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暴風雨說來就來了,狂風捲着暴雨像無數條鞭子,恨命抽向唐軍,猛烈的好似要將三十萬唐軍活活抽死。
而早早被李治差遣當了先鋒的尉遲恭,也不可避免的被暴雨深深洗禮了一把,但較之李治的人品,尉遲恭無疑是幸運的,大雨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傷害,反而避免了一次全軍覆沒的危險。
事情是這樣的……
唐軍此次南征吐蕃,戰術部署是李靖制定的,計劃如下:把大本營紮在大非川,留三十萬人固守:遣尉遲恭率輕銳,迅速而出其不意地攻打烏海吐蕃前鋒,吸引敵軍主力;待攻陷烏海後,則由李靖親率主力大部隊隨後跟進,與敵軍進行主力大決戰。
李治身爲天下至尊,無論他自己怎麼想,李治的安全無疑是此戰最重要的,甚至比戰役的勝負還要重要萬倍。
換一種說法,李治是充滿着象徵性的,他只要露露笑容,如同吉祥物般擺幾個造型,喊兩句熱血的口號,鼓舞一下士氣就行,其它的不要他插手。
可以說李靖的這個戰術部署,強調的仍然是唐軍一貫爲之的“機動作戰”重中之重是要行動迅速,大唐閃電戰。
但世事又如何能隨人之意願而行,天道自有其運行規律。
青海的複雜地形和高原氣候,讓唐軍不得不面臨幾個問題,這幾個問題不把他做掉了,唐軍在青海,以及隨後以青海爲根據地進攻吐蕃,都將處於一個令人罵孃的絕對劣勢。
大唐和吐蕃的首戰戰場是在青海的河源地區大非川,此地平坦廣闊,適合大兵團鋪開作戰,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大非川就像是老天的尿壺,一年四季雨雪泥濘,大兵團作戰又極其艱難,補給有極大的可能被吐蕃切斷的危險,行軍佈陣與中原地區多有不同。
而中原士兵”哪怕是唐兵這樣的精銳,對高原作戰也是極其不適應,這不關乎訓練,完全是平原人到高原的正常發應。
高原反應之下,大唐軍隊的士兵和戰馬的戰鬥力大打折扣。
而從地形來看,大唐軍隊是從低海拔向高海拔仰攻,而吐蕃軍隊則相反,所以佔有地利的優勢。
而且吐蕃生活在高海拔地區”對其氣候已經適應,而大唐軍隊的大部分士兵則是來自中原和草原乾旱地區,從低溫到多雨雪、高海拔的河源地區,即便後世有四輪驅動也行走艱難,疫疾時有流行,天時之利又不及吐蕃軍。
這頗有點象三國時代曹操強大的北方軍隊在推進到長江水網沼澤地區後屢遭敗績的情況。
所以尉遲恭的作爲先鋒,作用不僅僅是突襲吐蕃軍,撈點便宜,打打吐蕃的士氣,最好是能將吐蕃大軍誘出來,和唐軍決戰。
畢竟高原作戰,對唐軍太不利了,若是能一戰而決”怕是唐軍所有將領都會笑的菊huā都開裂了。
另一點也是在試探吐蕃的反應,看看對方在青海佈置的網到底是如何的,雖然李治有信心在正面戰場上扇吐蕃幾個大耳光子”但敵情不明之下,卻也不敢妄爲。
尉遲恭對自己的任務十分清楚,所以一進入攻擊吐蕃前鋒的前哨站積石河口後,尉遲恭馬上放慢了行軍步伐,這自然不是他願意的,而是積石河口大雨磅礴,行道難的原因。
好在積石河口不像大非川那麼積水洪澇,地勢西高東低,雖然造成了諸如泥石流、滑坡”但終歸沒有九死一生的抗洪求生。
坐在積石河口臨時搭建的行軍大帳中,尉遲恭皺着眉”看着手上的卷軸,仔細分析着這個西南鼻主的詳細資料。
說起來,吐蕃的藏族人千百年來一直都是青藏高原這片土地的主人,魏晉南北朝時代,這裡還擁有三個勢力:吐蕃、蘇毗、羊同。
但在隋朝開皇年間,就被松贊干布那個“鄉下幹部”一舉吞併了,蘇毗、羊同從此不存於世,青藏高原成爲一個統一的帝國。
貞觀元年,也就是李治出生的前一年,松贊干布攻佔了党項,也就是青海河曲一帶,疆域橫跨西藏、青海、四川,同時爲吞併吐谷渾和進攻大唐打下了堅實的草命根據地。
松贊干布這個人,儘管李治極其討厭這個僞君子,但李治不否認的是,他是個梟雄,不僅建立了吐蕃完善的軍事政治制度,就連藏文都是這小子一手鼓搗出來的。
後來他派使者入長安朝貢,向李治家老頭求娶公主。
