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此時方注意到林劍瀾的異樣,這副表情是無論哪個人都從未見過的,頓時止了說笑,見他半晌方平復過來,從牙齒間擠出了幾句話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倒是陸蔓先回過神來,輕聲道:“弟弟可是想到了什麼?莫要如此,怪駭人的,說出來我們一起聽聽。”
林劍瀾轉了身,呆呆坐在椅子上,卻不做聲,原來路上那種離白雲觀愈近就愈爲不安的感覺竟是一種十分準的預感麼?幾載的懵懂一心只盼獲知真相,當這真相呼之欲出時卻如此讓人害怕和退縮,退縮的只想將這答案一個人永遠的埋在心中,誰也不告訴。
嘆了口氣,林劍瀾只一一將眼前人掃了一遍,方甚爲歉疚道:“蔓姐姐,對不起,我……我想與端木道長單獨說會兒話。”
陸蔓變了臉色,白宗平卻是極爲不屑道:“誰希罕聽麼?我們出去。”率先開了門大步走了出去,陸蔓看了一眼林劍瀾,仍是點了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我們先在外面等候吧。”
莫耽見他們雖都有些疑慮,卻還是走了出去,道:“看林兄弟這麼鄭重其事的樣子,不知要說多久呢!小俠,和我出去,先準備準備晚飯去!”
林劍瀾卻走到門口將門關好,回身道:“莫大哥,小俠,你們不用迴避,這原本也和白雲觀有些關係。”說罷倒了一杯茶,攏在手中,卻如同要藉助這小小茶盞的溫暖一般,道:“小俠,你過來。”
年小俠自來了這白雲觀中,端木耳和莫耽都是極爲活潑的人,因此倒把他也慣的沒大沒小,此刻見氣氛凝重,再不敢嘻笑,默默走到林劍瀾身邊,見他將茶杯放下,蹲了下來,將自己的手拉在他手中道:“小俠,我問你一句話,你不必擔心端木道長和莫大哥怪你,只根據自己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就好。”
年小俠不知他要問什麼,覺得他的手異常溫暖,便點了點頭,林劍瀾方道:“你一心想爲爺爺報仇,若是有人答應了你,替你報仇,條件只是讓你做一點點小事,你可會答應他麼?”
年小俠冰雪聰明的孩子,之前聽他問話已經提及端木耳和莫耽,頓時回頭看了他們兩個人一眼,警覺道:“讓我害端木爺爺和莫大哥麼?我不幹!”
林劍瀾搖搖頭道:“並不是害他們,比如只是你想辦法把他們哄下山去,或者給茶水飯菜裡面撒些能睡覺的藥,並不傷及他們性命,醒了和沒事一樣。”此話一出,果然有些效果,年小俠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端木耳,回頭道:“真的不會對他們有什麼損害麼?”
林劍瀾點點頭道:“自然,哪怕只要你平日看看端木爺爺有沒有什麼最寶貝的東西,只要做到任意一點,便可以幫你報仇。”
端木耳聽得越來越不對勁,不由一步上前,將年小俠拖了回去,道:“喂!林小哥,可不帶這麼引誘人的!”
林劍瀾方站了起來,苦笑道:“端木道長,那麼你以爲,花王府爲什麼會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孩童發一張千金難求的花王帖?”
端木耳道:“這……”
林劍瀾接着道:“若是白雲觀門下人丁興旺倒也罷了,這樣可收買的人倒也多些,早晚都能尋到機會。偏生年小俠被我帶上山之前只有你和莫大哥兩個人,除了莫大哥偶爾下山,大多數時間你們俱是雷打不動的守着這荒山破觀。蔓姐姐曾道這花王盛會幾乎沒有邀人幾次三番參加的時候,你們卻每次都能拿到,不覺有異麼?”
莫聃道:“或許是之前我們一直未去,這主辦之人心有不甘……”
端木耳搖手道:“徒兒莫再說了,我明白了。小俠這孩子也算是憑空多出來的一個機會,即使我與莫聃不會赴會,保不準小俠卻會前去,如此說不定就有什麼可乘之機,一個孩子又能有多大的意志力抵抗?”
