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的三個條件,讓李世績也是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答覆,只能說要請示李承乾決斷,不入宮,不面聖,功成之後,即刻歸隱,杜睿這般說,擺明了就是心中對李承乾還懷着怨氣,只是讓李世績想不明白的是,杜睿給他的感覺一向都是心性豁達,不拘小節,當年太宗皇帝也曾兩次將他罷黜,可每逢有事,他都不計前嫌,盡心效力,可這一次是怎的了?
杜睿對李承乾確實有怨氣,只不過這怨氣,並非是因李承乾對他心懷猜忌,而是因爲李承乾好大喜功,爲了成全自己一代雄主的功績,居然將數十萬大唐精銳陷於死地。
敗於大食,西域局勢糜爛,危在旦夕,大唐數十萬精銳之師折損大半,可以說李承乾的一時貪念,將貞觀一朝,太宗皇帝君臣苦心孤詣創造出來的成果,短短數月之間,就被他揮霍的差不多了。
還有一事,便是在褚遂良去職還鄉這件事上,褚遂良性格刻板,又是個倔脾氣,死腦筋,當初杜睿變法之時,褚遂良也曾和那些世家大族之人,攪和在一起,堅決反對,甚至都見杜睿罵成了逆子貳臣,杜睿也不大待見這個老夫子,可是個人好惡放在一旁,就連杜睿都不得不承認,褚遂良是一個正臣,忠臣,而且有他在朝中,朝中的正氣便多了幾分保障,那些魑魅魍魎便無法近身,蠱惑君王。
杜睿雖然對褚遂良是敬而遠之,可是卻也敬佩其爲人,這樣的一個忠臣,尤其還是太宗皇帝給李承乾留下的託孤老臣,李承乾居然都能罷黜,杜睿的心裡豈能不怨。
再加上邱志磊戰死,秦束生死未卜,飛虎軍傷亡殆盡,大唐精銳遭逢慘敗,數十年積累的威名,一朝喪盡,讓杜睿當真是心寒了。
“太子殿下!李大人!杜某隻這三個條件,若是聖上不肯應允的話,請恕在下也無能爲力!”杜睿說得異常堅決,讓李世績不禁面露難色。
一旁的李弘,不過是個孩子,雖說是天潢貴胄,可是能有什麼見識,不過似乎也聽明白了個大概,爲難的看向了李世績,見李世績皺眉不語,便又求道:“太傅!父皇因西征之事,整日愁眉不展,弘兒還請太傅開恩,幫幫父皇吧!”
杜睿聞言,忙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杜某不敢!不過杜某心意已決,只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
李世績聞言,登時有些惱了,道:“杜承明!你也太過無禮,聖上能遣太子殿下前來傳旨,便已然承認當初之事有過,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如今朝廷用的着你,你怎敢如此要挾,難不成你還等着聖上親自來杜陵請你!”
杜睿應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李世績道:“當初先萊國公,爲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曾有過半句怨言,如今你怎的如此無禮!真真失了先萊國公的滿腔忠義!”
杜睿聞言,笑道:“李大人!先父在世之時,與先帝太宗皇帝君臣相得,備受倚重,自然爲大唐江山社稷權效之以死,可杜某又如何,今日罷黜,明日貶謫,杜某便是有通天之能,卻不得君王信任,反而屢遭忌憚,試問杜某又能如何!?現而今杜某的心意已冷,不願再入朝爲官了,還是那句話,杜某隻這三個條件,聖上若是肯應允,杜某自然即刻啓行,爲大唐效命疆場,若是聖上不肯應允的話,太子殿下,李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李世績愣了,另請高明?這節骨眼上,還能到哪裡去另請高明?若是旁的事情,李世績自己就當仁不讓了,可是如今他已經多年不曾帶兵,對大食的情況有不甚瞭解,可以說眼下這個危局,除了杜睿,已經無人可解了。
李世績還要再勸,李弘卻搶先道:“太傅的三個條件,弘兒代父皇應允了就是!”
