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終人未散,不過這並不影響刺史老爺李義府代表大唐官府關心女藝術家們私生活。
戲終後,李義府不出所料出現在德馨園的後院,對於出手闊綽的豪客,德馨樓可以有原則底線賣面子,可這位老爺,德馨樓的班主實在淡定不下來,不需要李義府吩咐,主動識趣的叫來無動於衷波瀾不驚的“虞姬”,自己很無良的退了下去,還不忘把門帶上,這份細心體貼,連李義府也覺得此人做一個戲班班主着實屈才了,至少做自己的狗頭軍師,就這份機靈勁,夠資格了。
粉墨登場,粉墨下場,“虞姬”臉上沒來得及卸妝,依舊是那個“虞姬”,可面前坐着的卻不是“霸王”了。
“奴家小字,承蒙大人垂愛,今日肯賞光德馨樓,又讓您破財,真讓小女子受寵若驚,這是班主還與大人的玉佩,大人請收好,此廂多謝大人,小女子有禮了。”深深的一禮,蹲了下去,一言一行,老於世故,圓滑不失距離,懂得三分在李義府看來很幼稚的自保處事之道的,倒也不笨,李義府沒失望。
眯起眼睛打量,很美,人如其名如輕展,美的不給任何人侵略性,宜其室家,這樣的女人無論是做外室、小妾都是上上之選,可正房的話,性格柔弱了點。
仰起頭來看李義府,兩人目光預想到的撞擊在一起,一個久經官場,老狐狸一個,厚臉厚皮黑心,可有着一副風流倜儻的相貌,靜坐之時,氣質威重斯文並舉;另一個,風塵三年,也早已和冰清玉潔訣別了,可此時兩個都不是雛鳥的男女,竟都有點臉紅。
李義府尷尬的咳嗽一聲,不出聲則已,這佯裝打破尷尬的局面的青澀舉動,一下子讓看多了花言巧語的捂住嘴笑出聲來,看李義府的眼神更加不同了,從暗暗的在審視打量到悄悄的評價欣賞。
“,你是哪裡人氏,學的如此好的曲子?”李義府找了個話題問了句。
“奴家江陵人士,因爲家窮,便跟着父兄逃難到這裡,靠點戲藝勉強過活。”神色坦然,寥寥兩句,不曾流露出一絲黯然,家窮?窮到甚麼程度要逃難到外鄉乞活,沒說,李義府也懶得問,可對女人越加的欣賞了。
“哦”,李義府點頭應了一聲,“天色不早了,明日……明日我再來……看你吧,到時換個曲子吧,夜雨瀟瀟,唱點歡快的曲子,再傷情的過去和當下,一旦心裡輕鬆了,沒有走不完的路,除非是絕路,另外這玉佩你收着,自己留着吧。我知道你們這行的規矩,出去我會對你們班主說,玉佩我收回去了,誇他兩句也就是了。”
闖蕩江湖已非一日,十分善於曲意逢迎,雖也有避不開的“無奈之舉”,可也是在這份無奈中,這個女人短短三年,情商一次次突破,早非昔日懷春少女,可聽了李義府的話,還是不可避免的那顆懸在半空沒有一點安全感的放心,一陣顫抖,可一想到李刺史家中有老虎,暗歎,深深一禮:“大人是性情中人,有心了。”
李義府笑了笑,大袖輕展,飄然而去,對他這種人過中年,看遍了波濤洶涌的官場老賊來說,等待、欲擒故縱、步步爲營、步步爲贏,不過是最自然的本能,而已。
第二天,雨過天晴,相同的是,仍舊是個夜晚,這次李義府到來時,位子是排在最前面的,甚至水袖漫卷雲散間,那帶起的風都能將李義府一身白色士子服的衣袂吹起,每當此時,李義府便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聞着空氣中那股很淡很淡隱約可嗅的微香。
今天,果然一改往日,唱了一首輕快的曲子——《婆娑》
“天青煙雨月晴,娑婆淅瀝雲仙,
雨淅淅女兒淺笑,輕輕的笑聲杳若空濛,
淺望風音,冷香啼青,寂寞瓊窗,望斷青山交疊凌亂,
佛祖拈花,惟迦葉笑,既而步往極樂,悟道在一笑之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愛恨悲喜不過一念。
怯由心生,怯亂人心,
君行萬里征途,安心千般苦,君若還念妾,
迢迢遠遠也須回顧。”
末尾那幾句,是爲自己唱的,怯由心生,怯亂人心,卻是爲李義府唱的,也許只有怦然心動才能形容李義府當時的心思,一陣令他顫抖的亂流熾熱的流過激涌到他的胸口,此時此刻此景,遙望着望向自己的秋波眸子,早已下定決心的李義府,開始魂不守舍了。
方纔的那段不過是個鍥子,自己改的,接下來纔是正劇《合汗衫》。
