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青蔥歲月的時候,心氣總是高的,天大的艱難,也不放在眼裡,《屍子》雲:虎豹之子,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說的便是如此。
狄仁傑青年得志,一路平步青雲,扯輕帆乘風而上,深得帝寵,這讓許多昔年一起同窗苦讀的老友們唏噓羨慕,若不是李治臨行前的一番告誡,狄仁傑就真的有沉醉在衆人嘖嘖稱歎和熱心巴結中了,此時心有慼慼的狄仁傑最是感慨,人這輩子最要不得的不僅是心灰意冷,還有躊躇滿志了吧,所以以“監察使”這個不虛不實的官職初至金陵的狄仁傑早收斂了昔日骨子裡的傲慢,客氣的和這位金陵刺史聊着一些無關痛癢的風‘花’雪月,態度平和,不卑不亢,睿智圓滑,靈犀‘弄’巧,卻不給人任何壓力,坐在對面的李義府也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言語老成細緻思路縝密的年輕人了。
“雖有周公之才,不足觀也。”
孔子這句話挪用在李義府身上是十分老到結實的,李義府‘私’下里自己也坦誠,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將滿腔才識用在正道上。
笑裡藏刀就像是‘性’格,烙印在他每一寸的肌膚上,天生的政客,殺人不見血,在你不知覺間,已經到了你身邊,一刀割喉,這一點和李治有着驚人的相似,不過和一味的笑相比,“喜形於‘色’”的李治似乎有着更多真的假的面具。
“人貓”,狄仁傑聆聽李義府時眼神還算真誠,可心裡一直念念不忘的便是這長安朝野對這位李刺史的評價,他一直覺得那位有“不動明王”的崔老爺子這樣稱呼李義府,有點擡高李刺史的意思了,所以狄仁傑進了金陵,從第一眼到現在,他一說的話多,但每一句啊卻是仔細審量,往往話還沒說出,換位思考,自己設想的回話便已經預備在心裡了。
和李義府的回話比了比,狄仁傑才深深明白這個“人貓”的笑中藏刀,柔而害物。
李義府親自起身爲狄仁傑湛了被茶,七分滿,這讓狄仁傑心裡一驚,也沒有掩飾,自然而然驚起道:“這如何使得,李刺史快請坐,狄仁傑初來金陵,怎敢勞你這地主給我倒茶,罪過罪過。”
狄仁傑速度也神速的很,搶過紅瓷白胎青鶴壺,又是感動又是受寵若驚,動作一氣呵成,李義府想攔也攔不住,眯起眼看着狄仁傑,搖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在李義府看來他跟這個狄仁傑可沒絲毫可稱道不可稱道的‘交’情,這狄仁傑一身富態,年紀不大卻腆着一個大大的肚子,像尊彌勒,看上去倒比自己還大上數歲,聽說此人幾年年前還是一個寒‘門’士子,家世一般,現在雖說成了“天家特使”,不過比自己這一方大吏還是差的遠了的,不過一番你對我答,這狄仁傑反應靈敏,尤其是對細節的把握連自己也自愧不如。
聽說此人在長安協助長安令辦案,把積年的老案新案不過月餘都一掃而淨,引得長安上下一陣轟動,結結實實的京都新貴,李義府遠在江南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想必頭上那位一貫‘精’明,也不會派出個外表光鮮的酒廊飯袋過來吃閒飯吧。
