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良自從宮中返回城外的家中,便閉門謝客,除了幾個親近的門生和從前的下屬之外,其他人等一概不見,就連如今已經成爲龍武將軍的陳玄禮和左監門將軍臧希晏等人親自上門,也被他派人擋在了門外。
沒過兩天,趙子良聽說去年玄宗六十大壽時曾下詔大赦天下,一直被關在天牢的蓋嘉運也因此被赦免,如今正抓在長樂坊,他便命人準備了一些薄禮前往探望。
其實蓋嘉運於趙子良並無什麼太大的恩情,也就是當年在安西之時看在夫蒙靈察的面子上稍稍提點了一二,不過趙子良顯然不是那種勢利小人,怎麼說兩人當年也有些交情在。
蓋嘉運被關在天牢的這幾年變化很大,五十多歲的人,看上去已經七十多歲的樣子,頭髮鬍子全白了,臉上蒼老的皺紋能夾住蚊子腿,整個人都瘦骨嶙峋。
蓋嘉運如今住在一間租住的小院子裡,小院子裡有三戶人家,都是租戶,自從蓋嘉運因爲在河西疏於防務而被吐蕃大敗之後,他被玄宗下旨逮捕關入天牢,原本是要被處斬的,但玄宗念在他在安西戍邊多年不易,頗有功勞,因此沒有殺他,只是把他關入天牢,這一關就是數年,他的家人爲了營救他,變賣了全部家產給朝廷大臣們送禮,希望他們能在玄宗面前進言爲美言,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朝中不少大臣收了錢卻不辦事,或者出了力卻效果不佳,總而言之,蓋家的錢都打了水漂,他的兩個兒子也因他受到了牽連,不但官職不保,還差點丟了性命,偌大的蓋家如今早已經遣散家丁侍女,就剩下全家幾口人,男人們給人打短工,女人們給人縫縫補補,就靠這些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玄宗沒有把他全家貶去邊疆苦寒之地爲奴也算是不錯了。
蓋嘉運見到趙子良提着禮物上門拜訪,很是高興,那個老淚縱橫啊,一發不可收拾,世人都說人走茶涼,更何況他曾經是戴罪之身,以往親朋好友、軍中下屬同僚唯恐避之不及,哪裡還敢跟他沾上邊?這麼多年也只有趙子良一個過來看過他,在他被關在天牢的那幾年,趙子良回京時也去看過他兩次。
容顏已經十分蒼老的蓋嘉運抱着一個兩歲大的孫子與趙子良在院子裡的小方几面對面坐着,家中其他人和另外的兩家租戶都站着遠遠的看着這邊。
“一點粗茶,還請子良不要嫌棄”蓋嘉運端着茶杯平靜地說道。
趙子良笑道:“大帥說哪裡話來,子良要是想喝好茶,就不會來這裡了!我也也前兩天才從漠北迴來聽說大帥在去年被陛下下旨赦免了,所以過來看看,想不到大帥家中如今已經是這副光景,都是子良的錯,如果早知道大帥的消息,絕不至讓大帥一家過得如此清貧了”。
蓋嘉運擺擺手笑道:“如今的老夫這日子過得已經很舒坦了,每日雖然是粗茶淡飯,但是過得安心了啊!唉,老夫時常懊悔當年在河西如果不是沉迷與酒色,哪至於此啊!子良,的事情,老夫也聽說了,今日你不該來啊,老夫本來就是有罪之人,如今你自身難保,如果被人知道你跟老夫來往,朝中某些人只怕就會以此大做文章啊!”
趙子良搖頭道:“大帥,如果事事都要瞻前顧後,這活着是不是太累了?如今大帥無官無職,我也是無官無職,兩個平民百姓因從前有些舊情正常互相拜訪走動,怎麼啦?如果某些人連這都要管,那他們豈不是管得也太寬了?大帥,如今朝中綱紀敗壞、又重用番將,我被某些視爲眼中釘、肉中刺,這官是做不下去了,我昨日已向皇帝上書,請求允許我卸甲歸田,返回家老,那些視爲我眼中釘的人肯定會全力促成此事,只怕過幾天我就要與大帥告別了!”
蓋嘉運看着趙子良嘆道:“唉,你年紀輕輕,正是年富力強、建立功業的大好時候,卻被逼得告老還鄉,這是朝中奸臣當道啊。你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上,急流勇退、避避風頭也好,待朝中政治清明瞭,再出來做事也來得及”。
兩人見面倒也沒有太多的無聊話可說,臨走之際,趙子良對勃勒罕招了而招手,勃勒罕上前拿出一張金票,趙子良接過放在方几上推過去對蓋嘉運說道:“大帥現在家中困難,這些錢比起當年大帥對末將提拔恩情算不了什麼,請大帥無論如何收下,也讓末將盡一下心意!”
