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跟着秦天雄七拐八拐,已經失卻了來時之路,二人急急奔行了一會兒便趕上了前面林紅楓一行人,林劍瀾卻已經奔的氣喘吁吁,心中暗自慶幸終於可以慢慢走了。
林劍瀾此時方顧得細細打量四周景色,曲徑通幽,花影扶疏,看來十分悠閒雅緻,可是他自方纔從那浮橋上通過,心中方纔明白這匡義幫總堂內其實處處暗卡,內藏殺機,說不定自己摘了哪一朵花便會觸發什麼機關,因此牢牢跟着秦天雄。
慢慢小路又開闊起來,眼前閃現出了一座氣勢不凡的房屋,四角飛檐,鈴聲隨風吹來不斷響動,中間堂門大開,門頂懸掛的匾額書寫着“匡義堂”三個大字,林劍瀾心道:這必定就是青叔他們商議幫中大事的地方了。由於這大屋四周高樹林立,處於陰影之中,因此早有人事先在大堂中將所有蠟燭點燃,林劍瀾此時一片迷茫,不知自己應該作些什麼,只是跟着秦天雄跨進屋內,見整個大堂中別無裝飾,只在正對門的牆上高懸一幅對聯:
“十丈軟紅塵,快意恩仇;四字震綠林,匡扶正義。”
筆法凌厲如同刀劍刻就一般,對聯正下方一個紅漆檀木椅子,椅子扶手早已脫色,彷彿看到青叔坐在椅上凝眉沉思,蒼勁有力的手指不停的摩莎着扶手,林劍瀾心中頓時一陣發熱,眼淚涌進了眼眶。卻見一雙白玉般的手扶上了這椅子,慢慢撫摸了一週,卻是林紅楓盈盈落座於幫主之位上。
總堂各頭目不禁互相對視了一下,卻誰都不言語,場面甚是尷尬,原來東北之行之前,林紅楓雖然率領衆人,但商議幫中事務之時這椅子一直懸空,此次回來,那讓匡義幫爲殷殷所繼承的念頭在她心中越燒越烈,因此不待衆人發話便徑直坐了這位子,心道:“你們誰還能把我敢下去不成?”
衆人心中雖覺不妥,但的確也無話可說,林紅楓緩緩掃視了一下衆人,方起身道:“成大夫,你仍然坐這裡吧,你看着我和前任幫主長大,算是幫中元老,動誰也不會動你的位子。”隨即上前將成大夫拉至旁邊左側一張斜放的椅子旁邊。林劍瀾才注意到那椅子的位置甚是微妙,處於最上位和下面衆位置之間,也算是“一人之下,衆人之上”了,心想成爺爺既然看着青叔兄妹二人長大,的確這個位置也只能成爺爺才能坐得。
成大夫既然落座,衆人也只好紛紛坐下,只有林劍瀾還站在門口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卻見成大夫向他招招手道:“小公子,你過來,這裡俱都是你的前輩,幫中的要人,縱然你是幫主的義子,這商議幫中大事的地方也沒有你的座位,你就站在我身邊吧。”林劍瀾點了點頭,卻並不太關心自己到底有沒有座位,向右邊撇了一眼,見殷殷也是倚在林紅楓身邊,仍是一副冷傲模樣。
林紅楓見衆人都沉默不語,清了清喉嚨道:“此次東北之行大家也都看見了,方堂主和兩位護法當時就在院中,更是看的真切,雖然仍未拿到匡義幫信物,可是仰仗着亡夫和各位之間的幾分情義,各位仍願意助我統領全幫,保我匡義幫威名不墮,我這裡先多謝各位。”說罷襝衽一禮。
衆人一愣,隨即都拱手還禮,紛紛道:“曹夫人不必客氣,這本就是屬下們職責所在。”林紅楓隨即嘆了一口氣,道:“我豈是無情無義之人,見我哥哥現在的景況也着實難受,所以最終也未忍心取他性命。有朝一日哥哥若是能證明自己清白,我和殷殷仍願意拱手將匡義幫歸還的。唉,只望各位能體諒我們孤兒寡母,哥哥他什麼都不肯說,又不肯將匡義令付與我手,我和殷殷……名不正言不順……實在難爲。”說罷竟已熱淚滾滾,衆人便紛紛起身表態道:“曹夫人何必如此,沒有匡義令又有什麼打緊?”“說實話俺到現在都沒看到過那個玩意兒。”
林劍瀾心思並不在這場鬧劇上,只是不時用目瞟着殷殷,見她臉色也並無哀慼之色,又想起那日她在船尾獨自飲泣,心中暗自發問:“難道青叔死了,你便能高興起來嗎?”卻又覺得自己不該問這樣的問題,胡思亂想,不覺神遊天外,過了一會兒覺察有人輕輕碰着自己,回過神來,卻見衆人面目嚴肅,盯着自己不言不語,他回頭又看剛纔碰自己的成大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片刻,成大夫方緩緩道:“紅楓,你不必遷怒於旁人,這個主意原本是我出的。你和龍青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兩個好兄妹,竟然鬧到今日這般田地,我們都沒有想到。只是,當日在關外,龍青已經被你刺傷,還割斷了兩個拇指,恐怕以後武道再無法前進一步,這對於學武之人來說,是比要了他的命更嚴重的事情,你就不能罷手麼?”
