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耐着性子陪武京娘演了這麼一出大戲,其隆重程度,甚至不亞於原本《紅樓夢》之中的元春省親那一節,當然那些鋪排場面演出來都是給旁人看的,真正的細情還需關起門來,細說分明。
將怡紅院內的一衆人等屏退,武京娘隨侍帶來的那些宮娥內監也一律隔在了後園,武京娘在武媚娘,寶釵,熙鳳等人的掩護之下,到了杜睿的書房,關起門來,兩人四目相對,卻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杜睿雖然不在朝中爲官,可總歸還有着國公的名爵,身爲人臣,卻私底下約見主母,這種事傳揚出去,便是滿身是口,也無法辯說分明。
杜睿原本是極力迴避這樣的私下會面的,武京娘此來要做什麼,他是一清二楚,這種事他摻合了一次,就不想再糾纏其中了,可是卻又無奈,這種事想要躲,顯然是躲不開的。
“皇后娘娘,不知要見微臣,有何事要說!?”杜睿低着頭,也不去看武京孃的深情如何,只是在裝糊塗。
武京娘一笑,道:“姐夫!如今沒有外人,你我之間還需這般生分嗎?京娘自幼孤苦,只有慈母和兩個姐姐爲伴,說起來,到如今京娘跟前的親人也就這麼幾個了!姐夫要是不嫌棄京孃的話,直呼我名便好!”
直呼皇后的名姓,杜睿的靈魂雖然是個現代人,可如今身處這個萬惡的舊社會,他還當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況且武京娘今次上門,明顯其意不善,所以對武京孃的好意,杜睿還是敬謝不敏的好。
“皇后娘娘客氣了,君臣有別,杜睿不敢放肆!”
武京娘見杜睿還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快,道:“既然如此,便由得姐夫好了!本宮今次前來,也是奉了聖上的旨意,前來向姐夫求教一件事!”
杜睿聞言一愣,武京娘來此居然是李承乾授意的,那這件事可就有些麻煩了,李承乾爲何要派武京娘來自,到底是何用意?
召他還朝!?
如果是在昨日之前,杜睿或許還當真會奉召,但是昨天想明白了之後,杜睿的心也淡了,對於再回朝堂這件事也不再熱衷,此時的他只想着能和妻妾子女,逍遙江湖,安享太平。
杜睿心中一陣盤算,倒也不懂聲色,等着武京孃的下文。
武京娘沒有讓杜睿等待太久,便道明瞭來意:“前些時日安西都護府的都督席君買來府上,想來已經和姐夫說了大食的消息!”
杜睿點了點頭,道:“倒是曾有所提及!”
武京娘道:“現而今朝中大臣已然分成了兩派,其一力主對大食興兵,另一派則主張息事寧人,不知姐夫覺得應該如何應對!?”
杜睿聽到這裡,其實就已經明白了,李承乾是主張出兵的,不然的話,也不會這麼興師動衆派武京娘跑到杜陵來問計,杜睿料想,武京娘此來恐怕並非代李承乾詢問是否應對大食興兵,而是要問,如果對大食興兵的話如何能勝。
雖然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杜睿卻沒有名言,而是道:“不知聖上如何打算!?”
武京娘一愣,以她對杜睿的瞭解,確實沒想到杜睿會有此一問,沉吟了片刻道:“聖上欲興兵問罪,成先帝未竟之業,只恐力不能及,所以才命我出宮來問策!”
杜睿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一聲長嘆,其實他早就該想到了,以李承乾的心氣,怎會接受褚遂良等人的建議,息事寧人,他可是一心想要作出一番功業來,超越太宗皇帝的。
“那主戰的,可是李義府等人!”
武京娘倒也沒有隱瞞,道:“原先確實是李義府,不過眼下李義府卻改弦更張,力主議和了!”
杜睿聞言倒是一奇,歷史上這個李義府可是個好大喜功的主兒,此前席君買來的時候,也曾說過,李義府力主出兵,甚至還在李承乾的面前主動請纓,當時杜睿幾乎要笑出聲來,他李義府還當真以爲大唐天下無敵了,居然連大食都沒放在眼內,要知道一個帝國能縱橫歐亞非,兵馮所指,所向無敵,人家的赫赫威名可也不是吹出來的。
不過現在武京娘居然說李義府又改了主意,力主議和,難道是發生了什麼?
一想到這個,杜睿心中原本已經熄滅的怨氣,頓時又升騰了起來,要不是因爲離開了長安,遠離了朝堂,他現在何至於如此消息閉塞。
如今他也只能問武京娘,道:“這又是爲何?”
武京娘道:“李義府提議讓大食國割讓原昭武九姓的領土與大唐,則兩家罷兵休戰!”
“什麼!?”杜睿聞聽此言,再也沒辦法強裝着冷靜了,揚聲怒起,道,“出此策者,該千刀萬剮!”
杜睿突然發怒,武京娘也是一驚,頓覺莫名其妙,道:“這是爲何?昭武九姓朝秦暮楚,反覆無常,先帝在世之時,便常以爲恨,如今若是能不興刀兵,將其收復的話,豈不是一樁美事!?”
