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波,李治的面色有些紅潤,眼神卻不乏凌厲之色,眉頭緊鎖,似乎早已下了一個困難的決定。
“爺,已經到了。”
狗腿子保鏢歸海一刀還是喜歡如此喊李治的,他總覺得和別人一起叫陛下,不能突出自己心腹的地位榮耀,也不如這樣親近,但也懂分寸,知道只是此時此刻才行,日後該如何還得依舊。
李治今日穿了一身簡單的青色衣袍,眉目疏朗,面色平靜走跳下馬就向那圈地極大的轅門走去。
金陵大營坐落在高坡之上,由十八個同心圓相互串聯成一個大的橢圓組成,雖然人數只有幾萬人,但是人多地少,這大營佔地廣闊,氣勢依舊稱得上磅礴。李治一路步行,沿途沒有一個人阻攔,迅散開,中軍牛角號聲蒼茫激越的響起,先行的裴行儉已經把李治的到來提前告知,整個金陵大營全體動員,嚴密防範。
半晌之後,李治在歸海一刀陪同下來到中軍大帳之中,只見一襲大紅色的蜀錦官衣的王方翼已經帶着上百名大武將校尉跪在地上,頭也沒擡的朗聲說道:“屬下王方翼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路上眉頭緊鎖的李治突然就笑了,上前兩步,一把搭在對方的肩膀上,笑罵道:“兔崽子,起來吧,甚麼時候在朕面前也油滑起來了,長進不少啊。”
王方翼不過癡長李治六歲而已,和長相卻相差極大,一看就不是一個爹媽生的,不如李治眉清也不如李治目秀,皮膚倒是健康的古銅,健康的都黑亮了,身材高大偉岸,一身肆意張揚的陽剛氣和汗味,關西大漢的基因很正常的在他身上表現,不過那兩條眉毛卻很細,似柳葉,鑲在那張國字型臉上隱隱的竟有幾分女兒氣,只有那一雙眼睛精明的轉着,一看就是個外粗內裡如狐的好牲口。
“嘿嘿,”王方翼呵呵一笑,心裡有幾分得意,不是每個人都能得皇帝這麼相待的,慷慨的激昂道:“陛下一路辛苦,臣已令人備下了佳餚美酒,還請陛下先進去休息一下吧。”李治點了點頭,當先向前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扯了扯王方翼的衣服,撇着嘴神情有點古怪道:“蜀錦?還紅色的?今年是你的本命年?怎麼裹得跟一個紅包一樣。”
“陛下,王方翼一臉苦澀,很委屈的說道:“這已經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就怕您說俺整天穿盔甲,寒磣,翻箱倒櫃的就找出這麼一件,臣現在穿身上還感覺癢,止不住就想撓撓,看來,臣這輩子就是帶兵打仗的命。”
“哈哈……”李治少見的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回頭對歸海一刀說道:“看到沒有,所謂的蹬鼻子上臉這句話,就是爲他這樣的人量身打造的,朕還沒吃他一口飯菜喝一口茶,這不就想向朕請戰了,想打仗比想女人還厲害。”
歸海一刀嘿嘿一聲,對着王方翼也是一樂,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說道:“幾年不見,這麼囂張,心讓爺抄了你的家,扒了你的墳,讓孔穎達好好收拾你,用那隻老鼠。”
李治笑而不語,王方翼倒是很神奇的臉色一白,哭笑不語,沒敢吱聲,童年時有過心裡陰影。
當年裴行儉、蕭陵、王方翼、李敬業大的大的,不知何故都被李世民看似無意的打去給李治伴讀,那時候用大臣的子弟陪讀在大唐不知何時蔚然成風,譬如杜如晦之子杜荷就曾是魏王李泰的陪讀,臣子想拉近和皇族的距離,皇族亦然,算是一雙贏的友好默契,所以一般王爺身邊的陪讀都是一些大世家的嫡子或者是有培養前途的好料子,也只作尋常,只是人數多了點。