林劍瀾苦笑了一聲道:“端木道長終於明白了,爲何這位素心客連續若干年一次不落的發帖而來,到了今日,白雲觀中到底藏了什麼物事,道長仍是不願意透露麼?”
端木耳一驚,搖搖頭道:“不能說,不能說。”
林劍瀾輕笑了一下,仔細擡眼看了看正對着屋門的三幅掛像,輕聲道:“道長,這畫中秘密我已經猜着了七八分,以我心智,尚能看破,若是那素心客某日親自來此,焉有看不透之理?”
端木耳道:“林小哥某非疑心老道信不過你麼?並非如此,我師父曾說過,‘只待有緣人,至死不輕傳’,若我有了看對眼的人,要怎麼找,怎麼折騰都隨他,但若是讓我從嘴裡說出來萬萬不能。”
林劍瀾輕輕走上前去,足下一點已經飄然躍起,一道劍光從腰間閃過又消失,那遮掩肖像的黑紗頓時飄落地上,黑紗一去,瞬時那麗人的豔色似乎充溢明堂,即便年代久遠,卻仍不減畫中人的魅力。端木耳等人俱是在旁靜看,也不阻攔,林劍瀾心知端木耳已然默許了自己是有緣之人,尋這觀中秘密,這已是最大程度的幫助了,對端木耳躬身一笑,便靜靜打量起這三幅掛像來。
端木耳等人也不作聲,只看他用手來回的比劃,口中也是念念有詞,搖了搖頭,走到端木耳身前道:“借道長拂塵一用。”拿到手中方踱到那美人圖前面,似乎用拂塵柄丈量着什麼,擡頭看了看李靖的那幅圖,向後退了幾步,卻是一個趔趄,差點絆倒,低頭一看,臉上頓時笑逐顏開,走到那掛像前面,仔細看着下面的地面,慢慢向後退了幾步,方停了下來,道:“道長,這畫中的秘密可是在這裡嗎?”
端木耳一看,卻甚是吃驚,從椅子上急忙站起道:“你你你!你怎麼知道的?”
莫聃本以爲什麼畫中的秘密只是端木耳這老道隨便說着玩玩,卻沒想到林劍瀾似有所得,見端木耳臉色劇變,便也看向林劍瀾,聽他如何解釋。卻見林劍瀾走到端木耳面前將拂塵還了過去,道:“我初看這美人圖時,便覺有個地方很是彆扭,後來看了道長,才明白過來。”
端木耳低頭看看自己,卻並無什麼不妥,眼中透出納罕之色,林劍瀾接着道:“道長,你看看你如何拿着拂塵?若是不用拂塵之時,都是手握末端,將拂塵柄放在臂彎中,拂塵則垂在臂外是也不是?你再看那美人圖中,卻將手臂轉向外面,手執拂塵向外,似在指着什麼,可是麼?”
端木耳聞言,急忙擡頭看去,卻見的確如此,但由於畫技甚高,美人豔麗,反而覺得這身姿曼妙之至,並不覺得姿勢古怪。莫聃和年小俠俱都轉過身來,對着這圖像細細琢磨,林劍瀾又道:“民間傳說他們三人結義,紅拂夫人是李衛公之妻,又被虯髯客稱爲三妹,我第一次來這裡時總覺得除了這拂塵,還有些什麼地方透着古怪,心中一直有些疑惑,卻不巧讓我在另一處地方又遇到風塵三俠的畫像,方明白過來,無論如何,她的畫像不應掛在正中才是。”
端木耳道:“有點道理,只是祖師爺和祖師婆婆,還有這位虯髯客,一不是仙,二不是神,竟然還有人家掛着他們的像,倒也奇怪,巧巧的被你遇到。”
林劍瀾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我何嘗不是覺得天意弄人,在花王府那小院中,不過是因錯覺屋中有什麼動靜,才撥開窗紙偷看,卻不料一看之下,才激起了我對這觀中三幅畫像的回憶,纔有這次一遊,卻……”想起想見卻不能見的人,心中不由一陣痛楚。
年小俠見他突然停住不說,忍不住拽了拽他道:“因此這樣掛別有一番用意所在,對麼?”
