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初隱,緊湊的馬蹄聲碎碎,踏破了晨曦四野的寧靜,一行騎士從金陵駛向姑蘇已疾馳一日多了。姑蘇是江南煙水繁華地,下有蘇杭之名不是浪得的,商賈活躍繁華似錦,這支馬隊人數不多,恰好九人。爲首一人身量苗條,帶着斗笠看不清年紀,但妖嬈的身材還是可以確認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的,女人後面跟着的是八個壯年漢子,秋風寒涼,這八個漢子竟一身熱汗,赤着黑黝黝泛着暗紅色的腱子肉,背上人手一把闊首長刀,威風煞氣,生人勿近。日夜兼行,九人無一人疲態,胯下良馬同樣聲聲脆耳,帶起一路風塵,絕塵而去。
這九名騎士飛揚飄過去後,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噠噠馬蹄聲響起,又一名騎士緊趕慢趕的追了上來,望着馬不停蹄遠去的九個黑影,馬上的騎士迅即拉住戰馬,馬蹄威揚,倏忽而止,騎術一流。
悠悠長嘆一聲,馬上騎士惱怒的使勁揉了揉自己一頭秀髮,賭氣似的仰天尖叫了一聲,弄不清的人還以爲哪家的瘋女人沒鎖好偷跑出來呢。
“遙想昨日,老孃風華正茂石榴裙下拜倒紈絝無數,春風擺柳時也曾顛倒萬千衆生,大口吃肉大碗飲酒還有俊俏妹夫滾大牀,今日卻只有跟在這個瘋女人馬屁後面撲撲吃灰的份了,俱往矣,巾幗無雙的歲月已恰似一泡狗屎東流去了,像武大姐這樣的紅顏終究還是免不了成爲禍水的宿命,還沒人老珠黃,頂多殘花敗柳一點,就被姦夫潑出門成覆水啦。”
武順的聲音悠悠的在四野餘音寥寥寂寞四散,沒人翻白眼,也沒有熟悉的臭罵聲,自詡巾幗無雙的女人略微感到累了,一天一夜不到的顛簸,於女人來說稀鬆平常,實在不會給她任何影響,可吊着不遠不近距離追着追着的武順,在顛簸奔馳的駿馬中,突然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這份孤獨曾經在丈夫賀蘭安石死後像毒蛇一樣瘋狂撕咬自己的心,所幸那時自己還有個小棉襖煙兒,原本以爲這樣的孤獨會一天一天的繼續盤桓着,直到那個高高在上的妹夫一身狼狽的溜進自己的閨房,半夜三更的,偏他能幹的出來。
一開始,武順心裡是抱着惡作劇的玩笑心態,憑什麼二妹能嫁給這樣的男子,自己只能做個寡婦,品味着寡居寂寞以及飢渴,破罐子破摔真把自己當殘花敗柳了,武順實在擋不住這份誘惑。有時她也想,要是當時來的是別人,自己會不會也從了。
可處久了,武順是真喜歡上自己的妹夫了,她不是武媚娘,沒有那麼多野心,更沒有興趣做甚麼賢后母儀天下,也不是小妹碧娘,溫文爾雅清純不失俏皮,做個人見人愛的小妹妹。武大姐的姿態從一開始就自主定位在蕩婦上,並打算一直就這麼走下去,瘋瘋癲癲也無所謂,再不去做那讓她不痛快二十多年的淑秀了,哪怕以後被某人厭了倦了甚至臭罵瞧不起。
蒼天何其慈悲,武順你又是何其有幸,有這麼一個男人,能夠輕易看穿自己的僞裝,甚至和自己一起神經,武順不知夢中多少次偷笑、笑醒,偏頭細細的打量枕邊睡覺極斯文,從不打呼嚕磨牙說夢話的李治,一看便是一夜,那份溫柔,只在夜裡無人處悄悄綻放,哪怕那個睡着的人一直無緣欣賞。
結果第二天,補覺到日上三杆,讓某人每每洋洋得意吹噓自己牀上是如何爺們。
搖搖頭,武順自己都覺得沒出息極了,才離開他一天就飢渴成這樣,以後他要真的玩起母女花,自己這個做孃的,估計到時準逃不了助紂爲虐爲虎作倀的毒蠍角色。
清晨空氣是極清新的,想了某人老半天的武大姐此時才覺得神清氣爽,剛纔無視的風景也變得山清水秀起來,重新喚起鬥志的武順,一聲策馬揚鞭,早完成任務早早回去滾大牀,武大姐已經構思甚麼姿勢才能讓自己牀上更生不如死,將蕩婦進行到底。
玫瑰香而多刺,這份刺與生俱來,拔掉了也就沒有那個對任何人都冷冰冰不屑綻放的鐵血味了,玫瑰是李治取得,源自“贈人玫瑰手有餘香”,意思是讓女人溫柔點,關心別人時不要那麼矜持和驕傲,那是陰差陽錯的溫牀,純屬一番好意,叫的習慣後,真名叫“孟桃花”的女人,也就默認了。
