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卿圖,昔不是一貫以才子自詡嗎,怎麼開始玩失蹤裝死狗了!”
朱雀大街唐時明月二樓的包廂茶館中,青篁幽靜,茶香氤氳嫋嫋,一個有着極修長的白嫩美腿,水靈的肌膚,臉龐冰冷的女人端着紫砂茶杯悠悠望着對面的男人,恬淡的聲音尖銳而刻薄,在兩人的周圍,坐着其它六名女人,每個人都各自飲茶,對於女人的罵聲沒有絲毫反應,王卿圖手指顫抖着,擡頭怒視着自己的大姐,若是別人如此奚落自己哪怕不要顏面了,他也一定要撕破臉報復,可是面對這個從小壓自己一頭也狠狠折磨過自己的親姐姐,驕傲的王卿圖還真就無可奈何。
強忍着怒氣王卿圖端起茶杯,動作不溫不火,平靜道:“大姐快嫁人了吧。”
王灼華冷笑着,依舊懶得正眼瞧他,“嫁人怎麼了,嫁人照樣能讓你好看,怎麼來長安數月,功不成名不就,大少爺脾氣倒長了不少。”對大姐的話王卿圖還是一副不惱不怒不喜不悲的模樣,倒讓王灼華心中總算還有一絲安慰,只是眉毛依舊挑着。
一旁旁觀的六美女中氣質最寧靜淡泊的李離婁似乎不忍心他不好下臺,柔聲道:“算了,灼華,科舉不僅要看文采更需要運氣,卿圖還年輕,來日再來考也不無不可。”
“管他去死。”
王灼華雙手抱胸,她今天難得的穿一身粉紅的旗袍,腳上蹬着大唐已經流行開來的高跟鞋,曲線勾勒,旗袍緊繃着完美的身段,兩支圓潤的大長腿交錯間絕殺成熟不成熟半生不熟的男孩男人,資本雄厚。
“誰要你管,多管閒事,早點嫁出去了事。”王卿圖暗地裡嘀咕一聲,撇過臉不去看姐姐的那張臭臉。
“王家哥哥,聽說鄭家哥哥中了進士,你準備甚麼時候中進士啊?”盧婉兮哼哼的笑道,滿臉促狹。
王卿圖冷下臉來,“盧婉兮你不要在我面前裝可愛,噁心不噁心,你是甚麼樣的人我不知道,你恐怕現在心裡正在罵我廢物吧,不要把我跟鄭令之比,他是他,我是我,況且這次科舉根本就背後有人作弊,很多高中之人都是寒門子弟,其中一大半都是天下黨的黨員。”說道最後,王卿圖早已是忿忿不平了,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眼中都氣的能冒出火來。
盧婉兮委屈的搖了搖王灼華的手臂,也不說話,泫然若泣的,小丫頭對於這個在七宗五姓中有名的乖戾王卿圖早就看不慣了。
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王灼華雙手“啪”的拍案而起,豎眉冷叱道:“王卿圖你今年多大了,成王敗寇的道理第一天聽說嗎,敗了不找失敗的理由,埋怨只會顯得你自己淺薄,婉兮問你一句怎麼了,竟惱羞成怒,是心中自認比不上鄭令之嗎?”