溫良謙恭讓,時候的王方翼無疑就是後一類好好學生,人孝順老實到有點木訥,當時一起就學的還有長安城其他顯貴的子嗣,其中甚至有不少女孩子,諸如李治蕭陵李敬業這流的牲口,之所以一天離不開女人都是時候養成的壞習慣,而與之相反的李治,那絕對是該天雷滾滾的,和好孩子完全搭不上邊,否則也不會拿下聞名長安蘿莉界的蕭淑然,任誰一看都得贊上一句:“這孩子有靈氣,這麼就知道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做壞事,失敗了還懂拉更多的人背黑鍋,法不責衆,最後再讓皇后娘娘出面,大事化事化了,有培養做大哥的潛質。”
一套程序熟練的走下來,哪怕都是一幫根正苗紅誰也不服誰的太子黨極品正太,李治也迅確定了核心地位,風光一時無兩。
一幫孩混在一起能有啥好事,沒有好事,全是壞事。其中就有一個段子是關於李治和王方翼的,值得一提。
主要罪魁禍人——李大官人;
悲涼的背黑鍋人正太王方翼,現在的王大將軍;
幫兇:一隻老鼠,已經憋死了;
原告、被害人、法官、檢察官、行刑者都是同一個人,孔穎達老夫子,一個勤勞澆灌祖國未來上位者的優秀貴族教師。
事情是這樣的,先那是一個夏天,太陽一如既往的毒辣……
學堂裡其實是有不少國公爺家的女兒,這女孩子一多,蜜餞之類甜嘴吃就多,於是老鼠也就多了。某日大家眼睜睜的看着一隻老鼠飛進了課堂,在書桌上歡樂的翻滾搖擺,當着一羣變態牲口自娛自樂還玩的這麼開心,這膽子可不是féi了天嘛。
整天無所事事的李同學當時正摟着蘿莉蕭淑然探討人體勝利結構的無窮奧秘,一見這情況,正是英雄救美彰顯男人氣概的時候,二話不說一聲吼,跳上課桌上當仁不讓的擔當起指揮領導這個艱鉅任務,大呼叫的指點江山,講解圍堵老鼠的大戰略大戰術,讓蘿莉蕭淑然兩隻眼睛都成紅心了,只覺得男朋友越看越好看,賊有氣質了。
另一邊準確接受到老大意圖的蕭陵、裴行儉、王方翼,飛關門,抄傢伙書五經、胭脂水粉的漫天舞,對這個膽大包天的不之客圍追堵截,轟轟烈烈的大掃蕩就這麼動員開了。除了在現場不合時宜犯花癡的蕭淑然,其他千金姐大家閨秀的,一個個也弄不清真的假的,全跳着腳,嗷嗷叫,一臉柔弱可憐,卻形同潑婦……
不一會兒,老鼠成功的陷入了廣大人民羣衆的戰爭中,在一個狹的角落裡,被後來居上的王方翼雷霆一擊,一腳剁死,踩成肉餅,還使勁的柔膩兩腳,嘎吱嘎吱的,鮮血四濺,死狀極其慘烈,蕭陵、李敬業、裴行儉們在旁忍不住大叫過癮,上前一把推開王方翼,每個人都上前也碾上一腳,場景血腥的無以復
等一羣流氓輪流俺個子高低排隊輪完了那隻倒了血黴的老鼠後,再散開時,地上只隱約看見一團模糊的血色肉團。蕭淑然第一眼就受不了,暈乎的倒在李治溫暖的懷抱裡,周圍那些彷彿穿越到2o12的姐閨秀們,就沒有這個待遇了,個個尖叫,聲音化成滾滾波浪,濤濤不絕於耳,甚爲恐怖。
不過真人總是不露相的,善良的王方翼走過來,口裡念着阿彌陀佛,上前拎起那隻它爹媽都不認識的老鼠的尾巴,就想出去,隨便找一個水井把它丟下去,水葬。
記得當時從李治身邊走過的時候,王方翼滿懷悲天憫人的表情盯着被他踩死的老鼠,口裡如此唸叨着:“唉,可惜啊可惜,要是每天都有這樣幾隻可愛的校老鼠就好了,沒事就踩踩,老鼠叫,她們也叫,這麼多女人,多讓人xìng奮啊……回去一定要託夢給你爹孃兄弟姐妹,沒事常來串串門。”
一句話,讓李治差點拍案而起,絕了!