狄仁傑倒沒太多感慨,相反他和這個李刺史一番相談竟甚是投緣,說起來兩人都是出身微賤貧寒,不過與不得士林流認可的李義府,狄仁傑卻早早表現了他的老‘奸’巨猾,名聲不下他的官聲,是響徹秦川八百里的傳奇人物。雖此來另有重任,但並不影響狄仁傑對這位不算前輩的人物認可,尤其是對李義府曾經奏請重修《氏族志》,主張不論‘門’第,凡得五品官以上者皆人士流,並收天下舊志焚之的主張尤爲有知己難求之感。
“李刺史,狄仁傑初來金陵便被夾道歡迎,實在愧煞鄙人。”狄仁傑笑道,他的儀仗隊到了金陵時,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李義府竟早早遣人夾道歡迎狄仁傑,雖然他沒有自降身份親自迎臨狄仁傑,但這份重視足以讓任何不明李義府就裡的人心生好感,知心和其相‘交’。
“小事而已,李某公務繁忙,沒前去親自迎狄大人,纔是大大的不是,我這東道主做的實在是欠妥當啊。”李義府習慣‘性’燦爛笑着,說着說着,那眉‘毛’也皺了起來,頗爲感慨後悔,似乎真的對爲此心懷愧疚,難堪的情難自禁。
狄仁傑笑了笑,沒再說甚麼感‘激’涕零的話。
然後兩個男人坐在殿堂上,無邊無際的說着大海無量的話題,彼此不認識,那就找共同認識的人說,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有時也不着痕跡的岔到兵戈外‘交’地方政務上,再就是聊聊經與典,兵家法家儒家的漫天‘亂’扯一通,兩個人俱有真才實學,一主一客,主不像主,刻不像客,坐在那裡一聊就是大半個上午,不那麼親密無我,卻不曾有絲毫冷場,這下兩人都有些互相佩服了,光這份耐力就值得兩人短暫的惺惺相惜。
喝完杯中茶,李義府笑聲道:“仁杰中午便在我府中用些淡飯如何,一些拙荊拾‘弄’的家宴小菜,還望仁杰萬不要嫌棄纔好。”
狄仁傑欣然的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客隨主便,麻煩大嫂了。”短短數個時辰,兩人都刻意模糊了彼此的敏感身份,一個一口“仁杰”,另一個也識相的“義府兄”喊得聲聲脆,矛盾又出奇協調的主客。
說起來李義府的正室夫人楊氏可是個厲害的角‘色’,她繼承了大唐‘女’人一貫的豪氣,持家有道的不說,那脾氣硬是要得,雖沒有低劣到當着狄仁傑的面一通河東獅吼,不過看李義府這樣的人‘精’細微處不經意的處處忍讓,惹不起躲得起的樣子,又是一位懼內的人物,這讓初見李義府,那威風八面又不失玲瓏的狄仁傑,大感詫異愣怔,對李義府不期然間竟有了一絲親和的味道,人與人相處似乎總要‘露’出這樣那樣的缺點,暴‘露’一點自己,乃至敢於自嘲,意味着“真誠”,不管此誠真與假,卻從來能夠拉近些許距離的。
楊氏長得自然是極漂亮的,畢竟能生出李清河那樣的美人,靠着李義府的基因估計是突變不了的,不過狄仁傑也只是撇了一眼就沒再細想,這與他來說無關緊要,徒上了腦筋。
狄仁傑禮貌的站起來抱拳笑道:“見過李夫人,鄙人狄仁傑有禮了。”
楊氏本來板着臉,可見狄仁傑初見見面竟直直的先問候她了,臉上破冰,卻不曾真的笑:“狄大人客氣了。”