方錚接着道:“況且成大夫都告訴我們了,夫人你的病若不放棄練武靜心修養,這樣下去只能維持七年,我們……實在是……爲夫人你擔憂,你有個萬一,殷殷怎麼辦?我們……就更對不起曹公子。”
秦天雄則道:“夫人,我是個直性人,恕我不敬,在關外的時候,我聽幫主之言,覺得十分有理,三年前那場變故恐怕真與幫主沒什麼關係。幫中的衆兄弟也都聽得清楚明白,這林劍瀾就是幫主認下的義子,說的再明白些,就是幫主指定的繼承人啦!可惜殷殷是個女孩……”
成大夫擺擺手接道:“秦兄弟,你不要扯的那麼遠。紅楓,衆兄弟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讓你允許我們教授林劍瀾武功罷了,至於以後的事情,我們倒還沒想過那麼遠。況且……小公子道幫主曾說過要教授他武功,幫主這一生,還未輕易收徒,收了小公子爲徒,又認做義子,自然不能辜負了龍青的心。”
林紅楓猛然擡眼盯着林劍瀾道:“他說謊,他和青哥相處三年,仍是一點武功都不會,青哥若有此意,怎會三年來不傳他一招一式?”
林劍瀾心中並不曾想過要做什麼繼承人、小公子,幼小的心裡覺得林龍青也必定和他想的一樣,他只是陪着外婆青叔三人快樂度日便好。三年前聽說青叔要教他讀書和武功,他何等的興奮,雖然三年來並未教自己一招半式,可是他始終認爲總有一天青叔必定會遵守自己的承諾教自己。正如他和林龍青一塊兒埋藏了匡義令,那是屬於兩個人的秘密,對林紅楓說自己知道在哪兒只是權宜,就算是那日手掌真的拍下來,自己也絕不會吐露半句,他小小的年齡已經知道守信重諾比什麼都重要。而此刻卻聽見林紅楓當着衆人的面說自己說謊,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衝到林紅楓面前大聲喊道:“我沒有騙人!青叔答應教我的,說過等我長大了便教我拿石頭子兒打野雞和狍子!”
林紅楓聽罷輕聲笑道:“大家都聽見了吧,這就是青哥許諾教他的武功!”
衆人搖頭心中嘆道:“果然還是小孩子,野雞和狍子什麼的,亂扯什麼收徒教授武功,真是!”
