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藍煙
[一]
夜闌天靜。
百花宮禁地桃花影影幢幢，夜色迷離下有如鬼域。繁複枝杈於霧氣中似成活物，饒是他身形輕捷如鴻，一身緊束的夜行衣竟也給劃破數道口子。
月光皎潔，映不出他飛掠的影。
而越入林子深處，空氣中越透出一種似花非花的香氣。現下是早春，那香絕非源自身旁這些尚不及萌櫱的樹，卻又隱約浮動在每一處的空氣。
前方有綽約的燈火，他心知那就是要找的地方。心無雜念地提氣，寒冰獨門輕功瞬息千里爲他施展得淋漓盡致。
小屋。香源於桌上的酒。
錦帳下沉睡着中年的藍衣男人，牀沿靜伏着的女人一身灼然綵衣，似笑還顰地輕瞅着他。年逾三十的百花宮主容顏依似少女，歲月着實待她不薄。此時她將臉枕在男人粗糙的手背上，心思無限婉轉。
就這麼靜靜地一直不發一聲，眼神像是最美最烈的火焰。
窗外黑衣人也無法有所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輕哼一聲轉醒。
“你醒了。”她柔柔說。男人愕然一瞬，然後恢復了鎮靜。
“小離，是你。”他嘴角甚至牽出一抹微微的笑。
“是啊，你又回到這裡了，百花深處，我們的天地。”
風若離的聲音雖不若年輕女子嬌脆，卻自有一種酥骨的軟。那聲音像春風似的在他耳畔拂出漣漪，心底泛起一些陳年的柔情。
窗外人心驚。
那男人正是寒冰門主尉凌雲。這兩個門派原本因祖輩舊事結仇頗深，誰知道二人暗地裡竟是情侶。
“這此我再也不讓你走。”她心意篤定地說。
尉凌雲嘆一聲，轉口說：“這裡好黑，爲什麼不點燈？”
而此時屋中燈光融融，甚是溫暖明亮。她撫摩男人深邃如星辰暗影的眼睛，笑得玩味，並不言語。
“啊……”尉凌雲想到了什麼忽地一震，和窗外人一樣心涼到了谷底，眼睛瞎了。要起身卻又是一陣痛，他雖看不見卻也知道雙腿也已經沒了。
“你！”他怒道，就要向她出招。
而風若離只是淺笑，也不閃避地沉默。
男人的一掌在將要打在她身上時戛然而止。
“罷了。”他眼神呆滯，“告訴我爲什麼……”
短暫的一會，從前叱吒風雲的寒冰門主，像忽然變成了希望渺薄的垂死病人，語氣那麼心灰意涼。
她還是握起他的手，聲音輕柔得千迴百轉。“斷你雙腿，毒瞎你的眼睛，只是要你走不了，也看不到武林裡的殺戮紛爭。等我辭去百花宮主之職，我們一起在這裡隱居好麼。
十年來，百花宮一花一草，一葉一枝，都是若離對你的念想。這裡有我，還有你最愛的若離酒。我們做一對尋常夫妻不好？”
說到此，美目中星星點點已盡是淚光。
十年，女子風華正茂的十年就在這等待中逝去了，紅顏漸淡。是怎樣的感情讓她苦守十載，甚至要用這麼這麼極端的方式留他在身邊？
他沉默半晌，終究長嘆。“好吧……這，這都是我欠你的。”
“你答應了？”她驚喜。
尉凌雲輕輕點頭，但那依舊俊朗的面容上已失去了所有神采。
她不在意。相思已經是一種纏入骨髓的惡疾，不論變作何等模樣，那唯一的解藥還是他。
風若離笑着，笑着，一聲哽咽。淚落了下來。
“我去拿酒……”她轉身走向桌子。多年前他們也在這小屋中相聚，也是她親手釀的若離酒，他曾讚不絕口。
此刻忽地起了風，將燈燭吹得搖曳不定，那窗也給哐地一聲吹開了。
她驀生警覺，綵衣微抖，手中瞬時多了兩道雪白的刀光。它們在空中劃出兩道急促的虹，帶着破空之聲直撲窗口，卻撲了個空。
寒氣切膚而來，鋥亮的匕首一翻將燈光反射上她眼睛，風若離只能以手遮目。
下一秒風停，寒散。
“凌雲！”她驚覺過來，轉顧牀塌卻已空無一人。
她怔怔立在原地。
屋中像是什麼事也未曾發生，惟有那半開的若離酒，香氣依舊清幽浮合。
[二]
冰劍村擡首望，永遠是那種令人心生寒意的蒼青色。雲朵厚且重，像是要隨時承不住，化作鵝毛大雪飄落。
一個藍衣女子於驛站附近且顧且盼，又似畏縮不前。她衣着稍單薄了些，足下甚至還是自梨花谷出來時的小布鞋子，裸露的肌膚都被凍成瑰麗的粉色。
女子容顏精緻，神情戒懼。
緩緩地，有車輪聲自西邊暮楓林方向來。呼嘯的風雪中漸近的馬車被拉成一個模糊影子。驛卒遠遠識得寒冰門的標誌，已經迎了上去。
只見那馬車輪都用稻草包好，儘量將震動減小。車前兩個男子都着藍衣，冷漠清矍的模樣讓人不敢接近。他們下車來，驛卒快速地更換馬匹。
“請問，怎樣離開寒冰門？”
一整天，除了不發言語的驛卒她沒見過別人，爲了問路那女子還是走了過去。
男子回頭來，上下審視了她一遍，眼光冰寒讓人心裡直髮冷。“你是寒冰門弟子？”
“呃，是的。”
“霜系弟子，哼。大藝未成還是不要到處亂跑，小心哪天命都沒了。”
她微微遲疑，還是說道：“我是誤入了寒冰門，現在想改投其他門派，不知怎麼離開……”
“誤入？”男子眉毛一挑，眼神瞬間變得更爲冰冷，“你入此門，就休想出去。從此後你生是寒冰的人，死是寒冰的鬼！”他冷笑着說。
女子被他凌厲的語氣驚住，剛要說話，他已抓住她的肩膀往後一推。“霜河，帶這個女的回去。”
“啊” 女子踉蹌着往他身後栽去，眼看就要摔在雪地中，卻被一雙手接住。
她擡頭一看，那個叫霜河的是與他同行的另一男子，只是比較清淡溫和。
“你叫什麼名字？” 他扶她站起問。
“洛枷。”腳似乎扭到，非常痛。
先前那男人背對她說話，語氣桀驁：“好，洛枷。等有一天你能打敗我，就讓你出這寒冰門。”他回頭望進她的眼眸。
“你記得，我叫尉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