王卿圖咬咬牙,臉色很不好,這幾位都是自家大姐從小的閨蜜,未來更是在宮中互爲依靠,因此心中雖不快,卻沒有反駁。
女人就是如此,潛意識裡哪怕是姐妹都在時刻炫耀着,如今自己的弟弟比不上鄭素弱的弟弟鄭令之,這讓王灼華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大小姐風度早扔到爪哇國了。
“大姐,我其實不適合科舉,起碼,不適合如今的科舉。再者,我們七宗子弟以前入仕也不是靠科舉啊,不照樣榮耀子弟。”王卿圖閉上眼,一副認命的樣子,想罵就罵吧。
他從小就討厭四書五經,之乎者也往往不知所云,小時候驕傲的王卿圖是個略顯害羞的孩子,喜歡一個人抱着《山海經》《三國志》《世說新語》跑到小樹林裡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孤僻的沉寂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可是世家的孩子哪有過的那麼容易,在一次次罵聲和徹夜在祠堂中跪祖宗後,王卿圖強迫自己走出自己的世界,人前也是一副無理鬧三分的模樣,永遠不讓別人去有機會探知自己心裡的煩躁和厭惡,他討厭一切應酬,想歸於平淡,但有時又懷念被衆人包圍阿諛奉承,正處在二十歲青春末梢的王卿圖像個站在十字口不認識回家路的孩子。低着頭的王卿圖輕聲道:“我知道這樣讓大姐你很傷心,但我實在不想去科舉,我討厭科舉。”
“是很傷心,傷心大姐從小花在你身上的心血都喂狗了!”王灼華憤然坐了下來,恨不得將手中那杯茶倒在自己弟弟的臉上,好澆醒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大姐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大姐只是在人前裝的那麼蠻橫,就是不讓別人看見自己恨鐵不成鋼背後失落的樣子。”王卿圖木然的說道,沒有感動的樣子,只是深深掩埋進心底,男人的感情歷來是如此隱晦的,尤其是對於自己在乎的親人。
“那你爲甚麼就不能再努力一把,說不得就會考中進士呢!到時候你以進士的身份接管家族,再沒人敢置喙,你就忍心大姐一個人承受一切嗎。”王灼華探了探身子,滿臉期待鼓勵着,小拳頭攥的鐵緊,給自己弟弟打氣着。
“卿圖,誰纔是最關心你的人你自己心裡有答案,你要不是灼華的弟弟,今天我們也不會在這裡聽你發牢騷。”李子衿放下茶杯正經的輕聲道,王卿圖是閨蜜王灼華的弟弟,小的時候叛逆的很,她們聽長輩都會說過,言語中不免把他當作七宗五姓之恥,長大了性格也囂張不可一世,讓王家不少老爺子看不慣,嫡長子繼承的位置也岌岌可危。
“可是不管怎樣,我討厭科舉。”
王卿圖扭過頭,一想到子曰詩云,沒乃由想把那些垃圾全燒個乾淨纔好,有時候王卿圖都想幹脆死了得了,一睜眼就要讀書,時間都是數着過的,每一天都痛苦的難以忍受,但偏偏自己又要強,想讓姐姐不失望,用自己的成績扇自家那些看不慣自己的人一個狠狠的耳光,哪怕不喜歡讀書強逼着自己去讀,讀不過別人又滿心怨氣,然後發一通後,咬牙再去讀,可是讀來讀去都比不過鄭令之等人,只好再接再厲,於是又陷入前一個輪迴,就這樣糾結的讀書糾結的撐下去,直到今次落榜,王卿圖捫心自問再讀自己就要發瘋了,才躲着家人一個人浪蕩在長安,沉醉不知歸路。
“大姐要你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也許這個過程苦了點累了點,但你是太原王家的嫡長子,你的身份決定你一定要比別人出色,如今你落榜,怕是家族很多人都要說三道四,說你敗壞家族聲譽了,無論科舉多麼艱難都是你的必經之路,以前沒有科舉姑且作罷,現在大勢所趨,沒有人能逃脫開,這一條路再漫長你也不能回頭,大姐相信你。”王灼華握着王卿圖手,緊緊的,眼中滿是鼓勵。
“那你求未來的姐夫取消科舉,恢復原來九品中正制多好。”王卿圖嘀咕道。
“荒謬,王卿圖你腦子裡塞的都是漿糊嗎?”王灼華猛地放開王卿圖,大口喘息,明顯是被自己弟弟的愚蠢給刺激到了。