李世績急道:“太子殿下!這”
李弘道:“李大人不必多言,還是大事爲重,太傅!西域戰局艱難,刻不容緩,弘兒還請太傅即刻啓行,爲大唐解此危難!”
言罷,對着杜睿長身一禮,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之中都帶着深深的祈求之意。
杜睿見李弘小小年紀,便進退有度,言語有禮,心中也是暗暗稱奇,暗讚了一句:果然不愧是天潢貴胄,鳳子龍孫。
既然李弘代李承乾答應了,杜睿自然也就沒什麼顧忌了,轉頭對着杜平生和馮照二人道:“準備一下,今日便發出,前往長安!”
歸隱杜陵整整一年的光景,杜睿原以爲自己從此以後,便再也不會有出征的機會了,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杜睿要出征西域,家中之事,卻也要料理妥當,晉陽公主有孕在身,如今杜睿要走,她自然格外舍不得,不過好在晉陽公主最識大體,只是叮囑杜睿小心在意,多加保重。
李弘這會兒也記起自己還有一件事要宣佈,便將李承乾給他的第二道聖旨拿了出來,當庭宣讀。
武媚娘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會繼承萊國公的爵位,要知道,杜睿有子嗣二十二人,論身份,杜學良比不得,安康公主所生的長子杜學文,和伊莎貝拉公主所生的四子杜學武,就算是杜學文將來要繼承杜睿的爵位,可是還有杜學武呢?
論長幼杜學良上面還有十七個哥哥,就算是天降聖恩,恢復杜氏萊國公的爵位,可是繼承方面,也輪不到杜學良啊!
對這意外之喜,武媚娘倒是看得很開,並沒有覺得如何,只是自己的兒子將來多了一份保障,倒也時間好事。
杜睿也知道,這是李承乾在主動示好,自然也就接受了,他子嗣衆多,將來自然都要將他們安排妥當了,如今杜學良能繼承萊國公的爵位,將來縱然不成材,也能衣食無憂一生了。
接了聖旨,杜睿又將熙鳳,寶釵二人喚到了近前,叮囑了一番,讓二人好好照料家人,晉陽公主身子嬌弱,白氏夫人如今又身染重荷,杜睿便是要走,也是放心不下,只好讓二人多多費心了。
熙鳳道:“夫君!凡事還需以大局爲重,家中我們姐妹自會小心照料,定不會讓夫君分心!”
寶釵也道:“妾身姐妹諸人只盼夫君多多保重,早日凱旋歸還,家中事,姐妹們自會上心,不須夫君擔憂!”
杜睿點了點頭,又和每位夫人話別,而後又進了後宅,向馬氏,季氏,白氏三位夫人辭行。
馬氏夫人叮囑道:“三郎!闔府上下全系你一人之身,戰陣之間刀槍無眼,萬望小心在意,千萬可不能出了什麼差池,讓全家人憂心!”
杜睿來到這個世上,轉天便沒了父親,至於生母曹夫人更是連見都沒見過,一點兒印象都沒有,自打離開了萊國公府之後,他便將三位姨娘,當成了母親一樣對待,早晚侍奉,從來不曾怠慢過。
杜睿將三位夫人當成了母親,三人自然也將杜睿當成了親子看待,如今杜睿要帶軍遠征,身涉險地,她們豈能不擔心。
杜睿聽了,忙道:“三位姨娘只管放心,孩兒自會小心。”
季夫人此刻也知道了女婿秦束生死未卜的消息,滿面的憂愁,道:“三郎!你此去長安,代姨娘去瞧瞧卓兒,她一向心重,如今秦束生死難料,我真怕她”
杜睿趕緊寬慰道:“姨娘放寬心就是,秦束一向福源深厚,想來不會有事。”
杜睿說完,接着又到了白氏夫人的跟前,白夫人染病在身,已經多日不曾下牀,今日杜睿要遠行,她也顧不得自己羸弱的身子,支撐着前來送行,她一生無所出,當初杜睿生母曹夫人病逝之後,白夫人便將杜睿養在了身邊,感情好似親生母子一般。
杜睿也非鐵石,自然能感覺到白夫人對他那深深的舔犢之情。
杜睿跪倒在地,緊握着白夫人瘦弱的雙手,道:“累姨娘憂心,皆是孩兒的過錯,孩兒今將遠征,萬望姨娘保重身體,等孩兒歸來之時,再續天倫之情!”
