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是個小女奴,從生下來開始,她就註定了一個身份一一朗生!
所謂的朗生,其實就是奴隸的意思,和吐蕃社會制度當中的差巴,堆窮相比,朗生沒有任何社會地位可言,他們生下來就是一件物品,東西,可以被用來買賣,抵債,相互贈送,每天都沒日沒夜的勞作,卻得不到一點兒回報,和那些生下來就喝着酥油茶的貴族相比,他們的生命,微如塵埃。
巴桑從七歲開始,就被他的主人派去服侍主人的老母親,一個苛刻,吝嗇,暴虐的老太婆,她住的地方就是那個老婦人的牀前。
那個老婦人有夜裡喝茶的習慣,小巴桑要時時刻刻的侍候着,喝完茶之後,那個老婦人還要小便,於是,小巴桑就一會兒倒茶壺,一會兒倒夜壺,那個時候,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好好的睡上一覺。
如今巴桑的這個夢想不但實現了,而且她還見到了朝思夜想的親人,這全都要感謝唐軍的到來,唐軍來了,殺了那個可惡的論,還有那個時常責打她,幾乎要了她性命的老女人,當一個唐軍在吐蕃歸附軍的陪同下,走到她的面前,對她說一一你自由了,的時候。
小巴桑還不能完全理解自由的含義,她只是一個勁兒的磕頭,希望面前這個穿着閃亮盔甲的唐人能放過她。
不過現在的小巴桑已經完全能體會到自由的意義了,住在唐軍分給他們家的房子裡,看着屋外成羣的牛羊,看着她的父親發自內心的笑容,巴桑在這一刻深切的感受到了自由的意義。
如今的吐蕃,只要曾經是奴隸,都被分給了田地,房屋,牛羊,他們對唐軍的感激是發自內心的,偶爾有人發幾句牢騷,說唐軍都是異族人,周邊的人都會投以憤怒的眼神,要是沒有唐軍的話,他們還要繼續過着那暗無天日的生活。成年的勞作,卻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病餓而死,卻沒有任何辦法。
對奴隸們來說,唐軍就是他們的救世主,是他們的大恩人,異族有怎麼樣,唐軍不是說了嗎,從他們歸順大唐的那一天起,他們就是唐人了,是個頂天立地的唐人。
贊普和論倒是同族,可是他們何曾將奴隸當人看待,在那些論的眼中,他們不過就是會說話的工具,要打就打,要殺就殺,從他們出生開始,就壓榨他們,只要他們油盡燈枯,然後用一根草繩將屍體困住,扔了了事。
不但要整日的勞作,還要應付無窮無盡的支差,還有那永遠都還不清的債務,有的奴隸甚至都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欠了論多少的債,從他的祖父,曾祖父的時候開始,好像只借了一斗糧食,可到了他們的頭上那逼債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變成了幾百鬥,幾千鬥,甚至幾萬鬥。
不過現在好了,唐軍來了,他們總算能挺直了腰桿,長出一口氣,做一回真真正正的人了,沒有支差,也沒有債務,他們自由了,再也不用害怕什麼,以前那些騎在他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的論都被唐軍砍了腦袋,再也不會有人欺壓他們了,因爲有唐軍爲他們做主。
王城之外,到處都是唐軍的營帳,成片成片的,一眼望不到邊,外牆已經被拆除,那些青石被杜睿下令賜給了奴隸,一些還沒有分到房屋的奴隸,歡天喜地的運着這些青石,去搭建屬於自己的家了。
奴隸們人人臉上都帶着幸福的笑容,個個歡喜不已,忙來忙去,忙着殺牛宰羊,晾制肉乾,他們從來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麼有幹勁兒,好像渾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氣一樣,以往他們都是在爲別人賣命,現在他們都是爲了自己,豈能沒有幹勁兒。
自從唐軍把贊普,貴族還有他們的軍隊驅趕進王城之後,唐軍的勝利也就奠定了,奴隸的自由身,牛羊駿馬就有了保證,奴隸是激動不已,把唐軍當作了再生父母,感恩戴德,唐軍有事他們就一窩蜂的涌來,搶着幫唐軍做了。
唐軍此戰繳獲了海量的牛羊,要宰殺,要製作肉乾。因爲如此多的牛羊,需要大量的草料,唐軍不可能去牧放牛羊,除了分給奴隸們的,剩下的就只有宰殺一途。