“好了好了,今天我們來這不是看你們姐弟倆勵志嘮家常吧。”崔驚鴻打斷道,語帶輕鬆,他的弟弟崔知溫才學超人一等,雖然今年沒有參加科舉,但連鄭令之都考上了,下次科舉想必也能一舉命中。
“還不是看你孤單寂寞冷清,只是給你找點樂子,灼華姐知情識趣吧。”王灼華沒好氣的瞪了崔驚鴻一眼。
“在我看來,還不是爲了科舉,叫我們未來的皇帝相公吩咐一聲不久一切都解決了嗎?”這話也就盧婉兮這妮子能說出口。
“對啊,大姐,你求求我未來的姐夫。”王卿圖眼睛一亮。
“真不愧是太原王家的有志青年,大姐現在真想砍死你,以前不是不在乎皇家嗎,現在有求於人就如此嘴臉,王家的門風被你敗盡了。還有你婉兮,怎麼,要嫁人,腦子也不好使了?”王灼華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王卿圖一肚子氣,臉通紅,尤其是在大姐這些閨蜜面前,更讓他丟盡了臉,可是一肚子氣只能暗自憋着,從小他受欺負的時候就是這個大姐擋在前面,哪怕他再牲口,也不敢對不起罵自己的大姐。
“汪汪汪……”
幾聲狗叫突兀的打破了雅間的平靜,正一肚子氣的王卿圖猛地站起來罵道:“誰人敢把自己的狗帶進唐時明月,太放肆了,待我出去教訓教訓他。”說完不待姐姐說話,怒氣衝衝的快步走了出去。
對路人甲店小二張三來說,眼前的客人給他上了一節生動活潑的生活大戲,一個長相俊朗的少年,一個妖嬈動人矜持的少*婦,絲毫不顧及店家其它客人的感受,完全以自我爲中心,帶着四條黑不溜秋能打能摔能上樹的土狗好漢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了唐時明月,一進來二話不說就往樓上去,被剛剛下樓的張三及時攔住了,可是無論張三如何和這兩位穿着普通的客人鬥智鬥勇,如何把平時討好客人積攢的繪聲繪色的奉承話唾沫四濺的說,那位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就是鐵了心的死活不鬆口,還不忘沒有丁點兒公德心地在唐時明月這樣的公衆場合掏出雞骨頭喂狗,把一貫以“善忍”作爲人生第一準則的張三氣的沒脾氣了,呆呆的看着在地上吃的歡天喜地滿地打滾撒浪的四條草狗,張三張張嘴最後硬是一句話沒擠出來,深怕這位玩着太極球的好漢放狗把自己給活撕了。終於張三幸福的等到了掌櫃的駕到,抹了抹頭,都是汗水,搖搖頭,男人何苦爲難男人,做小二的真悲涼吶。
伸手不打笑臉人,孫掌櫃來這裡就是息事寧人,長安顯貴,洛陽顯富,在長安沒有點硬背景,有幾個敢在唐時明月的,這可是天下會的場子,孫掌櫃的露出一個很職業性的微笑:“這位少爺,我們天下會唐時明月是不準備帶狗吃飯的,這樣會影響到其它客人,還望少爺能夠見諒,這狗我讓小二帶到後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知少爺意下如何?”
金喜善拉了拉李治的手臂,搖搖頭,李治卻氣定神閒的裝沒聽見,孫掌櫃的無奈只能又重複一遍。
終於李治說話了,很刁鑽刻薄絕對符合此時那副囂張二世祖猖狂官二代的模樣,“奶奶個熊的,是不是看俺沒錢啊,這狗可是俺滴子,要是你們拖到後面吃壞了肚子以後放狗咬人不就不利索了,掌櫃的讓開,別以爲俺這四條草狗不起眼就是吃素的,俺的狗可是稱霸武林的高手,狗擋殺人,人擋殺狗。”
孫掌櫃勃然變色,這個年輕人到底是甚麼身份,竟如此猖獗。
“汪!”
一聲狗叫,孫掌櫃低頭看去,剛纔還在撒潑的土狗嘴上銜着一枚紫色的玉玦丟在自己面前,孫掌櫃撿起來一看,神情猛地一呆,此時李治已經轉身當先上樓了,金喜善接過玉玦,朝恭恭敬敬的孫掌櫃歉然一笑,帶着四條草狗跟上樓了,孫掌櫃則在小二不解的眼神中,彎着腰在身後恭敬的鞠躬,不再多說一句。