白夫人勉強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身體,連杜睿這等杏林高手,破了不醫自家的規矩,爲她診治,都不見好轉,想來也是命不久矣了,杜睿今日出行,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或許這就是他們母子的訣別之日了。
想到這裡,白夫人也不由得悲從中來,可卻又不想讓杜睿爲她擔心,勉強笑着道:“三郎!姨娘自會保重,你在前方爲國效力,切不可因姨娘分心,做好大事要緊,姨娘等你回來!”
辭別了府中衆人,又叮囑了杜貴,杜平原兩個好生看顧家門,杜睿便帶着杜平生和馮照二人,以及府中的親衛,跟隨李世績和李弘,往長安趕去。
杜睿奉召,前往長安,頓時吸引了全天下的關注,這段時間大唐上上下下都在議論西征軍的慘敗,百姓們對西域的戰事,已經不報什麼期望了,可是就在此時,杜睿出山了,頓時人們原本已經絕望了的心,一下子有狂跳了起來。
杜睿是什麼人?
那可是大唐戰神,從徵以來,攻無不取,戰無不勝,縱橫天下,滅國無數,人們甚至已經習慣了,在安定門前送杜睿出征,而後在承天門前迎接杜睿的凱旋大軍,在他們的潛意識裡,杜睿就是無敵的存在,這個天下沒有什麼是杜睿做不到的,只要杜睿出馬,勝利定然是分分鐘的事情。
杜睿一行人,快馬加鞭,僅僅用了五日,便到了長安,李世績和李弘進宮回旨,自然最重要的還是將杜睿的三個條件說與李承乾,杜睿則帶人徑直到了秦束的府上。
杜雲卓也已經知道了秦束下落不明,生死難料的消息,這些時日,整日的以淚洗面,此刻見着了自小就回護自己的哥哥到來,更是悲從中來,撲進杜睿的懷中,嚎啕大哭。
杜睿等她哭了一陣,才寬慰道:“卓兒!事已至此,你縱然是再擔心也是無用!”
杜雲卓淚眼婆娑,回首看着兩個孩兒秦怡,秦風,悲道:“三哥!若是怡兒和風兒的父親當真有什麼意外的話,我我和孩子們可怎麼辦啊!”
杜雲卓這一哭,年紀尚小的秦風也跟着哭了起來,倒是秦怡,雖然眼圈紅腫,可卻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來,還去教訓秦風。
“哭什麼!爹爹又不是當真出了事!便是出了事,你只會哭,那將來誰來給爹爹報仇!”
杜睿看着秦怡小大人的模樣,也是暗暗稱奇,道:“怡兒!好志氣!卓兒!你也是兩個孩子的孃親了,怎的還不如孩子懂事,這府中上下,都須你照料,兩個外甥也須你顧看,你若是不堅強些,如何是好!”
秦怡扳着一張小臉,道:“舅舅!聽外面的人說,皇帝要以舅舅做大將軍,舅舅!怡兒要爲父親報仇,你帶上怡兒可好!”
杜睿淡淡的一笑,揉了揉秦怡的腦袋,道:“怡兒!有志氣是好的,不過你現在還小,還不到上陣殺敵的時候,不過舅舅可以答應你,這一次去,不將大食人殺光了,留下來的便等着怡兒長大之後,由你們兄弟去料理可好!”
