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那邊還在爲武媚孃的事情憂心,在潞國公府內,侯君集卻在大發雷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牛進學,侯君集一雙眼睛都紅了起來。
牛進學正是白日裡那個調戲武順孃的浪蕩公子,被杜平生教訓了一頓之後,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這便急匆匆的回了潞國公府,找侯君集訴苦來了。
“姑父!那人根本就沒把您放在眼裡,我只是好好的在街上走,卻撞見他與良家婦人調笑,言語輕薄,我看不過眼,便去阻攔,誰知道那人兇性大發,上來就讓人將我打了一頓,我提起姑父的大名,誰知道那人不但全無忌憚,反而更加兇殘,還說~~~~~~~還說~~~~~”
牛進學一邊說着,一邊擡眼看侯君集的臉色,見侯君集面色鐵青,不禁心中大喜。
侯君集強壓怒火,沉聲道:“還說什麼?”
“還說姑父不過就是個靠着自家女兒爬上高位的憊懶貨,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裡,還說讓姑父等着,遲早也要像打我一樣,教訓姑父一頓!”
“啪!”
侯君集聞言大怒,一巴掌將茶几都拍了個粉碎,怒道:“小輩焉敢無禮!”
其實牛進學是個什麼貨色,侯君集一清二楚,若不是牛進學是自己亡妻唯一的侄子,他哪裡會管這些事,而且事情也定然不是牛進學說得那樣,他生氣只是因爲,既然牛進學已經提起了自家的名姓,那人居然全無顧忌,顯然是沒把他侯君集放在眼裡。
這時,白天跟着牛進學在一起的一個潑皮無賴低眉順眼的走了進來,對着侯君集躬身一禮,便站到了一旁。
侯君集沉聲道:“可知道那人是哪家的子弟!”
那潑皮低着頭,顫聲道:“回公爺的話,小人~~~~小人知道了,是~~~~~是~~~~~”
“啪!”
侯君集再一拍書案,怒道:“快說!吞吞吐吐的作甚?”
潑皮被嚇了一跳,忙道:“是!是!小人說,是宋國公!”
侯君集一愣道:“是宋國公府上的家人?”
潑皮苦着臉,道:“不!是宋國公本人!”
“什麼?”侯君集這下也楞住了,坐在椅子上,面色越發陰沉,過了半晌才道,“你可看清楚了!?”
潑皮忙道:“小人問過了好幾戶人家,都說那人就是宋國公本人!”
侯君集聞言,目光頓時變得凌厲起來,咬着牙道:“好膽!居然欺負人,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進學!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且如實說來!”
牛進學一愣,忙道:“小侄方纔都已經說了啊!”
“還敢胡言!”侯君集怒道,“那宋國公是何等樣人,兩位公主的夫婿,在這天子腳下,豈會做那強搶民女之事,你今日若是如實說了,只要不是大錯,他杜睿打了我侯君集的侄子,他怎的都要給個交代,你若是再行欺瞞,我今日便撥了你的皮!”
牛進學被嚇得驚叫一聲,知道瞞不過去,便只好如實說了,當然關於武順娘身份的問題,也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有意,給略去了。
侯君集聞言,氣道:“你這廝,好生糊塗,這是天子腳下,便是老夫行事都要謹小慎微,你仗的是誰的勢,居然敢如此橫行無忌,也虧得那魏徵老兒不在了,要是此事被他知道,少不得還要牽累老夫!今後,你若是再敢任意胡爲的話,我便將你送回涿州老家去!”
牛進學聞言,大驚失色,他原本不過就是涿州的一個潑皮無賴,恰逢侯君集無子,這才被侯君集接到了身邊,當作養子,有了現如今的好生活,如何還捨得回去,見侯君集動怒,連忙應承道:“是!是!小侄一定改正!小侄一定改正!”
侯君集見牛進學如此,火氣稍稍消減了些,道:“此事雖然是你的錯,可那杜睿也太過無禮,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居然連老夫的面子都不給,這次卻是容不得他了!”
侯君集和杜睿當初也曾站在同一陣線之上,但是隨着杜睿聲威日重,不單單是太子引爲肱骨,就連太宗都對杜睿信賴有加,反倒是他這個正經的皇親國戚被扔到了一邊,這讓他如何能服氣,太子妃海棠幾次在李承乾跟前進言,讓他多多倚重侯家人,李承乾都當成了耳旁風,這更讓侯君集惱怒,若不是侯家的利益,和唯一女兒的終身幸福都系在李承乾的身上,此時侯君集恐怕早就已經學着長孫無忌改換陣營了。
“來人!進宮去將此事告訴給太子妃!讓她在太子跟前幫着說說話,這一次怎的也要讓那杜家小兒好看!”