一開始李世民是不答應的,大唐四夷俱平,李世民不覺的應該用女人去換和平,只不過後來又答應了,那是因爲松贊干布這小老頭惱羞成怒下,調兵遣將和大唐在鬆州打了一仗。
一面打還一面三番四次派人去長安表達自己對大唐公主的仰慕之情,李世民在見識松贊干布的實力後,又不願意爲了一個女人發生兩國大規模交戰,權衡再三,終將李雁兒以文成公主的封號嫁了過去。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歷史是無正義邪惡之分的,它的解讀只爲現實服務,後世爲了漢藏民族友好,對文成公主外嫁吐蕃評以積極友好的影響,其實說白了這其實是松贊干布一次成功的逼婚,而李世民作爲大唐軍政第一巨頭,在和諧這個大前提下,沉默了。
李治當時只是一個晉王,他改變不了什麼,唯一能改變的就是以玩笑的方式搶回了那批入藏的匠人和圖書,換成了佛經。
儘管如此,此次和親還是爲漢藏之間帶來了短暫的和平,以及深遠的佛文化交流,李治在中間,無疑充當了和平的使者,他的掉包對促進藏傳佛教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卓越貢獻,現在那吐蕃丞相祿東贊想起這件事,還恨不得把李治拖出去喂狗。
不過現在不同了,松贊干布死了,年幼的孫子被立爲贊普”丞相祿東贊終於可以主持吐蕃朝政,新官上任三把火,祿東贊心中充滿着壯志,野心胃口極大的祿東贊,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改變吐蕃的基本國策”即使在沒有大唐冶煉技術的前提下,他也要積極的向外擴張,挑戰大唐亞洲的單極霸權。
吐蕃的第一個對手吐谷渾,太弱了,還沒有幾個回合,就被祿東贊三振出局了,被吐蕃騎兵攆兔子般趕到了涼州,吐蕃全據了吐谷渾部所佔地盤”西域的那些各小股勢力望風之下,懾於吐蕃的強大,紛紛依附。
如今吐蕃瞄準了大唐,大唐是一個喜歡全壘打的選手,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從不心慈手軟。
想到這兒,尉遲恭笑了笑,他想到了來之前李治對自己說的一句話:“大唐是一隻猛虎,那吐蕃就是一隻長滿倒刺的瘋狗,你不招惹它,它也會主動瘋狂的咬你,你招惹它,又要隨時注意會幽會它扎個滿身窟窿,咬人不成反被咬,所以要想他臣服”就要先把它刺拔了,那樣它就永遠不會瘋了。”
尉遲恭突然哈哈的大笑了起來,他明白李治的意思,那些刺就是吐蕃兵,李治此次征服吐蕃,不在乎一城一池,他是打定主意先把這些刺拔了,消滅吐蕃的有生力量,這一點充分證明了”小李同學大學的軍事理論課不是白上的,而讓尉遲恭高興的是,他喜歡這樣的比喻,這讓他很高興。
傍晚之時,天黑沉沉的,像玉帝打翻了墨汁瓶,轟隆隆的雷聲連綿不斷,緊接着,道道閃電像是把夜空撕成幾片。
雨較之中午時越來越大了,黃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打在地上劈里啪啦直響,又像在天地間掛上了一幅巨大的珠簾,迷濛蒙一片,暴雨嘩嘩的,像天河決了。似的兇猛地往下泄,這樣的大暴雨,讓尉遲恭真擔心整個積石河口會被暴雨吞沒。
透過營帳往外望去,連綿的氈帳中,滿是躲雨的人,整個唐軍先鋒營地沒有一個守衛,營帳被狂風暴雨吹的一會兒向東搖,一會兒向西擺,隱約間可以看到從營帳中露出頭看看天色的唐軍,不想,卻立馬讓雨點兒把他們一個個都淋成了個落湯雞。
輕輕的嘆了口氣,這樣陰沉的天氣,也讓尉遲恭的心情也低落的很,低頭看着剛剛從兵器架上拿過來的馬槊,烏黑的馬槊上泛着暗紅色的幽光,巨大的槊頭寒光森冷,一看就知道是把積年殺人的大好凶器。
這是尉遲恭的專用馬槊,之所以是專用,就在於他和一般的馬槊不一樣。
尉遲恭槊的槊頭有拳頭大小,紮在人身上,是一紮一個窟窿,不死也是個殘,就兵器說,狠辣無比,沒一點道理好講,有點像霸王槍!
說它像霸王槍,並不是說霸王槍的槍頭也大,而是說它像霸王槍那樣霸道!