老鼠被扔進了水井,請清涼的,也算有個好下場,故事本來到此可以劃上逗號了,可惜偉大的園丁孔穎達老夫子的到來,徹底將故事的嚴重xìng引爆到了最高級別——休克。
孔穎達是孔夫子的後人,地位崇高,可大日天烈陽似火的還要端正禮儀,高冠寬衣的,也實在熱的不行了。到了學堂,看李治、蕭陵們已經端正坐好,課堂紀律一片良好,知道是那守在學堂不遠處的歸海一刀又通風報信了,孔穎達也不是迂腐不通情理之人,只當作沒看見。
恰巧看見學堂前的柳樹下有一口水井,他就想先洗個臉喝點涼水,再上課。
於是,悲劇生了,孔穎達捲起袖子,將木桶丟進水井裡打了點水,就提了上來。
遠處的課堂更安靜了,只有若有若無的呼吸,所有的人都趴在窗戶上,男男女女擠在一塊,緊張的注視着這一切,沒有一個人出聲,沒有一個人眨眼,生怕驚醒了孔老夫子,那可就沒好戲看了,放學後,鐵定會被李治、蕭淑然、李敬業、蕭陵、裴行儉一流堵住,海扁羣毆的,理由是:背叛組織,殺無赦。
也許那一刻孔穎達人品值降到了人生最低,也許那隻無辜的老鼠想要向正直的孔夫子申冤,也許水葬並不舒服,老鼠還是覺得土葬適合它,也許……
總之,孔穎達無巧不巧的打上來的那通水裡正漂浮着老鼠被害的屍體,天氣太熱,老眼昏花下孔穎達看都不看一頭埋進去,咕嚕嚕喝個痛快,於是經過這麼長的描述,悲劇徹底釀成了。
“誰,是誰。”
漲紅的臉皮,紫黑,跟食物中毒一樣;須皆張,猛張飛;目次欲裂,咬牙切齒。李治已經很難描述當時孔穎達一張張不停變換的臉譜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孔穎達完成了一個越,完全過了老爹李世民飆的氣場,一代孔子的後人,徹底暴走。
面對從未見過的如此霸氣的孔夫子,整個班級更安靜了,等孔穎達又叫了一遍:‘誰誰誰……”的時候,終於王方翼站起來,委屈的道:“夫子,它是自己跳下去的,不是我踩死丟進去的,你應該去找它爹孃。”
他拎着那隻死老鼠,走到王方翼面前,十分變態的哈哈大笑,笑聲一分恍惚九分悲涼,記得當時孔穎達的笑容很怪,確切一點可以用一個成語概括——怒極而笑,神情陰冷的可以用一個歷史人物概括——魏公公。
面對盛怒,王方翼繼續揮優等生的優良品格,恭敬的喊了一聲:“夫子好!”然後哀憫的看了那隻老鼠,同情的低下頭,哀嘆一聲:“夫子還是放下那隻已經登了西天極樂的可憐老鼠吧,讓它安心的去吧,生前再大的恩怨,都煙消雲散了不是。”
坐在前面的李治,回過頭來靜靜的看着坐在最後一排的王方翼,他突然覺得這個沉默寡言的王方翼是個可造之才,自己不應該認爲他是七宗之人就刻意遠離,能當着已經變身“魏公公”的孔夫子面前,還敢如此淡定的囂張,李治自認看走了眼,原來這哥們和自己是一路人,都是牲口。
還沒有花白的鬍子抖,孔夫子轉過頭對已經轟然大笑鬧成一團的課堂,笑眯眯的道:“你們聲音一點,王方翼的話,夫子剛纔沒聽清楚。”
狗改不了吃屎,蕭陵火上澆油,隨口就來了那麼一句葷話:“夫子,慢慢你就習慣了。”
王方翼看不過去了,尊師的他,上前大加斥責起來:“蕭陵,你動作一點,不要鬧出這麼大動靜。你讓坐在你前面的姐屁股坐的姿勢放正,不就不會撞到你了。”
也許是一點點緊張,話說的有點快,本來想說撞到蕭陵的桌子,結果露了桌子兩個字,於是,天旋地轉,再也承受不住新生代紈絝接連無情打擊的孔穎達,大叫一聲,就暈倒休克過去了。
這之後,全班所有人都極想忍住笑,結果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在一片和諧的笑聲中,把孔穎達擡到了太醫院。
而王方翼的結局,比較戲劇化,被開除學籍回家自己念去了,理由也光明正大:不尊師長。