林劍瀾並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讓衆人不肯相信,卻聽成大夫在自己的身後緩聲道:“小公子身處匡義幫總堂之中,就算是身在江湖了,幫中事多人雜,萬一有什麼事情誰能護得他周全?紅楓啊,若是他在你手中有個三長兩短,你又如何對得起你當日的話?傳到武林中人人定道你藉機殘害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幼童,你又如何分辯?不管怎麼說,龍青當年對你這個妹子不薄,看在當年的情分上,你也不應太過難爲於他,他本就無辜受累,教他武功,也不過是望他能夠在這險惡江湖中自保。”
林紅楓見成大夫好言相求,面色稍霽道:“既如此我不再管他學武之事,說實話我也是多此一舉罷了,無論你們目的何在,殷殷的天賦你們都是知道的,且不論這孩子天賦如何,現在練功已然是晚了。”說罷領着殷殷竟自離去。
衆人也慢慢散去,只剩成大夫和林劍瀾留在大堂之內,成大夫搖了搖頭,道:“小公子,你青叔的房間現在一直都是空着的,你且就住在他那裡,千萬記得總堂內機關重重,沒事不要亂跑,你跟我來吧。”說罷向外走去,卻覺得衣角被拉住,回頭看林劍瀾強自忍耐,兩行淚水還是流了出來,抽噎道:“成爺爺,我沒有騙你,青叔真的答應過我。”成大夫輕輕擦了擦林劍瀾腮邊的眼淚,道:“爺爺知道瀾兒沒有騙人,但是哭也是沒用的,小公子爭口氣,要憑自己的本事讓人家認可,哭泣哀求只會讓他們更加瞧不起。”
林劍瀾點了點頭,又爲自己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反而道:“自己剛纔實在太沒出息了,一路上,鐵叔叔也說過,怎麼和青叔三年在一起都沒有學到些什麼,青叔的妹子和總堂的各位叔叔這樣想實在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何必自尋苦惱。”想罷笑了一下,道:“成爺爺,我們走吧。”二人走出匡義堂,林劍瀾心中卻不住的歉疚起來:“今日連累了成爺爺他們和青叔的妹子言語不和,不知道怎麼才能向他們表明自己並不想做什麼小公子,唉,只恐怕又要辜負成爺爺和秦叔叔他們的一片苦心。”
林劍瀾隨着成大夫繞了幾個彎,來到林龍青平日所住之處,卻是一個水榭,有半截搭建在水上,成大夫輕輕一推,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一陣灰塵之氣迎面撲來,林劍瀾不禁打了幾個噴嚏,成大夫道:“這便是幫主平日歇息練功的地方了,自夫人去世以後,幫主就一人住在這裡了。”林劍瀾心道:“那日聽青叔的妹子說,青叔對待他的妻子好像也甚是冷落,看來夫妻之間感情並不好,可是她去世之後卻青叔不曾再娶,也很讓人不解。”
二人走進屋去,四處看了看,成大夫嘆了一口氣,頗有物是人非之感。林劍瀾細細打量四周,外間是一間書房,書案上尚有筆墨紙硯,旁邊立着一個不大的書架,裡間的牀旁擺着一個甚是古樸的香爐,靠窗的地上則放着蒲團,看來是林龍青平日修習內功的地方。林劍瀾心道:“在我家時青叔練功都需我在門口看護,以防有什麼意外影響他練功,怎麼這裡防範這麼鬆?”正思忖間見成大夫走至窗邊,推開窗戶,低聲呼哨了一聲,只聽外面“嘩啦”一聲,林劍瀾急急跑過去向外看,卻見水面上露出一個人,全身黑衣打扮,對着成大夫抱拳道:“成大夫有何囑咐?”成大夫指着林劍瀾道:“肖頭領,這是幫主在北方落難之時的救命恩人,現在已經是幫主的義子,你們從今以後要護衛好小公子的安全。”那人點了點頭道了一聲“領命”,便瞬即沉下水去。
成大夫將窗子復又關上,方對林劍瀾說道:“明日我帶你去幫中的演武場,和秦護法他們商議怎麼教授你,你不要自己亂跑,這裡機關重重,很是危險,若有事情,自有人來帶你去。”頓了一下,又道:“若不出我的意料,曹夫人必定會讓曹忠曹全來服侍你,名爲服侍,實爲監視。我們剛從北方回來,幫中事務甚多,不能像在路上一般照顧你,你自己要十二分的小心。”說罷步出屋去。
林劍瀾走到門邊,卻見果然如成大夫所言,曹忠曹全二人坐在距離門口不遠處,好像在談些什麼,慢慢走過去,卻聽曹忠對曹全老氣橫秋的嘆道:“經過我這一番分析,你別看那小孩初來乍到,成大夫他們可都挺向着他的,所以說像我們這種人啊,誰都得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