奴隸們聞訊立時涌來,搶着爲唐軍幹活,若是唐軍不準,他們就賴在營地外不走,弄得杜睿他們也是沒奈何,只好同意。
奴隸卻是快活不已,幫唐軍殺牛宰羊,製作肉乾,忙得團團轉,卻是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反而是越幹越有勁頭。
就這般,一應雜事全交給了奴隸,唐軍反倒是沒事兒了,杜睿打定主意要減小損失,採用了圍城的法子,唐軍將士們沒有仗打,也就只能閒着了。
營地裡,唐軍將士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圍着火堆,吃肉喝酒,其樂無窮,偶爾還要和當地的吐蕃人舉行聯歡,小日子過得,說不出的愜意。
吃飽喝足,唐軍沒事做,就去打馬球尋樂子,打馬球是大唐最爲主要的遊戲,可以鍛鍊騎術,自貞觀年間盛行起來,便迅速風靡起來。
軍營中到處都是將士們的呼喝聲,將士們騎着駿馬,在球場上縱橫來去,展示了高超的騎術,讓人不住的讚歎,一些圍觀的吐蕃奴隸也是紛紛叫好,當真是軍民一家親。
帥帳之中,杜睿,席君買,薛萬徹,秦束,以及一衆將領圍坐在一起,正在吃着烤全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這樣的日子自打開戰以來,還是第一次這麼享受。
正如杜睿所說的那樣,唐軍圍住王城之後,任務就是吃肉喝酒睡大覺,至於攻城一事,壓根就沒有去做。
在這之外,唐軍還有一件事,那就是防止吐蕃軍隊逃走,王城被圍得水泄不通,唐軍將士全副武裝守衛,戒備森嚴,就是蒼蠅也別想逃走。
邏些城裡,早已經人滿爲患。到處都是人,不是吐蕃軍隊,就是吐蕃貴族,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想轉個身都很困難。
貴族面帶愁苦之色,被困在王宮之中,整日裡除了唉聲嘆氣之外,根本就沒事可做,最讓他們受不了的是,數萬人吃喝拉撒全都在王城之內,沒過幾天就臭氣熏天,他們以前何曾過過這樣的日子。
這也難怪,王城雖然不小,可一下子涌入數萬人,其擁擠程度可想而知了,到處都是人,密密麻麻的,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見縫插針了。
人多了,麻煩也來了,沒有住的地方,沒有水喝,爲生活之事,每天都要爆發很多起衝突,而且,衝突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越來越激烈。
最初幾天,沒有喝的,還可以喝冰雪,眼下冰雪融化了,沒有了冰雪就沒有了水喝,這實在是讓人受不了,沒有住的地方,挺挺還能過去,沒有水喝就成大問題,誰能不鬧事?
都賴不得不派出軍隊前來彈壓,一天不殺一千人,也要殺八百,可是儘管如此,仍是不能禁止衝突,最激烈的一次衝突,竟然有上萬人被捲入,讓都賴也是頭疼不已。
此時都賴正與吐蕃羣臣議事,個個緊擰着眉頭,很是發愁,人多了,不得不發愁。
芒鬆芒贊自打逃進了王宮之後,就躲了起來,整日裡飲酒,根本就不考慮退敵解困的事情,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經,選擇了逃避。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都賴一個人的身上,這讓他不堪重負,有的時候,他也在後悔,爲什麼要做這等事,如果當初派出援兵的話,石堡城或許還在吐蕃的手中,有了石堡城,唐軍就難以攻入吐蕃腹地,他也就不用面對此刻的窘境了。
可是天下沒有賣後悔藥的,自己種樹自己乘涼,如今樹眼看着就要倒了,他能做的僅僅是竭盡所能扶着這棵樹,讓它倒得慢一點兒。
都賴揉揉眉頭,低沉的聲音響起:“唐軍怎麼就不攻城呢?”
都賴原本以爲唐軍很快就會發動進攻,畢竟如今的吐蕃已經油盡燈枯,就剩下最後一口氣,掙扎着苟延殘喘,都賴倒是在盼着唐軍攻城,那樣一來,是死是活,立見分曉,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整日裡提心吊膽的。可讓他意外的是,自從唐軍把王城圍住後,壓根就沒有攻城,哪怕是一次都沒有,這讓都賴很是疑惑。
有大臣猜測道:“難道是唐軍兵力不足,或者是他們怕了吐蕃的勇士,害怕損失,不敢攻城。”
“放屁!”都賴沒好氣的斥責了一句。
唐軍會怕吐蕃?