杜睿心中一陣焦急,忙問道:“聖上之意如何!?”
武京娘道:“聖上似乎有所意動!已派李義府爲使,前往大食,商談此事!”
杜睿聞聽李承乾居然當真動了這個心思,頓時心急如焚,李承乾作出這樣的決定,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畢竟當初昭武九姓的背叛,乃是太宗皇帝平生三大恨事之一,如今既然能不動刀兵,就能對昭武九姓這些反覆無常的小人施以懲戒的話,李承乾焉能不動心?
杜睿已經猜到了,定然是大食那邊派人到了長安,找到了李義府,雙方達成了一個協議,藉着收復昭武九姓的這件大功,收買李義府,拖延時間,順便給大唐西陲埋下一個隱患。
收復昭武九姓雖然是大功一件,可是這枚貌似美味的果實,卻是有毒的啊!
昭武九姓如今其六在大食的控制之下,位於蔥嶺以西,大唐距離那邊最近的是碎葉城,可是這一路上道路難行,不但要翻越蔥嶺,更有密林溝壑。
大唐若是想要以此爲兩國邊界,一旦大食平定了國中內亂,穩定了局勢的話,翻過手來,輕而易舉就能將那些各讓出去的領土收回來。
而大唐要守住這些零散的領地,派兵少了不濟事,派的多了,又容易被陷入大食人的包圍之中,空耗錢糧,除了能得一個開疆拓土的美名之外,一無所獲。
杜睿將心中的擔憂說與了武京娘之後,武京娘也是一驚,她雖然心機深沉,聰慧過人,可畢竟是女流之輩,于軍事上又能有何種作爲,要不是杜睿提醒的話,她根本就看不到這一節,如今被杜睿點破,她方纔看清,原來那昭武九姓,就是大食人扔給大唐的一枚散發着香味的毒藥。
“李世績乃當世名將,難道他就看不出來嗎?”杜睿急問道,滿心的怒氣,他之所以能放開一切,打定主意要隱居杜陵,就是因爲朝中有衆多名臣名將輔佐,縱然他不在朝中,也不會出了亂子。
武京娘聞言,心中一緊,李世績哪裡是不願意提醒李承乾,而是
武京娘爲了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大肆排擠貞觀老臣,提拔少壯派,一向低調示人的李世績,如今也被她排擠的無法在朝中立足,告病休假去了。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知會過李世績這個大唐總參謀部的尚書,李世績心中縱然有千般妙計,又能如何施展。
杜睿倒也部深究,道:“大食人狼子野心,難道朝中的大臣們就沒有一個看的通透!”
武京娘道:“姐夫!如今再說這些,已然無法改變了,不如趁此良機,接着接收昭武九姓故土之機,興兵征伐大食,可好?”
杜睿聞言,如果不是對方是皇后,是自己的小姨子,是個女人的話,他非給她兩個大嘴巴不可。
這是什麼餿主意,趁機興兵征伐大食?
真當大食人都是傻子嗎?
人家既然放心將那些領土割讓給大唐,自然知道大唐會派兵前來駐守,人家能沒有防備嗎?
中亞地區,原本就是那些穆斯林的老家,對那裡,大食人遠比唐人要熟習的多,一旦一擊不利,到時候深陷其中,中亞那片土地上,不知道要倒下多少大唐男兒的屍骨。
況且大唐如今疆域遼闊,要把手的地方太多了,現而今的主要精力又全都放在了拓展海外領地上面,先不說征伐大食的話有沒有足夠的兵源,就算是有,大食人是那麼好對付的嗎?一旦戰事遷延日久的話,到時候首先撐不住的,很有可能就是大唐。
再加上這些年,大唐頻繁征伐,如今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積蓄民力的時候,這個時候,再和當世另一大強國刀兵相向,勝了也就罷了,一旦不能速勝,甚至敗了的話,難道就不怕激起民怨嗎?到時候,貞觀一朝,太宗,杜睿君臣苦心二十多年,打造的盛世,很有可能就會一朝坍塌,畢竟大唐的根基還沒有牢靠到可以經受任何風雨的地步啊。
杜睿冷笑一聲道:“這纔是皇后娘娘來臣府上的真正原因吧!”
武京娘沒有理會杜睿的態度,反而笑道:“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說得沒錯!
說是!是因爲武京娘此次歷經,確實是授命於李承乾,來求問滅大食之策,她打着的就是這個旗號!
說不是!那是因爲武京娘別有所求!
至於求的是什麼,那就呼之欲出了,杜睿也是一清二楚!
“這次臣恐怕是要讓皇后娘娘失望了,臣如今去職還鄉,不過是頂着一個空頭爵位的閒人,當不得聖上和皇后娘娘如此看重,如今大唐欲滅大食,實非易事,臣和褚大人也是一樣的心思,不主張出兵,唯今之計,當着力經營海外,嚴守蔥嶺一線,則大唐西陲無憂,而後積蓄國力,十年之內大食可破!至於皇后娘娘所求,臣敬謝不敏,多謝娘娘看重,臣如今已然心灰意冷,不願爲官,更不願牽扯到皇室朝堂的爭鬥之中,還請娘娘見諒!”