善於奪槊的人必善於使槊,就像善於組槍的人,也是使槍的好手。
而尉遲恭則反過來了,相比於使槊,其實尉遲恭更善於奪槊,這是家傳的本事,外人學不到的。
這其實不難理解,馬槊製作困難,好的馬槊,數年方能造就,可見能使的一手好馬槊的人,都不是貧民抑或平民,而是貴族,至少家境殷實,所以馬槊使用的法子,也是秘傳的。
隋末天下烽火連天,大戰不止,尉遲恭憑這一手本事,每場戰鬥總能連奪十多把馬槊,然後持着自己的大頭槊將驚慌失措手無寸鐵的敵將一一紮死,這一手,不知嚇壞了隋末多少豪霸英雄。
而此刻在帳中的尉遲恭,卻一邊看着帳外的大雨,一邊摩挲着大頭槊的全身玟路,彷彿它是一個赤裸的絕的美人,眼神溫柔的能融化雪峰上不化的寒冰。
“老兄弟,這次我們又要一起上戰場了,機會不多啦,你和我可都要好好珍惜把握啊。”
尉遲恭有點嘆氣,今天他感覺全身又酸又痛,這是積年留下的暗傷,風雨天最能折磨人。
在後世有一牟學術名詞可以概括,風溼性關節炎。
“將軍?”
一聲叫喚從雨中響起,尉遲恭一看冒雨奔來的人,趕忙退了幾步,讓來人進帳,才大大咧咧勉強衝他一笑:“呦!是庭芝啊,洗澡回來啦?”
來人正是上官庭芝,也就是上官青衣的哥哥,上官儀的兒子,這次南征,李治很是惡搞的將上官庭芝、蕭陵、武元慶、武元爽自家的一干小舅子全提溜了出來,李治是下定主意要好好調教這四位不成器的小舅子,上官庭芝就是被李治扔去給尉遲恭做了副將。
“老將軍,外面大雨,行路不便,我們先鋒原定的計劃是不是暫停一二。”
自從做了先鋒副將,一向不受人重視的上官庭芝也認真了起來,雖然其人才能平庸,和上官青衣以及他靈秀的女兒上官婉兒想比差的很遠,老上官家的基因好似在他這裡站錯隊了,但態度決定一切,每一件瑣碎的事上字庭芝都是下了大大的心血,一絲不芶。
雖沒有推陳出新的創舉,但也讓最挑剔的人尋不出絲毫紕漏,聽了尉遲恭的調笑之語,上字庭芝自動開啓選擇性遺忘基因程序,正顏談起了軍務。
尉遲恭摸了摸下巴上黑黝黝的山羊鬍,山羊鬍很黑,但似乎卻沒他臉黑,黑夜中也看不見相貌,上官庭芝心中暗想,老國公應該非常適合夜戰吧。
事實上,他猜對了。
尉遲恭聞言沒說什麼,只是皺着眉沉默的摩挲着大頭槊上的細密紋路。
尉遲恭是個職業軍人,沒仗打他會發瘋的,所以平時才和程咬金死掐打發時間,但一旦到了戰場,尉遲恭其實是一個有點沉悶的人,但悲哀的是,尉遲恭年紀大了,正如他自言,機會不多了。
沉吟良久,尉遲恭才緩緩擡頭直視着上官庭芝,聲音鏗鏘如鐵:“庭芝,你之所言,本將軍知道了也心中明白,但本將軍更相信此刻那吐蕃人也是如你所想。庭芝,行軍打仗,哪能因爲一點天氣原因就改變計劃,這是老天對我們的一個考驗,一個磨難,但回頭再想,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老將軍您的意思是……”
上官庭芝懂了,他想再說些什麼,他心中其實是不願意尉遲恭行此兇險之招的,外面暴雨讓路變得寸步難行,這……如何再行那突襲之計,不過身爲副將,他可以建議,卻阻止不了主將的決定。
尉遲恭揮手止住了上官庭芝的進言,眯起眼深深的打量着遠處的夜空,尉遲恭突然笑了:“庭芝,雨似乎小了些哩。”說完,尉遲恭猛地將馬槊紮在地上,低沉着聲音吼道:“雨一停,立馬拔營出寨,本將軍要送給祿東贊一個大大的驚喜。”
上官庭芝心中一嘆,無奈的點點頭。
英雄所見略同,讓尉遲恭和上官庭芝想不到的是,在唐軍一進入大非川時,祿東贊這個高原梟雄,就在不知不覺間將網撤開了。
雖然這場暴雨改變了這張網收網的時間,但撤出去就是撤出去,該收還是要收的。
在積石河口的十里處,不知何時,一羣冒雨前來極其兇悍的吐蕃蠻子,首先會給尉遲恭一個想不到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