一時引爲長安笑談,至今長久不衰,又被提起。
再後來,紅透半邊天的王方翼被家族抓回去調教了,等李治再見到王方翼已經是六年之後了,此時的王方翼,少了以往的悶sao致命xìng格了,變得無趣許多,卻也穩重踏實幹練太多了,於他還有家族甚至國家來說,無疑是件不錯的事,於李治來說,稍稍遺憾,曾經的稚嫩,都在一一拋卻,連賤價甩賣都談不上,直接仍大街了,現在他們的關係是君臣。
其實變得人又何止他。
君臣兩人一邊說笑一邊進了中帳,中帳之內準備了豐盛的佳餚美食,大塊肉,大碗酒,延續着大唐軍人一貫的風格,豪氣。
李治也不談正事,之交見面,說些時候的醜事,追憶一下當年還美豔如花的女同窗,咋現在光“如花”卻把最重要的美豔丟了,而以前拖着鼻涕的醜鴨,現在求親的世家子弟都挑花了眼,最後又例行的唏噓了一下人生,道世事無常,王方翼倒是說了一個大實話,說沒想到未來的皇帝會是陛下,李治笑問,你以爲是誰,王方翼面線猶豫了一下,才道可能是最有可能是魏王殿下,然後是吳王恪。
李治點點頭,沒有生氣,就開始吃飯,邊吃邊岔開話題,說了一路下江南遇到的趣事。李治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就連歸海一刀將他救了刺殺自己的刺客魚玄機的事情,當笑話說出來也沒有生氣。
吃完飯之後,歸海一刀識趣的退了下去,李治和王方翼一起坐了下來,令親衛警戒,五十米範圍內禁止任何人走進,也只有歸海一刀在門外肅立守衛,這之後,兩人的面色再無半點嬉笑之色,王方翼一撩衣衫下襬,鏗鏘跪伏在地,面色激動的低聲道:“陛下,你可算是來了,臣等的太久了。”
李治蹲下身子將他扶起,面容有難得的柔和之色,嘴角溫軟,眼神沉靜的說道:“方翼,朕也等的有點久了,其實原本會等的更久的。”
“當年還是晉王的陛下,親自尋上門來爲方翼求情,要不然方翼非嫡子,這輩子怕是再難有出頭之日,如今上爲君,下爲臣,但有事,爲臣者誓死相報。”王方翼桃花眼通紅,水霧盈盈。
“是啊,一晃眼,我們已經長成大人了,再不是學堂中的頑童了,”李治笑道:“朕昔年請父皇破格升遷你,讓你練兵,聽錦衣衛報,已經可以稱得上精兵二字,朕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可堪一用?”
王方翼靦腆的笑了一下,哪裡有半分江南新銳少壯派鐵面將軍的樣子,像是一個害羞的僞娘,不好意思的說道:“甚麼精兵,不過是外面的人胡叫的,可比不上陛下那九千天下第一的龍騎軍。”
“不一樣不一樣的,”李治連連揮手,“龍騎軍全身是河東邊防軍,是李靖李藥師選出來偷襲突厥王庭的精銳中的精銳,實打實的王牌,不少人其實都是能做將軍的,不是朕的功勞,說你的。”
深吸一口氣,王方翼面色沉靜的自信道:“方翼在陛下面前不敢虛言,若我我來指揮,三萬人我能對陣十萬人以下任何非我大唐的軍隊。他們是一羣虎狼,只是現在吃飽了,等餓了,放出去,就有人知道金陵兵不輸關中勇士了。”
“好啦,起來,”李治笑道:“不過問你個情況,戲言而已。”說罷,就將王方翼拉起來,兩人在一方茶座上相對坐下,王方翼手腳利落的烹茶煮水,一會清新的茶香就飄滿了整間大帳,雖是武夫,可也是實打實出身七宗的五姓子。
“陛下,”王方翼笑容古怪,眼睛亮亮的問道:“我那表妹沒跟來?前陣子我聽說灼華嫁給了陛下,當時就覺得……”
“是替朕感到悲涼?方翼,你多久沒見到灼華了,她其實是個好女人,將來會做個最好的賢妻良母的,最好的,朕看得出來。”
“,那最好了。”
王方翼一愣,實在很難相信那個名揚七宗惹不起的王灼華扮起賢妻良母時的樣子。看了看周圍,王方翼問出了今天最想問的話:“陛下,不知有甚麼吩咐微臣的嗎?”
