜府,找杜環杜公子的,他即常年追隨高仙芝,也許能夠提供一線索,幫助解開這幅畫的謎題。

只是杜家都是文臣或商人,實在不想令他們牽扯其中。於是,鮮于燕仗着路熟,指揮車伕左拐右轉,試圖甩掉追蹤的馬車。

幾個輪迴下來,那輛追隨的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二人暗自慶幸,徑直一路來到了杜府。

應門的是杜府的老管家,老管家開門一見來人,頓時一愣,滿臉的狐疑。

之前因爲杜公子的事情,老管家是認識郭曖的,尤其更認識身爲左街使的鮮于燕。

二人雖看得奇怪,但因爲剛纔發覺有人跟蹤怕連累了杜家,也沒多問,寒暄過後,徑自問起杜公子是否在家。

“我家公子並不在家,前天就出門去了。”

“哦?去了哪裡?”

“渭城驛。”

渭城河灞橋是唐朝時兩個重要的驛館所在。商旅遠行、官員赴任,大多會在這裡舉行一些送別的酒會。

南下或東去的在灞橋;若要去隴右道或遠赴西域,則在渭城驛。

“杜公子要去西域,還是送什麼人麼?”

“送人,是公子一位吐火羅國的故友,舉家遷回故里。哎,安祿山之亂還未平定,現在又有魔物作亂,怪事連連,許多西域客商都有西歸的打算。”

他說的魔物作亂,應該是指前幾日的終南山一役。鬼地藏施展了許多妖魔手段,雖說已被降服,卻還是在百姓心裡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哦。一個人去的?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不是,是和岑夫子岑參大人同去的,大概明天午時就能回來。他們好像還約了別的事情,要趕回長安。”

聽說岑參的名字,兩個人心裡暗喜,此人也是追隨高仙芝多年,有他在,可以多個人幫忙參詳。

“哦。既是如此,那多謝老管家了,方便的話,我們明日再來拜訪。還請老管家及時說與你家公子。”

“好。好。二位大人於我家公子有恩,老爺早就想着好好答謝二位一番,如此正好,小老兒這就稟明我家老爺。”

“舉手之勞,還請杜老爺莫要常掛心上。我們這就告辭了。”

郭曖、鮮于燕道別過,回身方走兩步,就聽得那老管家一邊關上大門,一邊嘟囔着“奇怪,奇怪,這兩位大人是來捉弄小老兒麼,還是小老兒真的糊塗了。”

二人一聽,心知有異,不約而同的回身問起:“老管家,見我二人有何不妥麼?”

“啊?啊?二位大人莫要見怪,莫要見怪,興許是老朽糊塗了,糊塗了。”

“有什麼事,還請老管家明言,無須拘泥。”

“哎呀。方纔老朽正在花園裡,與一幫後生打理花草,以御冬寒。門房的夥計就說郭公子、鮮于大人來訪。我就趕忙過來了,您二位也是問起我家公子身在哪裡。”

“這,老管家何以說個也字?”郭曖、鮮于燕聽出話裡蹊蹺,頓時警覺起來。

“哦,是老朽糊塗了,沒說清楚。方纔二位不是來過了麼?也是問了幾乎一樣的問題,然後說什麼有緊急的事情,要直接趕去渭城找尋我家公子,我便把公子所在的驛館名號所在告訴二位,二位便急匆匆走了,對了,方纔二位還是騎馬來的啊。”

郭曖、鮮于燕聽完,腦袋裡一炸,不好,這是被賊人捷足先登了。方纔一味想着甩掉尾巴,沒成想敵人竟還有如此手段。

可又實在不好把實情告訴老管家,免得杜府的人擔心。二人只好胡亂搪塞一番,也趕緊問了杜環在渭城的落腳所在,換了馬匹,直奔渭城。

二人走官修大道,揚鞭不停。一路上靜的出奇,除了偶爾看到幾個農人樵夫之外,並無可疑的行人。

“我們騎得普通驛馬,恐怕那些人都是騎得自家寶馬良駒,所以早早的走在了前頭。”鮮于燕警覺的說道。

“之後那馬車裡的人再沒出現過,也沒人跟蹤我們,恐怕兩撥人是同一夥人。”

“本來想在長安等杜環和岑夫子回來就好,他們這樣急匆匆趕去,竟比我們還着急,恐怕來者不善。”

“恩,得快點兒了,現在已是寅時,晚了關了城門,進不了城就更糟了。對方雖能猜出我們去找杜公子,提前下了手,但未必知道我們找他具體做什麼,杜公子短時間內不會有危險的。”