太子宮中,得知自己的表哥居然被杜睿給打了,太子妃海棠登時就怒氣衝衝的找上了李承乾,她可不管自家的表哥是個什麼貨色,她只知道自己孃家的親人,原本就少,就這個一個表哥,怎麼也不是旁人可以隨便欺辱的。
李承乾聽着海棠將事情說了一遍,也沒說杜睿爲何會打了牛進學,只是聽海棠說杜睿將人打了。
“海棠!杜睿並非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如何會無緣無故的當街行兇,定然是你那表哥衝撞了他,這才引起了誤會!”
海棠聽李承乾話裡話外都是偏向杜睿,頓時滿心的不悅,道:“殿下!臣妾的家人也是殿下的親戚,將來殿下登基大寶,難不成還要這般依靠外人才成,總歸還是自家人用着放心,那杜睿不過就是個沒根基的庶子,明知道牛進學是臣妾的表哥,卻還是將人給打了,分明就是沒把殿下放在眼裡,似這等人,還留在身邊做什麼?”
李承乾聞言,頓時一陣皺眉:“你不要再說了,這種話關起門來說說也就罷了,若是被有心人聽到,難免要說我心懷妄念,還有,承明做事一向有分寸,若是小時,看在你的面上,他也不會和人爲難,定然是你表哥有錯在先,被承明打了,時候不再追究還是好的,若是當真犯了國法,被刑部追究起來,豈不更糟!”
海棠見李承乾完全就沒有給她做主的意思,登時大怒,道:“好!好!好!你總是迴護那杜睿,全然不把我侯家人放在眼裡,且看日後如何!”
海棠也是氣急了,居然說出這等話來,李承乾也是一愣,再想說話,卻見海棠已然走了,李承乾無可奈何,也只能嘆息一聲,就不再理會了。
海棠回到自己的住處,對來人道:“太子偏心那杜睿,怕是不能爲本宮表哥做主,你且回去,告訴我父親,讓他明日早朝之時參那杜睿一本,就告他當街行兇傷人,聖上對老臣子最是親厚,定然不會讓我侯家吃虧!”
那人聞言便去了,侯君集聽到回信,也是一愣,他完全沒想到李承乾居然對此事無動於衷,不由得也是心頭火起,對李承乾更是失望,如今李承乾還沒有登基,對他們潞國公府尚且多有倚重之處,都如此怠慢,一旦日後登基稱帝的時候,哪裡還有他們侯家說話的地方。
不過讓他自己參奏杜睿,侯君集也是不願意的,他做事一向如此,總是不願意將自己放在明處,不過他不上奏,還不會利用旁的人嗎?
雖說如今杜睿是太宗跟前的紅人,可是盼着他早日被趕出朝堂的人也不少,特別是杜睿打擊世家豪門的事,得罪了一大批人,想要挑毛病的人多了去了。
就比如~~~~~~孔穎達!
孔穎達出身世家大族,數代在朝爲官,誰知道杜睿剛一起復,就給太宗上了三道奏疏,要求變法,頭等大事就是打擊世家大族,結果他們孔家也是受損頗重。
如今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毆打勳貴之後,這可是不小的過失了,孔穎達雖然欣賞杜睿,但是一個改革派和守舊派的矛盾可不是一句欣賞就能一筆勾消的。
次日大朝,太宗剛剛坐定,孔穎達就迫不及待的站了出來,拱手道:“老臣有事要啓奏聖上!”
“孔卿家有事請講!”
孔穎達在朝中一向都是沉默寡言,平日裡大朝,從來都不見他有過什麼本章,太宗也有些好奇,和顏悅色道。
孔穎達的話可以說是石破天驚:“老臣要彈劾總參謀部右侍郎,宋國公杜睿橫行不法之事!”
一衆人聞言,頓時紛紛詫異起來,一半人看向了孔穎達,一半人則看向了杜睿。
接着就是孔穎達義憤填膺的獨角戲了,只見他昂然道:“杜大人昨日與市井之中,僅因爲一點兒口角,就將一良家子以及其一衆家人打成重傷,聖上!長安乃天子腳下,首善之所,豈能縱容親貴如此胡作非爲,杜大人身爲當朝駙馬,更應當謹慎言行,豈能因爲一點兒小事,便將人毆成重傷,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都以爲皇親國戚就可以胡作非爲了嗎?”