秦怡見杜睿不肯答應自己的請求,原本還有點兒失望,不過一聽杜睿後面的話,一雙眼睛頓時又亮了起來,道:“舅舅說的可是真的!?”
杜睿道:“自然是真的,怡兒!如今你們的父親下落不明,你是這郡公府上最年長的男子漢,舅舅將你的孃親和弟弟交給你,你可要好好保護他們!”
秦怡年紀還小,有些話也聽不大明白,不過見杜睿一臉的鄭重,也學着板起臉來,點了點頭。
杜睿接着又對杜雲卓道:“卓兒!你且放寬心,若是秦束還活着,三哥怎的也會將他給你帶回來!你只需在家中安心等待,照顧怡兒和風兒就好!可記下了!”
杜雲卓這些天都是心慌意亂的,可是如今杜睿一到,她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頓時安靜了,只是默默的點頭。
杜睿在這邊忙着寬慰自家的妹子,皇宮之中的李承乾卻在滿心的糾結着,在杜睿到達長安之前,他曾想過,見到杜睿的時候,要爲此前的猜忌向杜睿道歉,儘管他是一國之君,這麼做是很不體面的事情,可是爲了重新贏得杜睿的忠誠,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西征軍這一件事上,李承乾已經看清了,離開了杜睿,他無論做什麼都那麼不順手,他希望通過這次會面,更消除彼此之間,藏在心裡的疙瘩。
可是讓李承乾萬萬沒想到的是,杜睿居然沒跟李世績和李弘一同進宮面聖,他等來的只是杜睿冷冰冰的三個條件。
“將左右羽衛都交給他指揮,朕答應了,臨濟決斷之權,朕也可以答應,可是他爲何要提出不進宮,不面聖,功成之後歸隱杜陵,這等荒唐的要求,難道還當真要朕到他的府上去求他不成!”
李世績此時也是無言以對,現在擺明了就是李承乾和杜睿這對君臣在相互賭氣,杜睿在埋怨李承乾當年的不信任,更重要的是李承乾的好大喜功,葬送了貞觀一朝,打下來的鐵桶江山。
同樣的李承乾也在埋怨杜睿,他雖然有錯,可好歹也是個皇帝啊!他已經服軟了,可是杜睿還這樣不依不饒的,可就有點兒過分了,縱觀歷史,可曾見過有那個皇帝服軟的,李承乾都開了先河,杜睿居然還不滿意。
李承乾見李世績不說話,心中頓時更爲鬱悶,賭氣一樣的道:“好!不進宮!不面聖!由得他去,李世績!你這就去告訴杜睿,西域戰事危機,讓他儘快出兵,他不來見朕,朕也不願見他,準備好了,不用向朕辭行。”
李承乾說完便氣哼哼的離開了,將李世績一個人留在承慶殿內,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只能長嘆一聲,出宮去尋杜睿了。
當初的宋國公府內,杜睿和李世績對面而坐,杜睿一邊聽着李世績,講述當前戰局,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這一戰,大唐打得實在是太差了,完全就是被大食人牽着鼻子走,喪失了自身的靈活機動能力,只是一味的和對方死磕,而對方佔據着天時,地利,人和,大唐要是不敗,那可就太沒天理了。
“如今蘇定方的大軍已然退守龜茲,于闐,朝不保夕啊!”李世績顯然也對眼下的戰局十分擔憂。
杜睿看着地圖琢磨了一陣,道:“也就是說,西域大部分的地盤,都已經被大食人佔據了,就剩下了這兩座重鎮!”
李世績點頭道:“確實如此,眼下的局勢,大不樂觀!蘇定方手上的兵力不足,還要分守兩地,定然也是捉襟見肘,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派出援兵,解龜茲,于闐之圍,而後合併一處,再圖大事!”
杜睿聞言,也是深以爲然,他知道龜茲,于闐乃是西域的重鎮,如果這兩處再丟了的話,大唐在西域可就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承明!你心中可有什麼盤算!?”