一個“合”,預先劇透了結局,一出從頭沒有大的心情起伏到結尾的爽劇,這種市井傳唱寫就的曲目,無論臺詞還是深意都不入李義府眼裡,不過今日,他聽的滋滋有味。
合着節拍,翹着大腿,頗爲愜意悠閒。
散戲後,李義府招來班主耳語了幾句,班主也下意識看了看獨自站在臺上不敢看人的,應承着點點頭,同樣還是那個後院,李義府也同樣如昨天一般靜等着,僅僅只有半柱香,李義府喝了三盞茶。
門口閃現一個清影,洗盡鉛華的讓瞧慣了自家黃臉婆的李義府眼前一亮,原來女人素面朝天當真可以天生麗質,動人的像剛剛撥開的荔枝,剔透的晶瑩,白嫩的讓李義府心跳的更快,和所有男人一樣,李義府在這個時候露出一個不裝逼正常男人該有的讚賞。
一直沒有閃現出自豪的神色,也沒有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舉動,只是甜甜一笑,算是回報了李義府無聲讚美,可心的女人。
兩人對座,執黑,李義府執白,最後一百手李義府不動聲色的放了幾次,裝作沒看見,輸了。
“不想贏?”李義府難得的笑問道。
“您是大人,如何能輸給一紅塵女子,這不合規矩。”收拾棋盤,淺笑輕聲回了句,不急不緩,不卑不亢。
若能娶此女,夫復何求?
一霎那,李義府竟也廝回到年少不懂事的花季歲月,這之後兩人聊着,沒有明確的主題,漫無邊際,這之間,李義府的笑容越來越多,漸漸不覺間恢復那副談笑自若,語出幽默的李人貓風采,不覺間竟也頻頻出了溫柔的笑聲。
藉着幾分醉態,李義府緩緩的將拉進自己的懷裡,羞紅了臉,左躲右避不及,欲奪路而逃,可又被李義府抓住手臂,拉了回來,李義府像是被壓抑的火山,徹底爆發了。
親吻的吻,跟下雨似得,連續不斷,嘖嘖有聲,臉上、脖子、胸脯、大腿、大腿中間那個啥啥啥,一個也沒有放過,在李義府的熱情中,的心溶化了。
也許是一炷香,也許兩柱,風雨停了,像被抽了骨頭的美女蛇倒在李義府的懷裡,任由他的手在自己後背、圓臀上依依不捨的揉捏,她能感受到李義府對自己的依戀,李義府醉眼朦朧,可眼神清亮,他胡亂的揉捏着的肌膚,一點談不上粗暴。
興起,這不算老的傢伙,一聲很神奇的虎吼,重新壓上去,梅開二度樂無邊,拼足力氣咬牙承受李義府的撞擊,她不是第一次了,可今日和這個自己第一個欣賞的老爺,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人賤可夫,只有在高.潮來臨之前,纔會顫抖的尖叫一聲。
“相見恨晚,。”李義府突然道了這麼一句,他欲仙欲死的幾乎把懷中的揉進身體,對女色沒有太強烈要求的李義府,被這個征服了。
當李義府沉沉睡後再度清醒時,正坐在梳妝檯前打扮,李義府一把從後面抱住他,“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套用一句人所共知的臺詞,李義府一生說過許多謊,做過太多他都不記得說過的承諾,但要是能剖開這老狐狸的心,你會吃驚的發現,至少此刻,這一句,李義府說的是他的肺腑之言。
“賣藝之人下九流,有自知之明,奴家身子給你了,是奴家三生有幸,奴家不求甚麼,大人也不必承諾甚麼,只要不煩,便可來看看,如此便好。”
李義府沉默了,只是擁抱更緊了點。
在李義府不算長也絕說不上短的生命長河裡,說的豪氣裝逼點,花容月貌的女子送上門他都不屑看上一眼,並不是脫光了漂亮女人就能爬上他的牀的,這和楊氏無關,李義府天生便是爲名爲利而生的政客,他喜歡玩弄手段,沉醉在陰暗處看着操縱別人,那不僅有一種心滿意足更有別樣的安全感,萬貫家財如浮雲,養尊處優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掌握,自己的和別人的,可的一句話,卻讓李義府有種真正的欲哭卻無淚的悲涼和大笑的衝動,混了大半生,連一個小妾都不敢娶,是不是頗爲可笑。
李義府想到這裡,竟再也忍不住,哭了。
“大人?”輕喚了一聲。
“不要叫我大人。”李義府深吸一口氣,笑着搖搖手,抹乾了眼淚。