“今日仁杰留府過宴,夫人可曾備好席宴,可不能讓我一個堂堂金陵刺史怠慢了貴客,連頓茶飯也供應不起。”李義府親和的笑道,只是這份笑意在狄仁傑看來卻頗有一點不同,嘴角的弧線淺了許多,不如先前那般燦爛,反倒自然許多,透着一股不爲人察覺的真誠。
“飯菜早已準備好了,妾身如何敢慢待客人,就是不知今日用些甚麼酒,特來前堂問問。”
楊氏輕聲道,說話平平緩緩的,不見一絲‘露’骨的鋒芒,低着頭的狄仁傑笑容天河的低垂着眼角,方纔他分明看見了楊氏側身過去的時候,兇相猙獰的瞪視着自己的丈夫,李義府不期然的身體僵直了一瞬,片刻恢復,但即使如此也逃不開狄仁傑那雙有點渾濁,不甚靈氣的眼睛。
李義府頜首,望向狄仁傑。
“蘭陵酒,麻煩李夫人了。”
狄仁傑沒有拒絕,慎重仔細的想了想,選了蘭陵酒,這讓楊氏稍稍側目,臉‘色’緩和下來,像如此的家宴李義府邀請過很多人,大多數都客隨主便,應付了事,顯得唯唯諾諾沒有主見。
這楊氏美‘豔’固然不假,但貌似‘性’格很是要強,也最看不起沒主見的男人,偏偏又懂的柔能克剛,不一味剛強到底,九曲十八彎下來,難怪老到如李義府也心甘情願守在這個‘女’人身邊。
接下來的酒宴推杯換盞,‘波’瀾不驚,要說唯一出彩的便是,被李義府主動喊上宴席的楊氏。
楊氏也不知其名,話其實不多,喝的酒更是少的很,唯一顯得在乎的便是席上細細朝狄仁傑打聽了‘女’兒李清河的事,作爲天子近臣,關於李清河狄仁傑的確知道一點,可天子妃嬪臣子拿來酒桌上討論終究不妥的,可又念着所問之人乃楊氏,便稍稍敘說了一點李清河在大采選上風頭過人的驚‘豔’,口中連連讚歎。
可楊氏神‘色’卻奇怪的冷了下來,半天不語,最後纔在要散席的時候來了句:“把我家清河排到末尾,一個八歲的小‘女’娃都在我家清河名次之上,都是羣有眼無珠的狗東西。”
狄仁傑雙頰紅潤,胖胖的圓臉笑起來,那嘴巴上嘟嘟的‘肉’讓眼睛眯成了一條粗粗的線,原本略顯渾濁的眼神,在喝過酒後,亮的刺眼,裝作沒聽見楊氏明顯把李治也包括在裡面的臭罵,就待告辭而去。
可就在此時,一個於狄仁傑來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於楊氏來說卻令其火山即將爆發的消息傳來:‘玉’佛被盜了。
楊氏的‘玉’佛,便是那尊小金陵王送的“吉祥臥”的‘玉’佛,似乎特地爲了顯示和李義府關係匪淺,小金陵王並沒有等到後日楊氏生辰那天,而是選擇了昨日。
‘玉’佛據說是北燕天王馮宏的孫‘女’馮太后馮淑儀所有,第一次見到白‘玉’佛,楊氏便視作心肝寶貝,很難相信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會跟着了魔一樣癡‘迷’那‘玉’佛,一日都不離開,鎖在密室裡,夜裡甚至把‘玉’佛擡進內室中,抱着‘玉’佛酣然入睡。
外界說楊氏“持家有道”,狄仁傑暗地裡惡意猜想,怕是“生財有道”吧,對孔方兄,黃白之物別有一番大愛。
剛剛府裡的管家,和以往一樣奉楊氏之命,每日早中晚三次帶人檢視一下‘玉’佛所在的密室是否安然無恙,可等楊氏從孃家帶來的老管家拿着要是去察看那‘玉’佛時,打開庫房‘門’,可憐一直自認經過大風大‘浪’大戶人家出身的老管家,始終冷眼觀人的表情在庫‘門’打開的一霎那間徹底變了‘色’,痛不‘玉’生的大叫一聲“我命休矣”,好似心肝被人摘去了,當先昏倒在地。