蓋嘉運想要拒收,不過看着趙子良的認真的神色,知道推脫不了,還不如大方收下,“好,老夫這一生提拔過不少人,到了如今這副光景,也就你趙子良還念舊情。你走的時候派人來說一聲,老夫去送送你”。
“怎敢勞煩大帥相送,走的時候子良會再過來一趟”
回到城外家中,管家王儒迎上來說:“侯爺,玉真公主派人來請侯爺明日傍晚去玉真觀敘舊,這是玉真公主派人送來的名刺”。
“哦?”趙子良借過名刺看了看,“好,我知道了!對了,吩咐下去,以後不可再叫我侯爺,我已經給聖上上書,請求削去我鎮北侯的爵位,如今我已經不在漠北鎮守,這鎮北侯的爵位還要它幹什麼?徒惹人笑而已!”
王儒等人聽了這話,臉上一臉的悽苦,曾經風光無限、萬人敬仰的鎮北侯府就這麼沒了,哎
第二天傍晚,趙子良如約來到玉真觀,玉真公主竟到門口相迎,“子良,一別多年,別來無恙!”
趙子良拱手道:“勞煩道長記掛,子良好得很!”
玉真公主點點頭,側身伸手一引:“外面風雪大,我們進去說吧,請!”
“道長先請!”
兩人並排向觀內走去,趙子良笑道:“看道長這些年容顏沒什麼變化,反而更加光彩照人了,不知是否有什麼駐顏秘術?如果有,還請道長傳授一二,我好拿回去討我家娘子歡心!”
玉真公主笑道:“秘術是不曾有的,不過心得倒是有一些,若尊夫人不嫌棄,待會我抄錄一份給子良帶回去!”
宮中嬪妃們爲了讓自己老得慢一些,臉上更有光彩一些,命下面的宮女們研究駐顏秘術,宮中嬪妃們又不缺錢,有的是時間和錢財進行研究,也不乏試驗者,因此若說道駐顏秘術,只怕民間是拍馬也敢不上的。
趙子良連忙道謝:“如此,子良多謝了!”
走到大廳之內,趙子良看見正對面的主位上有兩個位置,其中一個坐着的竟然是楊玉環,沒想到她也會在這裡,趙子良連忙過去見禮:“子良拜見貴妃娘娘!”
楊玉環見趙子良以這種態度對她,十分不喜:“趙子良,你這就不對了,今日我身着便裝,可不是以貴妃娘娘的身份來的,你若對我畢恭畢敬,我現在就走!”說完起身作勢就要離去。
趙子良連忙道:“好好好,算我錯了,那我現在如何稱呼你?你又不做道士了!如果直呼你名,被言官知道了,我這腦袋還要不要了?”
楊玉環聽了皺起了眉頭,這事還真麻煩,她想了想,突然喜笑顏開,說道:“這好辦,你就稱呼我爲楊先生吧,既顯示了尊重,稱呼又平常,想必那幫言官也沒什麼話說”。
趙子良搖頭苦笑:“你倒是不客氣,還先生呢!”
這裡除了趙子良、楊玉環之外,還有幾個文人墨客,這其中不乏名滿天下的大文豪、詩人,例如大書法家李邑、張旭,還有劍舞大家——裴文。其中張旭是草書大家,他的草書與李白的詩歌和裴文的劍舞被稱爲當世“三絕”。
經過玉真公主引薦後,趙子良拱手笑道:“原來名滿天下的李先生也在!幸會幸會!當世三絕有二絕在此,不知李太白怎麼沒在?天寶二年時,他不是詔翰林院了嗎?”
李白在長安廝混了多年,得到玉真公主等人的推薦,玄宗剛開始很喜歡他的才學,讓他在翰林院做了個小官,說白了就是一個御用文人,不過沒過一年,他就對這種御用文人的生活厭倦了,玄宗派人傳喚他,他經常裝醉不上朝,還在醉中起草詔書,故意讓高力士脫靴子,引起玄宗身邊不少人不喜歡他,在玄宗面前進讒言,因此玄宗開始疏遠他,後來他辭官不做了,去了洛陽。
聽趙子良問起李白的情況,玉真公主嘆道:“唉,太白性子太過灑脫,過不慣翰林院的日子,又被高力士等人所忌,因此天寶三年的時候就辭官不做了,最近一次接到他的來信,說他在齊魯遇到了兩個很有才學的年輕人,一人叫杜甫,另一人叫高適,三人志趣相投、相談甚歡,李北海(李邑)前段時間還見過他們”。
“杜甫和高適?此二人我也有所耳聞,是挺有才學的!”趙子良聽見杜甫和高適的名字,哪裡還不知道這兩人是誰,唐朝詩人人很多,但名傳後世的卻也不多,而杜甫卻被稱爲詩聖,高適名聲也差不了多少,在中唐詩人當中都是響噹噹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