李治起身,緩緩走向大帳中掛在角落裡的地圖,地圖不詳細,只簡簡單單標記了城市、知名的山川而已,慵懶的低聲道:“寶刀再利,若不殺人,豈不可惜。”
王方翼直起身子道:“陛下,請吩咐,微臣提頭來見。”
李治的嘴角有稍許凝滯,報出了一個名字。
“李恪。吳王?”
哪怕以王方翼明晰如鏡的心境依然忍不住愣怔當場,他終於知道陛下爲甚麼估計重重,私下裡密探了,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一失足哪怕英明如先皇也成了人生最大的敗筆。
李治不說話,王方翼也不敢打破沉默。
“需要多少人能拿下吳王,信報估計,他有一萬私軍,明面上的。”李治突然睜開眼睛,隨意的問,但是明顯,已經做了選擇。
茶道造詣非凡的王方翼又泡了一壺茶,這一次是全滿,泡的不好,王方翼靜靜凝視着茶葉在杯中翻滾,在沉浮之間慢慢舒展開來,最終徐徐沉入杯底,而茶湯顯現出清澈碧綠,宛如一灣秋水,王方翼沒有動它,只是輕輕感嘆:“臣的茶藝是父親親手所授,當時頗爲奇怪,這些一般都是請夫子的,後來等學會泡茶後才明白,父親只是想告訴微臣茶須倒七分滿,留得三分是餘地也是人情,斬殺吳王,不難,難得是陛下可能要背上一世罵名。”
“放心,方翼,不用擔心朕,世人以成敗論英雄,況且,古來暴斃之人又不缺一個吳王,不是嗎?”李治伸展了一下手臂,懶洋洋的,可面色卻從未有過的冷酷。
“把他帶到我這兒來,事態到他必須截止,不能讓範圍擴大,有條命在能不死最好,傷了殘了湊合,唯獨不能死,他一死朕的好多計劃就麻煩了。”
王方翼苦笑着點點頭,打仗最難受的就是不能往死裡打,這一限制,自己就多了太多的顧及,現在也不能如先前信心十足了。
“方翼,兵者能殺人也能自殺,爲甚麼祖宗們那麼崇尚儒將,因爲儒將雅心,行道,修身知進退,而不是一味的只懂得用兵,暴力只能摧毀,而很多時候摧毀一個人一個勢力不需要暴力的,也許有時候只是一個人一個可以經得起掂量讓人百口莫辯的藉口,就可以代天下民心大勢行誅殺大計,這種東西你現在還不具有,但朕有了,它的名字叫‘政治’。”
李治走過來把玩着桌上十分滿的茶杯,露出一個和李世民如同一個模子的笑意,“茶其實是可以比喻官場的,酒也可以,你不真正的去品,是不知道原來清澈見底的酒烈的讓人眼淚直流,而略顯渾濁已經變了顏色的茶,卻是可以清新回味無窮的,一個好的皇帝,歷來都不是最能治國最能打仗的,而是最能用人的,可以打仗能不打仗最好,內鬥不值得驕傲的。”
“臣明白,臣做不到,可臣會做到的。”王方翼也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兵者,兇器也,臣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兇器歷來是藏在刀鞘裡,於合適的時機驚鴻一現,一刀致命,那纔是真正的兇器,所以歷來上古能傳下干將莫邪魚腸湛盧,卻少有充滿霸氣直來直往大開大合的刀。”
“正解,咱漢人歷來都講究謀略頭腦的,像那些西域國的君主,每逢打仗居然衝在最前面,看似英勇,實則愚蠢的讓敵人樂的前仰後合,朕聽說我們曾經和他們交戰過,還被鄙視過,說當時端坐在後陣的李世績狡猾膽懦夫。”