接到下人稟報的楊氏呆呆的,一直未曾紅過的臉蛋,依舊不曾緋紅,與原來相比愈加的蒼白了,可眼睛卻是紅了的,一身因爲狄仁傑在場收斂的氣焰,在心愛‘玉’佛失竊的瞬間,徹底火山爆發了出來。
楊氏畢竟是大家出身,沒有撒潑滿地‘亂’滾,只是極其有力氣的掀翻了一桌子幾乎沒怎麼動的酒席,狄仁傑及時躲開了,李義府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如此,被‘弄’了一身湯汁酒水,然後無辜的看着盛怒的夫人。
“李義府,那‘玉’佛是弦高孩兒獻給我這個乾孃的生辰禮物,後日要在宴席上向客人展示的,現在失竊了,你說如何辦吧?”楊氏猛虎瞪眼,氣勢直線上升,近乎怒吼的朝李義府叱問道。
李義府側過眼沒有被夫人嚇到,只是皺緊眉頭想了一陣,才正‘色’的想楊氏保證道:“後日前一定破案,還你‘玉’佛。”
楊氏看了一眼狄仁傑,沒當場破口大罵,強壓着自己的怒火,轉身就走,等到了背角處才森冷着聲音道:“相公,那‘玉’佛奴家甚是喜愛,要是追不回,你應該知道後果的。”
莫名其妙的丟下這一句後,楊氏的身影消失了,狄仁傑此時吃驚的發現,一直坦然的李義府臉‘色’竟是瞬呼大變,似乎楊氏的話並不僅僅是一句可有可無的威脅。
李義府不善於查案斷案,但善於判人,密室盜竊,又沒有砸鎖之舉,近乎武斷的,李義府斷定是內宅失竊,家賊所爲,豪不拖泥帶水召集了所有的家丁僕人,一番觀察詢問,在狄仁傑這樣的查案專家看來,問的和失竊沒有一點關係,但每個人都是單獨的相問,一番下來,已是夕陽西下,李義府對到廂房高枕無憂的歇息,睡飽了的狄仁傑,道:“仁杰,我已大致瞭解了,偷‘玉’佛的人必是夫人和管家身邊的幾個親隨之一,只是剛纔你也見了,叫來審訊,一個個都大呼自己冤枉,剛纔你睡覺的時候息,不瞞你說,我動了‘私’刑,可幾人依舊是鐵嘴銅牙,沒有一個人招供,我雖然能判斷疑點之人,卻實在分不清到底誰是清白的,若大刑伺候,費時費力不說,時間上也不允許,你想個法子吧。”
李義府的額頭上汗出如珠,七分‘交’際卻有着狄仁傑不理解的三分懼怕,這分懼怕又絕不是男人懼內,是很純粹的懼怕,這讓狄仁傑腦海中突然冒起了楊氏臨走前的話,看來真的內有隱情,不是在威脅而是實實在在的恐嚇了。
李義府尷尬的把今天下午慎選暗自的前前後後向狄仁傑講述了一遍,苦笑的嘆了一句:“仁杰老弟,實不相瞞,夫人都已命管家把我的鋪蓋卷扔到前廳內了,我雖有心,可腦袋中魂魂沌沌,一時一籌莫展,且這事好說不好聽,我又不能在公堂上公審此案,家醜如何可外揚,此時無計可施才驚醒仁杰老弟於辦案一道上實是千古少有的奇才,望仁杰老弟費心,務必在明日後日日落前將此案差個水落石出,義府感‘激’不盡。”
李義府一臉誠懇,他這是也只希望狄仁傑不是徒有浮誇虛名之輩了,死馬當活馬醫,要不然他只能施以辣手了。
狄仁傑靜靜的聽完,沒有立馬作答,直直的思索了一炷香的時間,把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的想個通透了,才沉‘吟’笑道:“義府兄說話客氣了,仁杰哪裡擔當得起,不過,此案我已‘胸’有成竹,義府兄不妨在一旁冷眼旁觀,讓仁杰一試,如何?”