一殺出包廂,王卿圖就又恢復了原來世家子淡定的風流倜儻,舉手擡足間衣袂飄飄,神情清冷,看別人總帶着骨子裡的倨傲,但若是開口說話,又親近溫和,和人相處不僅不遠,大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行事作風,在裡面因爲姐姐處處打壓,自己又要顧及姐姐在衆閨蜜間的面子感受,只能儘量不還嘴,結果現在一聽到狗叫聲,立馬火了,脹了氣的一肚子一下找到了宣泄口,那感覺就像自己穿錦衣生活在地獄,路邊的乞丐卻昂頭在天堂散佈,感覺玄妙糟糕,不過畢竟是世家出來的溫文爾雅的公子哥,範兒不能丟,關鍵是自己的武力值上去就是作炮灰的,但王卿圖從小張揚囂張慣了的,也許一開始是強逼自己的,後來不覺間連自己都騙過了,這就像一個經常吹噓說大話的人,往往是連自己都騙過去的。
王灼華李子衿也跟了進來,看到兩個衣着普通的人,稍稍鬆了口氣,這個時代世家出生的是不能穿布衣短打的,這跟你興趣無關,關於“禮”,說實話七女第一眼看到那位把扇子插在脖子上大搖大擺的少年,心底裡對這人第一印象就糟糕透頂,連盧婉兮也忍不住狂翻白眼,這種不入流的豪貴子弟在她們這些人眼裡都是自動過濾的,臉蛋長的還算俊朗,但她們這樣的天之嬌女,周圍獻媚的男子又有幾個是外貌平庸的,那些對不起百姓和黨的,哪怕你是嫡子也繼承不了家長之位,因爲大唐科舉一直是有外貌這關的,長相決定待遇不外乎如此了。
王灼華踩着高跟鞋,很女王的抱着雙臂靜觀其變,警惕冷漠,她想看看自己弟弟的手段如何,像是一個高高在上遨遊九天的鳳凰,打量着人間行走的小雞,尤其是金喜善容貌不錯,這讓王灼華本能的一陣不舒服,只想看看弟弟怎樣對待這位把狗帶進唐時明月的大俠。
王卿圖受了一肚子氣要發泄,那日在蕭後壽誕上他們這些世家子身份雖清貴,但無權無勢無地位,標準的“三無”人羣只能在西廳就餐,也看不見李治的模樣,而且古人通常看人是很偏執的,換了一套不符合身份的衣服再貼點鬍子就認不出來了,所以帶着四條狗脖子上插着扇子的李治,是很難把他往高高在上的皇上想的,要不說皇帝賤呢,喜歡微服私訪虐人。
李治正在得意洋洋的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禮,就見到王卿圖氣勢洶洶衝出來後玩了個大變身,一副高人逸士的雲淡風輕。
原來也沒當回事,打眼四下尋覓準備找一個最顯眼的地方吃飯喂狗,然後眼珠子就紅了,包廂中王灼華第一個出場亮相,高跟鞋、旗袍、烏黑長髮,雙手抱臂,姿容高傲,整一標準的女王,在王灼華身後更有六個女子,也是姿容俏麗,氣質芳華,個個放在大街上都能引起的禍水,尤其是最後一個手裡繡着女紅的高挑女子,一米八的高挑個,鶴立鳳羣啊,女孩子不同於男孩子的上的比例,讓她看起來比李治還高的多,竟有點高不可攀的荒謬感覺,名模的身材,的偉岸胸懷,七女都是身着青花瓷遠黛山水旗袍,紅橙黃綠藍靛紫依次排開,一出場便氣勢磅礴,二樓的客人全都忍不住倒吸口涼氣,齊齊“哇”的大呼小叫開來,越發讓七女高高在上。
李治早過了看見漂亮女人便不顧一切撲上去的境界,臉色不變,心裡卻在想回去讓小桂子打聽下這些人的來歷,乘着這次選秀全要了。
王卿圖走上前去淡聲道:“敢把狗帶上唐時明月,一帶還是四條,不知道閣下是哪位國公爺的公子?”
“都不是,高攀不上啊。”
李治既不感到惶恐也不謙虛的態度讓王卿圖稍微疑惑了,但感受到背後大姐注視的目光,咬牙指着腳下的四條狗道:“既然如此,把這四條狗帶出去吧,我不想再見到它們,否則後果會很嚴重的。”王卿圖語氣不善道。
本來已經坐下來的傢伙聽到王卿圖的威脅後朝王卿圖齜了齜牙,也不理睬。
王卿圖一時半會不知道這人啥意思,到底有沒有理解自己說的話,見到如此挑釁,竟愣在當場,只是盯着李治,可惜李治的臉皮厚的,早已能反射可見攻擊和不可見攻擊,正準備看自己弟弟氣度昂揚手段高人一等果斷解決掉眼前一男一女外帶四隻狗整個一全家福的王灼華,見弟弟呆呆的向李治發眼鏢,可是人家卻理都不理,丟臉尷尬,暗地裡慍怒,但也不好出去幫忙,獨自在生悶氣呢。
“我說了你聽見沒有。”王卿圖一腳把猝不及防的四妹踢開。
李治臉色陰沉下來了,擺擺手,對繃緊身子豎起尾巴的大狗二狗三狗輕聲道:“去吧,別弄殘就是。”
三狗得令,狂吠,狂風般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