“陛下所說微臣也聽過,所以當他們遇到當時英國公時才現,己方衝殺在第一線的國王公侯死得特別快,而我大唐的主將們往往都不會第一時間就站到他們面前,來個將將對決,聽說其憤憤之情至今都未曾平息。就是不知若是他們如果遇到坐車的諸葛亮和坐轎子的韋睿這樣連馬都懶得騎的傢伙還輸得很慘的話,想必會氣得死了千年都不甘心的。”
李治笑道:“馬到功成,可不要讓朕失望。”
“那吳王的…子嗣呢。”王方翼試探的低聲道,聲音很,若有若無。
“老祖宗們都怎麼做的?效仿先賢吧。”
李治飲完杯中斟了十分滿的茶,十分,不留一分餘地,喝起來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差嘛。撥開大帳,李治出去了,帳內只留下王方翼一個人,屋內很安靜,王方翼安靜的看着那杯茶水,一滴不剩,喝的真乾淨啊。
也許是謀反,也許不是謀反,總之吳王得死,不需要會審,罪名已經有了——造反。
想必到時候百姓們會到處傳頌陛下大義滅親的公正之舉吧,可王方翼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陛下殺得可是他血脈相連的哥哥啊,而且已經不是第一個了,他真的還是以前那個陛下嗎?王方翼看不透,姑且算所不是吧。
走出大帳的李治,獨行在軍營裡,最後走到一棵大楊樹下,秋風刮過,大楊樹稀稀的在落葉。
歸海一刀按着刀落後三步,跟在身後,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他知道爺在思考,不能打擾。
大的十二三歲、的只有兩歲、一個個臉色蒼白,淚流滿面,渾身瑟瑟抖,就像是眼前這凜冽秋風中幾片哆嗦着的落葉,不,不是落葉,落葉是死的,沒有感情頭腦的,應該說這是匍匐在狼的利爪下的羔羊,是被逮住就要吃掉的幾隻鼠,是被從天而降的老鷹突然抓住的一羣毛絨絨般的jī……
這是當年李世民喝醉後向李治描述的夢,那是他殺大哥、三弟的兒子自己的親侄子時看到的,像是畫一樣,深深的印在腦海裡,這輩子都沒能忘記,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越想忘就出現的越頻繁。
第一次,是祖父,以臣弒君,殺楊廣幼子楊佑;第二次,是父皇您,殺大哥、三弟,囚祖父,以弟代兄、以臣代君、以子代父,執掌天下權柄。
可你一定想不到,上天這次又撥動了輪迴的轉盤。只不過,這次,那把帶着親人髒血的屠刀,握在皇帝自己的手裡,以君殺臣,天經地義,以弟殺兄,大義滅親,一切順理成章,不是嗎?
是嗎?
不是嗎?
是嗎?
不是的。
“皇帝都是狗孃養的,這話誰說的,一點也沒錯。”李治說。
在心裡自問自答了數句,李治毫無徵兆的聲音打破了周圍的沉寂,驚醒了歸海一刀。待望去時,秋風還是那麼涼涼的蕭索,樹葉也還是往下輕悠悠的落,李治轉過身來面對自己的笑容,也依然是微醉的,一切都很平靜,似乎甚麼也沒生。
三哥,期待和你再見面的樣子。
而此時,還是那間祠堂還是夜黑風高的夜晚,同樣有個青年也同樣出這聲感慨,“稚奴,這麼多年了,三哥做夢都想和你再見一面,這次可不要令三哥失望啊。因爲,這回三哥不會再陪你去逛青樓了,也不會再把淑然讓給你了。屬於三哥的,三哥總得試着去拿回來,不是嗎?”
是嗎?
不是嗎?
是嗎?
是的。
李治終究還是李治,蕭淑然所愛所選擇的也就在於此了:同樣的選擇,卻有着不同的心。
煮豆燃豆萁,豆又何曾真在釜中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