李義府沒有問,只是僵硬焦急同時還略顯‘陰’冷的臉,稍稍鬆動,重新平靜下來,“靜候佳音。”
一鉤銀月,滿天懸星,夜‘色’如夢的時候,狄仁傑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道士,當頭戴九樑道巾袖口水火紋,後背七星‘陰’陽劍,一併馬尾拂塵那在左手,仙風道骨,賣相極好的道士向李義府鞠躬的時候,三角香爐,一對明燭,幾張黃紙,一杆硃砂筆也擺上了,李義府看出來了,這是要開壇作法啊。
聰明如“人貓”也悶了,只是李義府沒有廢話多言,真的在旁邊靜靜的觀望,不發一言。
李義府信不過所有的人,他也有感恩戴德的時候,但絕不會幹出涌泉相報的吃虧事,滴水之恩,他從來是不屑於記得的,更勿論報答的。只是現在容不得李義府不緊張了,他懼內不假,但懼的不是很多,關鍵是,楊氏知道李義府一個秘密,一旦泄‘露’,那李義府多年的心血徹底成泡湯不說,這一生的仕途也到了盡頭。
偏偏因爲些許原因他又不能對楊氏如何,實在無奈的很,也只有對楊氏的恐嚇威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回又一回了,只能不停告誡自己,快了快了,就快大功告成了。
李義府很欣賞小金陵王,因爲他有一句話說到了李義府的心裡:“此生惟願富貴過十代。”這是小人物出身貧寒的李義府,年幼的時候,第一次享受和韓信一樣的“榮幸”時暗暗許下的諾言,自己此生不幸做不了世家子,那就做世家子的父親吧。
一切準備就緒,狄仁傑便將相關的嫌疑人帶上來,這些男男‘女’‘女’被帶上來之前狄仁傑極盡忽悠之能事,吹噓的那道士神通廣大,上可捏日月,下可截江河,中可判人生死,能掐會算成了閒暇無聊的賞心悅事,廣遊四海只爲了呼風喚雨,造福黎民,今天你們能見到這個道號“本山”的道長是爾等的福氣,過幾日,道長便要和昔日故人惜別,舉霞飛昇去了。
現在他亦算出誰是盜竊‘玉’佛的案犯,就在他們幾日間,念及幾人‘侍’奉夫人多年的情分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爭取組織上寬大處理。
雖然狄仁傑從李治那兒模模糊糊的聽來“本山”這個名號,可惜他的忽悠能力差了九曲十八彎了,潛力驚人,有待長期發展。
三個護院,兩個楊氏身邊的‘侍’‘女’都毫無反應,有的甚至還偷偷的翻了翻白眼,以表示對這位想把牛皮吹爆掉的“大人”智商的吃驚之情。
李義府淡笑不語,靜靜的看着三分唬人中透着七分癲狂味道的狄仁傑,他有點期待這個胖子的手段了。
“部下無才便是德。”
這是李義府的座右銘,在一般人看來實實在在是大逆不道,別人遍尋天下英才卻不要,可李義府卻視之若垃圾,他看重的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忠”。
如果重用一個有野心有才幹不下於自己的人,將來說不定會被取而代之,這豈不是引狼入室養虎遺患,部下的作用若非爲自己所用替自己賣命,那好的就全是壞的了。
少數了解李義府的人知道他有一個上不了檯面的順口溜:“惡來正好,比干湊合,姬昌堅決不要。”
這種用人標準有着李義府自己深層次的考慮,部下學識才幹超過自己,位子不穩,豈不是庸人自擾之,不如拒之‘門’外,多用一些奴才庸才迂腐之才。
對比自己,李義府卻是反其道去觀察一個人。
看他的手下受到重用的都是何種人,若是渾渾噩噩無能貪婪之輩,那麼任用他的人只可能有兩種,無德缺才的蠢驢抑或‘奸’狡虛僞的狗官。觀察狄仁傑,李義府哪怕隔着千里關山外也能知道某人到底是英明神武還是昏庸無能徒具其表,這決定着多年不見,那位已經長成的少年如今的心計城府,也決定自己未來的路如何去走。。
一輪清月掛在夜空之上,周圍沒有一絲的風,整個院子裡沉浸在一片深深的靜謐中,三個家丁護院、兩個丫鬟跪在庭院中,庭院深深,李義府坐在遠處一個角落裡,狄仁傑不廢話的朝三男兩‘女’斷喝一聲,氣勢恢弘:“你們將頭擡起來好好看個仔細,‘本山’仙人要施法斷案了。”