二人策馬疾行,不再言語。終於在日落時分來到渭城門外。

這裡曾是披靡天下的秦始皇的都城,咸陽所在。大唐武德元年設咸陽縣。

日薄西山,美麗的夕陽灑落古老的城牆,秦皇時代的宮殿樓臺只剩了斷壁殘垣,一些的巨大的石像石柱,任風吹雨打,默默訴說過春秋過往。

進城的人稀稀落落,已經不多了,城門警戒卻反而越來越嚴格。守門的兵衛瞅見二人打馬過來,遠遠的便現出警覺的姿態,不停的朝二人張望。

果然,郭曖和鮮于燕甫一靠近,便有四五個兵衛一起圍了上來。

鮮于燕亮出腰牌表明了身份,一個監門郎裝束的人走了過來,對着鮮于燕上下打量一番,同身邊幾個兵衛耳語幾句,隨即騎馬進了城去。

幾個守門的兵衛當下滿臉堆笑,對着郭曖、鮮于燕一陣獻媚,左街使長郭公子短的叫個不停,然而,就是不肯放行,也不說不放行,硬是有的沒的閒聊着把二人圍在了城門外。

兩人頓知情況有異,莫不是那喬裝打扮的使了什麼手段?故意困住自己。

可畢竟面對的守城的官兵,也不好強行發作,雖然眼前只有幾十個人,可一旦發生衝突,守城的官兵便有一二百人可隨時衝殺過來,到時候更加百口莫辯,如果朝廷追究起來,武力硬闖城門,可是要掉腦袋的。自己不能知法犯法。

就在二人焦急莫解之時,那騎馬而去的監門郎很快回來了,身後還跟了一馬一人,鮮于燕一見,心裡頓時樂開了花。

來人認識啊。正是渭城縣尉趙大路。

縣尉,在唐朝時算是縣令的副手,專司刑獄緝盜、城防治安。

趙大路也算是鮮于燕的徒弟,當時也在左金吾衛任職,跟着鮮于燕學了不少刑偵勘驗的本領,後來便打點關係,又加上鮮于燕的提攜,到咸陽縣,也就是渭城,做了縣尉。

趙大路騎馬到了跟前,一見鮮于燕,當即翻身下馬。

鮮于燕不由分說,照着趙大路胸口狠狠的連擊三拳。

這位趙大路趙縣尉身長七尺開外,足足比鮮于燕高了兩個頭。可鮮于燕這樣三拳打下去,他不但不躲閃,反而很是受用一般,哈哈哈大笑,當即抱住了鮮于燕的肩膀,熱情相擁。

“師父,這下沒錯了,真的是您老人家了,沒錯了。”趙大路嬉笑着,七分熱情,又有三分靦腆。

“嘁,你小子這是幾天不打啊,就上房揭瓦了,這是跟我搬弄的什麼玄虛啊。”鮮于燕一拍趙大路的後背,調侃道。

這樣打招呼,本該是拍人肩膀,不過鮮于燕實在拍不到趙大路的肩膀,只好拍後背。

趙大路一抱拳,一併同郭曖施禮致意,這才慢慢說來:“師傅,徒兒這兒這幾天正好有事找您幫忙,我也跟下邊弟兄們唸叨過,趕巧了,也就三刻鐘前,一個弟兄捎來話,說您來到渭城了,我這就興沖沖的就過來了,我一見那人,看着就不對勁兒,郭公子我沒見過,可您我認識啊,一個照面,就知道那人有問題,他竟然不認識我,開始還以爲是您給我擺譜,後來套了他幾次話,我就肯定那倆人有問題。”

“這麼說,你小子弄住他們了?”鮮于燕嘿嘿一樂。心裡一塊石頭落下,本來還擔心這些門衛胡鬧會耽誤自己。

“那倆人,一看就是會功夫的,我也不知道深淺如何,所以不敢貿然動物。就先把他們哄在一處驛館裡,好吃好喝着呢。一邊就跟守門的兄弟打了招呼,我估摸着這情形,您真身一會兒也得過來,嘿嘿,眼瞅着,我就想要不要給他們下點蒙藥,放倒他們呢,您二位就來了。”

“嘿嘿,幹得好,嘿嘿,真有你小子的。他們有沒說來做什麼?”

“說是什麼找杜環杜公子,我就說我去幫忙請來,讓他們好好喝酒。”趙大路說着,眼角露出一絲壞笑。

“你把杜公子找到了?”

“找到了,嘿嘿,不過我把他請到了我的府衙裡,還有一位岑參岑大人,好生照顧着呢。沒帶去見那倆假身。嘿嘿嘿,就等您來了好拿主意,我也不知道這事兒裡牽扯如何,還是您拿主意。”

“哈哈哈,好小子,幾年不見,本事見長啊。”

“師父帶的好,師父帶的好。嘿嘿。”

初見趙大路時,一派威儀,很有些大唐命官的風範,沒想到一認了鮮于燕,便嬉笑個不停,的確是多年的師徒,纔有這樣的情意。

似他二人這般情感,的確很難有人易容騙過,更何況今天的對手應該是臨時起意,很難對鮮于燕的形貌舉止模仿到位的。

郭曖、鮮于燕當下說笑着,便跟趙大路前往渭城驛館,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竟能玩弄自己於鼓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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