雖然都賴的心裡很想認同這話,卻是很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唐軍能夠越過積石山,大非川,攻取石堡城,一路打到邏些,兵圍王城,將吐蕃軍隊殺得抱頭鼠竄,損失慘重,豈會是怕事的人。
“唐軍爲何圍而不攻?”都賴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思索起來,這事,他思索了好幾天,卻完全沒有頭緒。
一衆大臣也是不解,越想越糊塗,按理說,唐軍攻入吐蕃腹地,是要滅吐蕃,眼下唐軍已經打到邏些了,只需要一戰就可以攻破王城,達到滅亡吐蕃的目的,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唐軍卻是圍而不攻,要讓人不好奇都不行。
“不好!”都賴突然驚叫了一聲,引得諸位大臣紛紛側目。
過了好半天,都賴纔有了下文:“唐軍這是要困死我們啊!”
諸位大臣都是一些酒囊飯袋,他們能看出什麼,他們的眼睛裡盯着的只有自家的利益,都賴說得是什麼意思,他們完全都不明白。
都賴見狀,不禁有些氣悶,惱恨自己當初爲什麼會將這些人當成心腹的,他的手下要是有些像祿東贊那樣的能人,豈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
想着,不禁嘆息道:“如今王城裡有不下數萬人,唐軍若是進攻的話,固然能夠一戰而定,可是,困獸猶鬥,何況人乎?我們無路可走之下,一定會誓死一搏,那樣的話,唐軍的傷亡必然不小,與其在此時攻城,還不如圍而不攻,與我們耗下去,等到我們糧草耗盡之時再來決戰。”
“啊!”
一語點醒夢中人,不少大臣恍然大悟,驚呼聲響成一片。
“好毒的計策。”
“唐人真是太狡猾了!”
“他們這是要餓死我們啊!”
一片亂糟糟的咒罵聲響了起來,一衆大臣只覺得背上一陣發涼。
都賴的面色灰暗,接着說道:“此時王城裡的人越多,越是混亂,糧草消耗越是多,若是下令限量吃喝,一定會激起事端,唐人好毒辣的詭計。”
衆臣聽在耳裡,一身一身的出冷汗,根本就不敢去想可怕的後果。
城裡有數萬萬人,糧草有限,消耗起來很快,若是限量,倒是可以延長一些時日,卻是於事無補,最終免不了滅亡。
更要命的是,這才被圍不過數日時間,城裡的混亂已經初見端倪了,爲爭水、爭住處而鬧事的人越來越多,雖是在彈壓,卻是於事無補,治標不治本,今天打壓下去了,明天又會接着鬧。
“大人!您可有辦法?”
衆臣紛紛看向了都賴,期盼着他能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都賴見狀,又是一陣氣悶,他是看得明白,可是看得明白是一回事,要有實力解決又是另一回事,吐蕃眼下不具備解決這問題的實力。
“唐軍不攻城,那我們就去攻打唐軍的營地。”有的大臣叫嚷了起來。
“對!我們出城迎戰,與其在這裡被人圍着餓死,還不如痛痛快快的衝殺一陣來的好!”
“對!殺出去,教訓一下可惡的唐人!”
“只能如此了。”都賴現在也沒有好辦法,不管行不行,只能去試一試了。
商議已畢,都賴當即名人挑選了兩千身強力壯的兵士,許下重賞,要他們出城去攻打唐軍營地,這些人還以爲都賴真的要重賞他們,大是歡喜,千保證萬保證,一定要打得唐軍抱頭鼠躥,雄糾糾,氣昂昂的出城,叫嚷着要唐軍出來送死。
“吐蕃狗終於出城了。”
杜睿有明令,禁制攻城,唐軍將士們早就悶的不行,巴不得吐蕃人能自己送上門來,杜睿的命令是不許攻城,可是又沒說不許殺退敵軍。
杜睿聽了稟報,想也沒想,大聲下令:“任何人不得離開營地一步,違令者!斬!”
秦束聞言,急道:“兄長!那些吐蕃狗都外面叫陣了,難道就什麼都不做!?”
“用勁弩、弓箭射退便是。”杜睿懶洋洋的說了一句。
秦束聞言,道:“兄長!這不是讓吐蕃狗笑話嗎?要是不出營接戰的話,那些吐蕃狗還當真以爲我們怕了他們!”
杜睿連眼睛都不擡,道:“本帥已經說了,用弓箭,勁弩退敵,難道你要違抗軍令不成!”
秦束見杜睿動了火氣,也不敢在爭執了,一拱手,轉身出去吩咐下來。
席君買見秦束氣哼哼的走了出去,忙道:“大帥!若是不許將士們出戰,恐怕對士氣有影響啊!”
杜睿笑道:“席將軍多慮了,這些小子就是要癟癟他們的性子,不然的話,他們還真的以爲自己天下無敵了呢!更何況反正這些吐蕃人遲早都是死人,何必急在一時,又何必搭上自己弟兄們的性命?百姓們養大一個兒子不容易,交給我當兵,要是平白的送了性命,本帥如何對得起他們的父母!”