驚惶外帶好奇的看着那道士,只不知要如何作法。那道士馬尾拂塵掛在臂上,做了個道揖,唸唸有詞,很唬人。
雙目緊閉中猛然睜開,銅鈴大的牛眼,抓起拂塵,隨手沖天上一揚,喝道:“着”
香爐兩旁的牛燭“刺啦”聲中悠然的跳躍起兩朵火苗,可並木有引火之物,不僅兩個丫鬟和三個家丁傻了,就是李義府也倏忽間站了起來,然後記起了甚麼,重新坐下,聚‘精’會神。
見到衆人反映,不出所料的狄仁傑忍不住笑容燦爛起來,遠處,那個裝神‘弄’鬼的“本山”道長癲狂的收起拂塵,拔出背後的七星‘陰’陽劍,當然他的全稱,“本山”道長總會很熟溜的告訴你叫“上清靈寶通神護身七星‘陰’陽劍”,那道士經驗十足,氣場不錯,愣是吸引住了院子裡大大小小的人,連知道底細的狄仁傑也忍不住看戲一樣樂滋滋的欣賞。
道士腕子一抖,劍鋒從牛燭上掠過,蜻蜓點水,很虎的在劍上多了兩朵還在滋滋燃燒的燈芯,也許是怕燈油快燒完了,道士趕快用兩朵跳躍明暗不定的火苗點燃了三支香,青煙嫋嫋升起,“噹啷”一聲,七星劍高高拋起,仿若人手捏拿一般入鞘。
聲聲驚呼四起,狄仁傑笑的無聲,笑的暢快,他分明見道士在下面微微移動腳步,那耳朵也在動,分明是聽聲辨位,這一招也不知在道觀裡練了多少遍,不看其他,倒也是‘門’走江湖騙騙街頭巷尾良家妹子的上好手藝,一句“你與我道‘門’有緣,可願隨本仙人乘風而去,入我仙‘門’,登霞而升”,保準有大羣無知‘婦’‘女’阿嬸哭死苦活抱大‘腿’。
黃符紙上龍飛鳳舞塗着些古怪圖案,抹了好一陣子,寫好後便放到牛燭上燒掉,沒給任何人看,狄仁傑戲謔的猜測估計道士自己也不知道是甚麼的。
“你五人好生大膽,敢乘着主人宴請客人,便行那‘雞’鳴狗盜之事,竊取了‘玉’佛,至今仍然執‘迷’不悟,剛纔,我已通知了閻羅神君,今夜過後,便能真相大白,來人吶,去取神君所示之物。”
狗血的臺詞,狗血的表演,自然不缺狗血的龍套、託。
狗‘腿’子趕忙跑近,將道具‘交’給本山道士,卻是五隻一樣粗細長短的葦草,細細的管子,輕悠悠的,這便是那神物?
若李治在,不免又是“神他一臉菊‘花’殘。”
臨時客串“本山”道士的江湖民間藝術家厲聲喝道:“你五人且聽仔細,盜竊的真兇就在你五人之中,你們各取一根葦管,握在手心。一刻也不許撒,倘若不握,自是竊賊無疑,明日作案者手上的葦管會長出一節,你家大人會派人看管守上一夜,明日各自對比,一比長短,真相自然大白天下。”
刺史府早安排五間黑漆漆的空屋子,五人被各自關押在空屋中。
五人被押走後,李義府狐疑的試探道:“我發現那五人面不改‘色’,此法真的可行?”
狄仁傑哈哈一笑,一句“明日必能水落石出。”
不等李義府宣佈賣關子無效,狄仁傑就繼續回去補着長途跋涉一路南下的疲憊,李義府到底沒再問,也到底忐忑的大半夜沒睡。
第二日一早,狄仁傑剛起來拍拍屁股晃晃腳運動一下,就見李義府面無表情的走過來,微紅着眼睛,悲涼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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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是十來個家丁、管家把那五個重點嫌疑犯押來,看樣子,是等了不少光景了,狄仁傑正在狐疑這李大人還真得了早起早睡身體‘棒’的養生秘訣,只不過李義府一張嘴就‘露’陷,道破天機,狄仁傑也瞬間頓悟,恍然。
“大半夜沒睡,就等着天亮了,仁杰是否可以開始了?”
狄仁傑不掩飾的呵呵一笑,不逗人了。上前將五人的葦管一一在手裡比較,五人中,三個家丁都沒事,反倒是兩個丫鬟中的一個的葦管突然短了。
“義府兄,竊賊已然明瞭。”
李義府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皺眉的指着其中一個身材嬌小模樣的‘侍’‘女’,道:“翠桃所爲?”