很多人都要鄙視這個老頭兒了,長安的勳貴子弟誰沒有過這樣地事,何況杜睿的品行大家還是有目共睹的,那被揍的倒黴孩子想來是將杜睿得罪得狠了,這才招來了無妄之災。
“杜睿,此事是否屬實啊?”太宗心中也是詫異,居高臨下的看着杜睿,淡淡的問道。
杜睿卻昂然不懼,他早就猜到了侯君集不會善罷甘休,只是沒想到侯君集居然這般奸猾,將孔穎達這個老夫子當成了槍使,反正怎麼說,那事也不是自己理虧,他點頭道:“啓稟聖上,孔大人所言,基本屬實!只是不過是將那所謂的良家子打掉了幾顆牙而已,算不上什麼重傷!”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杜大人誰爲當朝駙馬,更應當罪加一等,請聖上聖裁!”孔穎達馬上接道。
杜睿淡淡一笑,說道:“聖上,臣有話要問孔老大人!”
“準!”太宗的語氣依然平淡,他相信杜睿不是個無事生非的人,縱然是當真將人打了,也定然是事出有因。
杜睿看向了孔穎達,問道:“孔老大人方纔所說的良家子,下官撞見之時,正在調戲良家婦女,敢問孔老大人,當街調戲良家婦女,那是良家子該做的事嗎?”
孔穎達老臉一紅,他可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個段子,狠狠的瞪了侯君集一眼,只得強辯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已!”
“人家不從,便要強搶,那又算什麼?”杜睿步步緊逼,一臉笑意的看着孔穎達。
杜睿的笑容在孔穎達的眼中怎麼都好像是嘲笑一樣,可是既然已經死破了臉皮,他自然也不能退縮,咬着牙道:“那自有長安縣查辦,不是總參謀部的職責!杜大人濫用私刑,那可是越權!”
“那好!算下官當時多管閒事!”杜睿話頭一轉,又問道,“若是被調戲的乃是大唐開國功臣之後,又該如何?”
杜睿這句話可稱得上是石破天驚,誰都知道太宗生性最是念舊,對開國功臣,不論如何一律優待,就連長孫順德那樣道德敗壞之人,太宗都不忍加罪,非但如此,還讓其名列凌煙閣,可見其親厚。
功臣之後居然都被人給調戲了,這簡直就是罪該萬死,以太宗的脾氣,不發火,那才叫怪事。
侯君集也被嚇了一跳,心中不禁暗恨牛進學。
孔穎達也意識到不妙了,咬緊牙關,強辯道:“這個~~~~~~自然是要追究一番的,只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杜大人動手總歸是不對的!”
杜睿見孔穎達還在強辯,臉上露出了冷厲的神色,道:“孔大人!可知那婦人是哪位功臣之後?”
孔穎達尚且沒有言語,太宗已經忍不住問道:“杜睿快快說來!”
杜睿道:“啓稟聖上,那婦人正是應國公武士彠之後,武大人乃太原首義之臣,高祖敘功,評其爲功臣第十五位,這等功勳卓著之臣的後人,當街被人調戲,臣撞見了,自然不能視若無睹!”
太宗雖然不大瞧得上武士彠,可卻也不曾無視武士彠的功績,如今武士彠人剛剛故去沒多長時間,後人就被人當街欺侮,太宗也不禁怒了。
“打得好!”
杜睿對着太宗微微躬身,接着又看向了孔穎達,冷聲道:“當日那位您老人家嘴裡的良家子,就是在下官的眼皮子底下調戲一位攜着幼女的婦人,那婦人便是已故應國公的後人武順娘,見那武順娘不從,竟然命家人搶人!下官不過是出言勸阻了兩句,他就嘴裡不乾不淨,污言穢語地羞辱了下官的長輩,下官不過是打掉了他幾顆牙,有什麼過錯!”
侯君集知道自己這一次又落了下成,聽杜睿這話分明就是要置牛進學於死地,忙出班道:“聖上!那被打之人想來也是年幼無知,杜大人爲朝廷重臣,說教一番,讓其悔改也就是了,出手打人,總歸不妥!”
上面的太宗卻冷聲喝道:“似這等狂悖之徒,便是當街打死了,也是死有餘辜,杜愛卿太過心慈手軟了!”
侯君集聞言,一下子冒出了一頭冷汗,再看太宗冷冰冰的目光,彷彿能看穿他內心一樣,忙道:“臣只是道聽途說,還請聖上見諒!”