“大人不必如此,懼內也是大人疼愛妻子的表現,是個戲子,與同論,名聲臭不可聞,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值得,公平不公平幸福不幸福,奴家都不曾在意,大人無須在意,快樂就好。”扭過頭,不去看趴在自己肩膀上哭泣的李義府,聳人聽聞啊,金陵刺史,微笑着像個大姐姐輕拍李義府的頭,一切那麼滑稽,卻又那麼讓人心不再如斯。
“我有錢。”李義府道。
“很好啊,奴家胭脂水粉有指望了。”清淡的笑道。
“我是金陵的土皇帝,父母官。”李義府加重了語氣。
“那奴家是不是要把大人也當作‘父母’官啊?”“父母”兩字咬的音,賊重。
笑聲如風鈴,別樣風情。
李義府的心更糾結複雜了。
“我家有個母老虎。”李義府悶聲說出了讓自己丟臉的事實。
這次沒有說話,李義府也是,不知道李義府的苦,楊氏若僅是一個尋常人家女子也就罷了,可惜他還是弘農楊氏的女兒,弘農楊氏比不上七大世家,但李義府也比不上弘農楊氏,當今皇后武媚孃的母親就是出自弘農楊氏一員,勢力可見一斑。
還有就是,楊氏知道自己一個秘密,性命攸關的,這讓李義府忌憚七分。
“大人,早點回去吧,明天還要處理公務呢。”
“你不想過好日子,和別的女人一樣富貴榮華?”李義府揉了揉她的眉毛笑道。
“苦慣了,比別人更想,也正因爲如此,也比別人更看的清楚自己這種戲子和富貴榮華中間的那條鴻溝。若大人能說服夫人,爲大人小妾,受氣不提,真能活的長久?”笑問道。
“你呀,就不能孩子一點,笨一點嗎?”李義府愛憐的溫柔摟過她。
“本來就貧賤,再笨一點,就真的沒救了。”笑道,豁達如海。
李義府含笑吻住了,淚眼朦朧,總有一天,我要讓這世家門閥再無法張揚,要這五姓子煙消雲散,要下品寒士都能隨自己心做自己事,要天下有情人得已眷屬,李義府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更有做個好官的潛力,做個好官似乎也不錯。
恍然間低下頭看着,李義府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新的人生目標了……
時光荏苒,又過了一個月,李義府因公務繁忙,實在脫不開身,沒有去看,直到李清河回到家的第二天,李義府確定李清河絆住了楊氏,才悄悄的溜出來,“殺氣騰騰”的奔向了那個熟悉的小院。
熟悉的地方溫馨依舊,只不過門前多了幾盆好看的映山紅,居然喜歡如此簡單普通的花,原以爲是甚麼幽蘭清菊梅花的,李義府含笑入內。
這一個月來,李義府春風得意,辦起公務來人也像年輕了二十歲,渾身流動着用不完的力氣,甚至有一天早上起牀,他還大叫了幾聲“殺殺殺”,像個嫩青小屁孩,所以一跨進德馨樓,李義府便迫不及待,疾步而行,他甚至可以想象靜坐在屋裡繡花,見到自己時那無聲而笑的恬靜,那份溫馨讓李義府窩心。
只是,委屈了她……
李義府一邊往裡走,一邊奇怪,那個小侍女萍兒呢,那還是自己買給她用的,往日裡只要自己一出現,她就會慌忙衝上前然後引路在前,今日爲何……
萍兒機靈,稚嫩可人,嫩的能滴出水來,可惜李義府這人做官沒有官德,私生活比起正常人的確沒話說,幾乎可以說自虐了。根本沒有動過別的心思,今日興致高,本想逗逗這小姑娘,沒想到見到萍兒時,這小姑娘正背對着門在哭泣,無助的還不時跺着腳,聲音小小的,不看見走近,根本聽不見。
李義府搓搓手本待嚇她一嚇,可李人貓何人,第一眼便看見出事了,衝上前冷不丁的喝道:“萍兒,呢,出了甚麼事?”
萍兒不哭了,可也不動了,她泥塑的菩薩一樣睜開小眼睛,一看見是自家小姐的“姦夫”,立馬找到了主心骨,上前邊哭邊把事情說了一遍。
話只聽到了一半,李義府掉頭就衝出去,頭上的高冠被風吹在地上也不顧,披散着頭髮騎上停在門前的馬,馬鞭清揚,“啪”,清脆一聲,飛奔而去。
萍兒呆呆的留在原地,看傻了,雙手合十,求菩薩保佑,老爺一定要救回小姐啊,小姐待萍兒很好很好的,再沒有這樣好的小姐了。
五雷轟頂一般,全身的血液在急速刮過身體的風中,肆意的咆哮,以前李義府常聽說有爲愛殉情的癡情男女,每每連發表一下評論的興趣都沒有,只覺得這種人笨的活着就是個多餘,直到現在,可是現在……
小妖: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