桃花,名字大俗,出身僚人部落,在她有生之年的記憶裡卻從沒有真的對誰“撩人”過,媚眼如水這樣的詞眼,放在她身上,白瞎了,無論是她還是她成千上萬的部下都無法想象——這朵帶刺的桃花爲誰盛開。
一路坎坷歷經波瀾到如今,孟桃花自負驕傲,上半生從沒有對任何男人給過超出期望的顏色,總能恰到好處的拉攏,哪怕小時候的李治是如此,下半生估計也是如此。
孟虎,桃花的父親,是僚人最大部落的頭領,綽號“猛虎”。
十二年前,這頭大山裡的猛虎爲了他的族人,悍然咆哮着下山,對正在崛起兵鋒正銳的唐王朝發起了愚蠢的叛亂,一次兩次,屢次反叛,叛而又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其中過程如何,當時的桃花還小,太多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兩點,父親是在自己眼前被四歲的李治砍下頭顱,鮮血濺了自己、妹妹一身;欺騙妹妹令她這麼多年一直活在害死父親的愧疚中性情大變,還有就是欺負那時不懂事的……自己,這對認死理的她,足夠了。
僥倖逃脫了的孟桃花,是帶着點點鮮紅登上父親的位置的,六年來,她仍記得那一夜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象徵頭人寶座的,那條路上遍佈的又是多麼令自己作嘔的血腥,無數的鮮血順着山林上高高的山寨流淌下來,澆灌着花草樹木,連綿起伏的慘叫聲被女人徹底無視了,面對拼死殺出重圍,跪在自己面前求饒的叔叔,女人冷血徹底的視而不見,那一夜,女人是個勝利者,可也是個失敗者,奪位的叔叔和他的族羣遭到了一場巨大的清洗。
第二天,那是個很陽光的清晨,女人一夜沒睡,睜開眼時陽光已刺破了漫長的黑暗,一切不出所料,普通的族人走出家門發現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日子照樣窮苦,也照樣飽不了餓不死,一切都沒改變,照樣要一天一天過去,除了少了很多熟悉的舊人。
日上梢頭,正午時分,女人接到了手下遞上來的消息,看了一會之後,笑了,那些倖存的叛亂者窮途末路下竟跑到了其他山寨哭訴,也真有想火中取栗吞併自己山寨的頭人,派出大批手下打算好好和自己“講講道理”。
記得那是個東風吹絮花紅柳綠的好時節,女人稍稍平息內亂,便和他的父親,那隻僚人部落的猛虎一樣,毫不猶豫的悍然迎戰,只不過這次她靠的只有自己,面對的卻不是大唐。
死寂一片的山谷裡,嫋嫋升起的煙火,大現模的殺戮之後屍橫遍野,無數人在一夜的廝殺中失去了生命,更多的是對方的。記得那時四歲的弟弟孟山端着粥走到女人身邊,低聲道姐,吃點東西吧。女人面容慘白,身子越發的虛弱,可還是沉聲問起了外面的情況。
“還能如何?”臉色同樣蒼白的孟山,小男子漢的強憋空氣中血腥味帶來的噁心,淡淡道:“該死的都死了,不該死的也陪着死了,姐姐不費吹灰之力剷除了異己,又全殲來敵,誰敢再反對。”
弟弟孟山還小,只能看到表面上噼裡啪啦打的厲害,懵懂的以爲一波平了,就沒有再起的下一波,這個十四歲的姐姐沒有斥責,清淡一笑,捧着白粥,小口小口的吃着,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屍山血海中抽絲剝繭,努力去洞察每一個可能傷害弟弟妹妹,乃至給族人帶來傾覆的危險。
咬着牙,去努力扛起幾乎讓她不能呼吸重若泰山的山寨,帶領着她的族人去度過未來每一個生死存亡。
女孩一扛就是十二年,十二年後,二十二歲的女人已經聯盟了所有僚人部落,成爲一個不能複製的傳奇。
這個名義上叫孟桃花大俗大雅名字的女人,統領着七十萬僚人,她是他們真正的女王。
小妖:僚人:壯族、泰族、老族、傣族、苗族的先祖。一更,很少,慚愧。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