席君買聞言,也是一陣歎服,便不再言語。
唐軍將士聽杜睿還是不讓出城迎戰,頓時有些泄氣,紛紛逃出了弓弩,將怨氣都撒在了營外那些吐蕃軍士的身上,一陣箭雨過後,這些吐蕃人死傷慘重,只得慘叫着退回城裡。
都賴看在眼裡,一顆心直往下沉。
“大人!現在該怎麼辦?”
“都回去!”
圍城又過去了十天,王城之中的騷亂也越來越大,幾乎每天都在死人。
“該死,那些卑賤的努力吃得那麼多,爲什麼我們卻要餓肚子?”
“因爲他們是軍隊,是贊普的寶貝,是贊普親自下旨,剋扣我們的食物美酒,要餵飽這些卑賤的貨色。”
“什麼贊普下令,都是那個都賴做的!這個小人!”
“哪有這種道理,他們吃肉喝酒,我們只能喝風。這是不公,絕對不公。我們可是論,是吐蕃的支柱,那些奴隸算什麼!”
“沒錯,就是不公,很不公平,我們要找贊普評理去,讓贊普懲治那個都賴。”
“莫提贊普了,有人求見贊普,要求分發酒肉,卻給都賴的人一陣亂棍打出來,都賴還放出狠話,說若是誰再敢前去鬧事,就要殺了鬧事者。”
“我都好幾天都沒有吃飽了,餓得前心帖後背,再這樣餓下去,必死無疑,這樣下去不行,我們要想辦法。”
“對,一定要想辦法弄到酒肉,不然的話,一定會給餓死。”
王城上空的空氣似乎都要凝固起來了,人們的怨氣越來越重,唐軍圍城,吐蕃得不到任何補給,都賴遣人出去挑戰,卻給唐軍的弓箭射了回來,又下令挑戰,唐軍還是如此處置,多次如此,都賴算是明白了,唐軍是鐵了心要把吐蕃困死,不與他們交戰,減少傷亡。
都賴與羣臣商議之後,最終一致決定,限量供應食物,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限量供應食物是應急措施,只有如此,才能節約食物的消耗,與唐軍耗下去。
當然,都賴的限量供應是有針對性,他不可能讓軍隊餓着肚子,要是連軍隊也吃不飽了,那會造成軍心不穩,士氣下降,無異於雪上加霜,是以,都賴讓芒鬆芒贊傳旨,軍隊照常供應食物,對擁入城裡的論和他們的家人則進行限量供應,每天只給他們吃一頓,而且這一頓還是半飽。
一開始,在都賴的鎮壓下,這些論還能忍受,可是時間一長,他們就再也忍耐不住了,怨聲四起,到處都在埋怨,都在咒罵。
有些膽大之人成羣結隊衝到王宮前,求見芒鬆芒贊,要求多派發食物,芒鬆芒贊倒是沒什麼,可是都賴卻不能答應這要求,當即命軍隊把他們轟走。
都賴這做法並沒有錯,可是,卻引來一片罵聲,那些論對都賴極爲不滿,他們可都是吐蕃的貴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今混的居然都不如那些奴隸出身的士兵,這是什麼道理。
要是在往日,涉於芒鬆芒贊和都賴的威壓,他們還不會如何,可是現在這光景,眼看着連命都保不住了,誰沒有怨言?誰還在乎芒鬆芒贊?誰還在乎都賴?
要不是軍隊還在都賴的控制中,王城裡怕是早就亂成了一團了。
可是儘管如此,城中依然騷亂不斷,時不時就有人因爲食物而鬧事,一有人鬧事,就會引發騷動。
有的時候鬧得大了,都賴也只能派軍隊來鎮壓,王城之中過一段時間,就會有大批的人因爲騷亂而被殺死,邏些城裡到處都是雞飛狗跳,殺聲震天,哭爹叫娘聲響成一片。
反觀唐軍營地裡,唐軍將士一如既往的吃肉喝酒睡大覺,精力過剩的時候,就去打馬球,甚至出外打獵,過着優哉悠哉的日子。
那些將軍也時不時的會向杜睿請命攻城,但每次都被杜睿呵斥一頓,若此時唐軍攻城,固然能一舉破城,問題是,那會付出不小的代價,萬萬不能爲之。圍城的目的,就是要讓吐蕃虛弱,達到減少傷亡的目的。
杜睿被逼得急了,就會那秦束出來,一頓皮鞭,衆將有了榜樣頓時老實了,安安心心的去喝酒吃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