杜睿沒想到侯君集會跳出來,他並不想和侯君集爲難,見狀也只好閉口不言,但是他不說話,卻有人要說。
長孫無忌冷哼一聲,道:“道聽途說,恐怕不見的吧!”
長孫無忌說着,似笑非笑地看了侯君集一眼,看得侯君集頓時膽戰心驚,道:“啓奏聖上,當日之事,微臣也有耳聞!那位良家子其實是潞國公家的子侄,臣請聖上治潞國公教子不嚴之罪,還有孔大人,你纔是道聽途說,便在朝堂之上誣告國之重臣,請聖上一併治罪!”
孔穎達聞言,“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聖上,老臣冤枉啊!都是~~~~~都是潞國公,他~~~~~”
太宗淡淡的開口道:“孔卿家起來吧!老愛卿如今年事已高,有些糊塗是正常的!”
言下之意,就是孔穎達你這老不死的,都這樣了,還死佔着位置不騰出來嗎?孔穎達雖說老了,卻算不上糊塗,自然聽出了這層意思,當下趕緊說道:“老臣如今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好,還請聖上恩准,放老臣告老還鄉!”
太宗自然是裝模作樣地推脫了一陣子,這才“勉強”同意下來,然後賞賜了不少財物,溫言勉勵勸慰了一通,也就順水推舟了!
接着太宗又看向了侯君集,他知道孔穎達是被侯君集給利用了,這讓他的心裡大不暢快,他平生最爲反感的就是那些心機深重的人,你和同僚耍弄心眼,也就罷了,等到所有人都鬥不過你的時候,你要如何,難道要和皇帝耍心眼嗎?
“侯君集!”
侯君集聞言,頓時後背發冷,跪了下來,道:“臣在!”
太宗看着他,心裡也是猶豫半晌,他並不想辦侯君集,而且也能看得出來,杜睿並不想爲難侯君集,如果不是侯君集自己跳出來的話,這件事或許也就揭過去了,誰知道侯君集這個人的心眼兒這麼小,小到了讓自己都作繭自縛了。
一旦辦了侯君集,接下來的事也不好料理,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侯君集是李承乾的岳父,動了侯君集,勢必會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生了妄念,這可是大不妙的。
好半天,太宗才說道:“自家的子侄要嚴加管教,你那子侄狂悖無禮,居然當街調戲功臣之後,不可不嚴懲!”
侯君集聞言,急道:“聖上開恩啊!牛進學是臣亡妻唯一的侄子,微臣養在身邊,做個養子,還請聖上念在臣往日的功勞份上,法外開恩!”
太宗頓時一陣氣悶,他處理了牛進學就是爲了能保住侯君集,沒想到侯君集居然這般不識好歹,這讓太宗也是大爲光火。
“那牛進學是你這功臣之後,難道那武順娘就不是,你讓朕法外開恩,那朕如何面對已經故去的武士彠?”
李承乾見太宗發火,趕緊連連給侯君集使眼色,讓他閉嘴。
可侯君集卻視而不見,只是讓太宗開恩!
太宗被侯君集逼得也惱了,道:“傳旨!牛進學當街調戲功臣之後,發往遼東戍邊,永世不得回長安,侯君集教導後輩不言,罰俸一年!退朝!”
太宗說完,揮袖便走,滿朝文武都看得出來,太宗終究還是顧念着往日的情分,沒有嚴加懲處侯君集。
可是侯君集卻不這麼想,在他看來太宗分明就是直看得見他的小錯,卻忘記了他往日的功勞,還有李承乾,身爲他的女婿,卻不肯幫他說話,特別是杜睿,要是沒有杜睿的話,他今日豈會如此顏面掃地。
見太宗已經走了,李承乾連忙上前,想要將侯君集攙扶起來,卻被侯君集躲開了,冷聲道:“罪臣可不敢勞動太子殿下的大駕!”
李承乾聞言,也是面色微變。
侯君集怒視了杜睿一眼,道:“好個宋國公!山水有相逢,他日莫要落在老夫的手裡!”
杜睿一愣,看着侯君集含怒而去,他突然預感到要有事情發生了。
李承乾也是無奈,道:“承明!此時你也無需在意,潞國公不過是一時想不開罷了!”
杜睿苦笑着搖搖頭,也沒有言語,對着李承乾躬身一禮,也跟着離開了。
這一次杜睿是當真覺得累了,朝堂之上,蠅營狗苟,讓他的心都跟着累了。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故,進亦憂,退亦憂,杜睿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才能真正的拋開一切,享受歡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