李世績滿懷期待的看着杜睿,卻沒想到杜睿搖了搖頭,道:“眼下局勢還不明朗,大食人到底在西域投入了多少兵力,現在誰也說不清,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李世績沒想到連杜睿都這般說,頓時心一沉,看着杜睿道:“承明!西域事關重大,萬萬丟不得啊!此次出兵,關係着大唐的江山社稷,你”
杜睿笑道:“我說沒有計劃,卻沒說沒有辦法!眼下的局勢明顯就是大食佔據優勢,我軍只能靈機應變,蔥嶺以西,他們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可是在西域,就不是他們佔優了!李大人儘管放心,我自有章程!”
李世績見杜睿都這般說了,他還能說什麼,只得道:“承明啊!老夫勸你,最好還是進宮去,見一見聖上吧!你這般與聖上賭氣,受累的只能是大唐的江山社稷啊!”
杜睿聞言,頓時臉色沉了下來,道:“老大人無需再勸了,杜睿主意已定,是斷然不會更改的!此次我奉召,乃是爲了大唐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並非是因爲哪個人!聖上既然已經說了,等待大軍整頓齊備,不必辭行,可隨時出兵,杜睿奉召就是了!”
李世績聞言,也是無可奈何,他沒想到杜睿的脾氣居然會這麼倔,這和杜如晦當年可太不一樣了。
“好吧!既然如此,老夫便預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三天之後,還在睡夢之中的長安百姓,突然被一陣雷鳴般的響動驚醒,還沒睡醒的百姓們,還以爲是地震了,紛紛衝出了屋子,可到外面一看,除了腳下還在不住的顫動之外,一切都是風平浪靜。
“好像是馬蹄聲?!”
有人說了一句,頓時所有人都反映了過來,朝城門處衝了過去,等到他們趕到城門的時候,卻見那紅木的大門依然緊緊的關閉着,守城的軍士見突然來了這麼多百姓,也是一驚,紛紛喝止。
“兄弟!外面是怎的了,怎麼響起了馬蹄聲!”
“該該不會是宋國公大人出兵了吧!”
有人問起,頓時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些守城的兵士,一個個眼神之中都帶着期許。
“什麼出兵!”一個校尉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大聲喝道,“都聚在這裡作甚,趕快離開,還不到拂曉,沒到開城門的時候!”
如今的大唐雖然不實行宵禁政策,可是這大黑天的,這麼多百姓聚集在此處,萬一這其中有人圖謀不軌,也是個麻煩,校尉大聲的呵斥,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
鼎盛時期的大唐百姓們,關心的已經不再是一家人的溫飽問題了,他們關注的東西開始變多,比如國事。
以前百姓們因爲貧苦,溫飽尚且還不能解決,哪有經歷去關注國家大事,甚至對他們來說,頭上是哪一家,哪一姓在做皇帝,跟他們都毫無關係,他們只要能填飽肚子,能有子孫承繼香火,就足夠了。
但是眼下的大唐百姓可不一樣了,如今的大唐民富國強,百姓們的生活富足,由此帶來的國家榮譽感也與日倍增。
大唐西征慘敗,這些日子就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在百姓們的心頭,他們都在期盼着,期盼着一個人能夠力挽狂瀾,洗刷恥辱,當然最好這個人是杜睿。
而就在這個時候,杜睿到了長安,一時間整個長安城都傳的沸沸揚揚,人們對杜睿的信任,依賴,讓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爲,只要杜睿出馬,搞定大食人不過分分鐘的事情。
他們甚至都已經準備好了,親送杜睿的大軍出發,可是現在的情形看上去有些詭異。
百姓們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圍着城門,七嘴八舌,亂糟糟的詢問着,那個校尉幾次驅趕,他們都好像看不見一樣。
這一夜長安城註定是要無眠了。
百姓們被馬蹄聲驚醒,同樣的皇宮之內的大唐之主李承乾也是一夜未睡,這些天他一直都在等着杜睿進宮,但是直到恆連向他稟報,杜睿已經率軍開拔的消息,杜睿也沒有來,這讓李承乾的心情十分失落。
忘記了對杜睿的猜忌之後,此刻李承乾滿腦子都是杜睿當年的好,兩人也稱得上是總角之交了,從少年時代開始,就結爲摯友,他給予了杜睿最大的信任,同樣的杜睿回報給他的也是百分之百的忠誠,仔細想來,似乎杜睿從來都不曾對他的皇位造成過什麼威脅,杜睿一直都是在默默的付出,竭盡所能的爲他們李氏皇家打造着一個輝煌的大唐,卻從來都沒提過要求什麼回報。
自己當真做錯了嗎?