“義府兄錯了,真正的家賊是這位姑娘。”
“不是竊賊的葦管會長出一節……”李義府的問話剛說到一半就頓住了,轉過身子,‘陰’冷冷的看着那爲“冬雲”,已然明白。
“老實的都說出來吧,你們二人誰是賊已經一清二楚,想我李義府平日裡待下人也不薄,怎料到有人如此見利忘義,出了此等敗壞‘門’風的醜事。”猛然間,李義府指着冬雲大喝:“葦管已明示,還不從頭招來。”
冬雲臉蛋俏‘胸’部‘挺’,皮膚也白,是個小美人,可此時被嚇得竟是‘花’容慘淡,殘‘花’又敗柳,抖得像個篩子,勢單力薄的匍匐在地,最後掙扎:“大人怎知我偷了‘玉’佛,我那葦管沒有翠桃的長,更沒有其他三人長啊。”
“那你怎知自己的肯定比翠桃的短,爲何翠桃就不能是被冤枉的呢?”
冬雲支吾難再語。
“你偷偷截取一段,要不是心中有鬼,爲和如此做?莫非你還真相信那江湖賣藝的老道有通天之能了。”狄仁傑出口徹底斷了冬雲的狡辯,面如死灰,這下誰都知道種了圈套,一時間再看狄仁傑的目光都一變再變。
李義府有點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演技了得不在自己之下。
磕頭如搗蒜,淚出如泉涌,哀求老爺大人的繞過一命,冬雲就差說出從此老爺想老牛推車還是觀音坐蓮,姐都無條件答應,跪求潛規則了。
最後楚楚可憐的說出了那‘玉’佛的下落。
李義府忘形的捧着‘玉’佛趾高氣揚的去邀功了,得勝班師回朝也就這模樣了,楊氏驚喜‘交’加,比冬雲還淚如泉涌,連聲問如何找回‘玉’佛的,李義府相當仁義的把功勞都推給了狄仁傑,這輩子難得一見的良心發現。
楊氏當晚決定,親自下廚,款待狄仁傑幫他尋回了心愛的‘玉’佛。
狄仁傑第一天到了金陵,這位“天使”,就破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奇案,自是引得李義府刮目相看,第二天,那名聲就和‘插’了翅膀的老虎,氣焰磅礴的席捲了金陵說書界。
事情本該到這裡就結束了,從此‘玉’佛過上了安定的幸福生活,但‘玉’佛不小,一個丫鬟如何搬得動。
得意忘形的李義府解決了最大的難題,自是不會去想這些於他來說只是些許細枝末節的芝麻小事,失而復得的楊氏更是懶得想,東西在一切好說,不在的話,哼哼。
只有作爲一個優秀的神探,狄仁傑敏銳的察覺到那個老管家死死壓抑着身子的顫抖,臨走前是低着頭的,痛心疾首。隱約間看向李義府、楊氏也透着一股一閃而逝的怨氣,隨後被深深埋在心裡,對上狄仁傑,老人又變成那位熱情恭敬周到的好管家,溫溫淡淡的。
背過身去的老管家如何看待自己,狄仁傑沒看見,相信表情一定‘精’彩。
午飯推杯換盞,這次楊氏喝了不少,不算破例,但這待遇只有兩個人有過,小金陵王是一個,狄仁傑是第三個,李義府沒有這資格。
依舊稱兄道弟,依舊胡說海侃,只是這次話題只有一個——金陵城的大小權貴。
李義府說,楊氏幫腔,狄仁傑聽,偶爾回兩句,卻從不主動的問更詳細所謂,將主動權說多說少完全給李義府和楊氏,這讓兩人對狄仁傑的好感更是大增。
飯後,狄仁傑帶着同行南下的隨從去觀光金陵,拒絕了李義府假意的陪同,走馬觀‘花’的看風景,沒有目的,沒有目標,直到如李治當初一樣,被人攔住了。
小妖:昨晚無更,抱歉,今晚熬夜寫,估計凌晨一二三四點出來吧。有憤怒的想噴俺一臉菊‘花’吧就來吧,哥依然在淡定的道路上屁顛屁顛的‘蕩’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