杜睿說完,便閉目不言,擺明了態度。
武京娘見狀,心中頓時一陣氣悶,道:“姐夫!難道你果真不理會大唐江山社稷是否安泰了嗎?當初你爲了大唐江山社稷的穩定,不惜和晉王爲敵,難道如今朝堂之上風起雲涌,你當真要視而不見!?”
杜睿閉着雙眼,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而今大唐富有四海,百姓安樂,若是一些人能熄了那份野心,大唐自然無恙,若是有人要擾亂大唐政局的話,臣也不願摻和其中,做那千古罪人!”
武京娘聞言,心中更怒,杜睿這樣說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說她居心叵測,這讓武京孃的心中不禁一陣委屈,她確實有政治訴求,可是她的目的也不過是爲了他們母子的位子,難道這也是錯,還要遭受杜睿這般冷嘲熱諷。
杜睿如此不識擡舉,武京娘很想就此一走了之,從此之後再無牽連,可是卻又怎麼都不甘心,她需要杜睿的幫助,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擔得起國士之稱的話,恐怕就只有杜睿了,如果杜睿這麼一個無雙國士願意幫助她的話,還有什麼大事成不了。
“姐夫!你當真誤會京娘了!京娘本就不是那亂國之人,更非妲己,褒姒之流,京娘之所以要如此,也不過是爲了保住弘兒的太子之位,這和姐夫當年相幫聖上,不是一樣的嗎?姐夫當年能爲了儲位的安定,與先帝諸皇子爲敵,爲何今日就不願爲了同樣的目的,來幫京娘!”
杜睿聞言,心中一陣苦笑,道:“人皆言妲己,褒姒亂國,卻不曾想過,若是沒有紂王,幽王那等昏君,這國豈是一個魅惑婦人可以亂得了的,真正可怕的不是這等妖姬,皇后娘娘!你不要在說了,高祖皇帝開創大唐江山不易,曾有明旨,後宮不得干政,手若是伸得長了,未必就是好事!”
杜睿三番兩次的出言譏諷,幾乎將武京娘氣的七竅生煙,杜睿這話簡直就是在說她婦人干政,牝雞司晨,如果不是因爲杜睿是她極爲看重的人,她現在幾乎都要忍不住殺了杜睿。
武京孃的心中既有憤怒,更多還是委屈,畢竟當初她也曾對杜睿有過一段朦朧的愛意,甚至這份朦朧的感情到今日都不曾淡化,只是被她壓在了心底裡。
如今被初戀情人這般諷刺,武京孃的心中的委屈可想而知:“姐夫!你當真不願幫我!”
杜睿依舊閉着雙眼,可是他的心中卻並不平靜,他不敢去看武京孃的表情,他擔心一旦忍不住看了的話,說不定就會心軟,要是當真心軟了,他如何對得起太宗皇帝的託孤之重。
“你不用說了,我如今心灰意冷,實不願再摻和進去,你多說也是無意,還是不要說了,此事我只當沒聽到過,皇后娘娘,若是無事,還請去吧!”
武京娘聞言,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笑了,只是眼神之中的恨意,卻讓人寒冷入骨,輕啓朱脣,道:“好!好的很!杜承明!既然你如此,本宮便不相信,沒了你杜承明,我便會敗了!或許你也想到了,若是我執意爲之的話,單憑一個褚遂良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你便是將本宮今日的話說與聖上聽,本宮也不懼!本宮倒是要看看,聖上到底是信你,還是信我!”
武京娘言罷,揮袖而去,杜睿一直等聽到開門聲才睜開了雙眼,看着武京娘含恨而去的背影,也是一聲長嘆。
杜睿知道,當初那個初見之時,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已經不復存在了,現在有的只是一個野心勃勃,一心想要證明自己才智,證明巾幗不讓鬚眉的大唐皇后。
人是會改變的,這一點杜睿很清楚,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一個人居然會改變的如此徹底。
方纔武京娘所言,如今之所以爭,是爲了穩固李弘的太子之位,杜睿相信,可是歷史上的武媚娘最開始爭,還不是一樣爲了李弘,然而人的慾望是無窮的,尤其是面對權利的時候,後世有人說金錢是萬能的,在杜睿看來,權利纔是萬能的,有了權利,就可以爲所欲爲,同樣的,人也會在權利之中,漸漸的迷失,野心也會在權利的滋養之下,越來越大,變得無窮無盡。
誰能說,歷史上的武媚娘在第一次幫着李治料理國事的時候,就已經生出了要做女皇帝的野心,恐怕就是後來登上權利巔峰的武媚娘,也不敢生出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野心,人的野心是被慢慢培養出來的,見識到了權利的好處之後,野心更會被無限的放大,直到那個時候的位子不能再滿足野心的時候,更進一步,也就成了最後的宣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