林劍瀾微微頷首,暗道:“他小小年紀,怎麼知道有的時候越是知道真相越讓人失望傷心,甚至憤怒?”便只微笑道:“後來我在看李靖的畫像,纔有了點想法,跟道長借了拂塵來量,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劍鞘末端所指之向,與那柄拂塵的指向俱都指向地面一點所在。若是畫像是按別的排列所掛,豈不是無法匯於一點了?”
端木耳點了點頭,莫聃卻並不知道其中緣由,又向外退了幾步,方明白過來,林劍瀾又道:“當年紅拂是楊素身邊的侍姬,慧眼識才,在李靖向楊素進言之時曾經暗暗擺手意指楊素並不可信,最後寅夜投奔出逃,成就一段千古佳話。不過若是擺手,卻也沒有見過如畫上這般五指俱都張開的,雖說纖纖如蔥,可是也太過招搖,若是當年便是這樣做手勢,恐怕早就被楊素髮現了。”
端木耳道:“哎呀,你可別賣關子了,看把我這傻徒弟和小俠急的,快說吧。”
林劍瀾嘆口氣道:“其實你們都是極聰明的人,只是不像我還少年心性,喜歡到處看看走走,你們看看地面便知道了,從那點交匯之處,到我站的這裡,恰好是五塊方磚,正應了五指之數。”
端木耳恍然大悟道:“的確如此,我師父當年告誡我這超然閣中一物一事都不能亂擺亂動,恐怕便是這個緣故,他當着我的面放在這方磚之下,卻未曾告訴過我爲何如此,今日聽了小哥的解釋才明白過來。只是,你怎麼知道是向外面走五步,卻不是向裡面走呢?”
林劍瀾搖搖頭道:“我並不確定,只能賭一下運氣,沒想到竟然猜對了。”
端木耳哈哈大笑道:“說你是個有緣之人,果然是!”說罷蹲下身來,將那方磚移開,裡面卻還是一層方磚,如此拿掉了五塊,底下才現出一個方洞,其間放着一個極爲精緻的小盒,林劍瀾心道:“看來這件物事十分重要,上面連鋪了五塊方磚,只是怕有人從落腳聲音中覺出下面是搪空的。”
端木耳將那小盒取出,放在林劍瀾手上道:“小哥,敢不敢跟貧道賭一次?”
林劍瀾面露詫異之色,端木耳又道:“這盒子你敢不敢試試能否打開?若是打開了,這裡面的東西老道便做主送予了你;若是弄錯了,這盒子上的機關便會發動,到時候你的小命可都難保!”
莫聃卻十分緊張望向林劍瀾道:“林兄弟,你可有把握嗎?”見他思忖了一會兒,微微點了點頭道:“道長,莫大哥,我想試試,若是沒有十分的把握,我便不開這個盒子便是,絕不會胡亂猜測貿然犯險,這裡的東西,我不要,我只是想印證一下自己的想法罷了。”
想通謎團本應開心,端木耳並不知道爲何他自猜透了那請柬的目的開始,便一直情緒低落,即便又接連將這畫像之謎破開,也是毫無喜色,反而越發顯得沉悶憂鬱,只得道:“既然如此,小哥便試試,若是開不開便再埋起來,老道剛纔說的打賭什麼的都是玩笑話,你千萬莫要意氣用事。”
林劍瀾輕輕一笑道:“道長放心,你治好了我,我可捨不得這麼快便去找你師父。”說罷拿起了那盒子,仔細研究起來。卻見盒子上面有一個極爲精細的鏤金轉盤,上面刻着從零到玖的十個數字,那轉盤下方是一個小小的蠻夷裝扮的騎馬小人,細腰胡服,竟是個女子,頭邊彆着一根翎毛作爲飾物,手執長弓仰天向上,那弓上還搭着一根小箭。做功極爲細緻,箭上的尾羽和頭邊的翎毛紋路都清晰可辨,林劍瀾心知這便是開啓此盒的關鍵所在,需要將轉盤撥轉到正確的數字方纔可行,可是既不知需撥轉多少次轉盤,也不知需要哪個數字,當真是一點線索也無,向那盒子的四面看去,也是光滑如鏡,並無什麼破綻,他卻並不灰心,小心將盒子捧起,手不碰到那轉盤,慢慢向盒底看去,卻是心中一喜,見那盒底紋着細細的兩行字:
“拾級半山棄爭鬥,閒臥雲頂倍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