李承乾滿心疑惑的看向了武京娘,說出了他心中的疑問。
“聖上沒有做錯什麼,聖上身爲一國之君,本身就揹負着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東西,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王朝,這個天下!”
武京孃的話,讓李承乾稍稍感到了安慰,只不過杜睿對他略顯冷漠的態度,還是讓他倍感失落,他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這個朋友,也許在未來他還會像他的父親一樣,變成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一想到這個李承乾不禁感到了一陣恐懼。
他從小就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生下來的時候,父親太宗皇帝不在身邊,正奉了高祖皇帝的命令,領兵去打劉武周,直打到第二年五月末才大勝回朝,在長安休息了僅僅一個月,七月初,又受皇命出發去打王世充了。
等李承乾的生父再在長安露臉出現,已經是武德四年的七月,這時李承乾已經兩歲了,正是開始漸漸跟父親加深瞭解和感情的年齡,可是當這兩歲小男孩被抱出承乾宮的時候,他居然不認識那個渾身上下套着金光閃閃硬殼子的叔叔是誰。
接下來的幾年,太宗皇帝要麼出去打仗,要麼留在長安跟兄弟爭權,反正過的都不是太平日子,父子倆相處的時間自然比以前多了,可是那個時候太宗皇帝真的沒有太多心思和精力去享受當爹的樂趣。
一個小孩子,特別是男孩兒,幼年時期跟父親的關係是非常重要的,因爲那是他獲得安全感、認知自己性別特徵、初步架構起心理平衡的時候,而且這種認知和關係只能通過直觀感受來獲得,也就是說,無論他母親和奶孃丫鬟什麼的跟他說過多少次“你父王是大英雄、真男人、國家棟梁、萬衆崇敬”之類的話,也遠遠比不上父親張開雙臂給他一個簡單擁抱來得有效。
如果在一般臣民家,這種父愛缺位的現象還有可能得到補償,畢竟史上父親早死但兒子被單親母親撫養大仍舊成才的例子屢見不鮮,比如,李承乾的爺爺高祖皇帝就是啊。
李承乾長到八歲,玄武門兵變發,他母親是被父親伉儷情深地帶到了玄武門去避難,他自己呢?
以當時人們的觀念來說,兒子要比老婆重要得多,杜睿的那本《三國演義》裡面不就是有過趙雲、張飛都幹過救阿斗棄夫人的事嗎?
而且李承乾還是擁有這樣一個不尋常名字的嫡長子,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牽強附會地說,這個小男孩是李淵打算傳位給次子的活見證。
李承乾直到現在還會不時的回想起,那個清早,他被父母丟棄在深宮高牆裡,無助的傾聽外面廝殺聲,那個時候李承乾真的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助。
那天過後,那些跟他年齡相近,曾經一同在皇宮大內玩耍過的堂兄弟,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身邊人甚至都不准他再提起那些名字。
雖然過去了這麼長時間,可是李承乾依然會清晰的記得,那些兄弟們的音容笑貌,對於自小就被養在高祖身邊的李承乾來說,他認識李建,李成元吉兒子們的機會要比自己的弟弟們多得多,太宗皇帝一次殺十侄,他的其餘的兒子對此不見得有什麼感觸,可是李承乾就難說了,聰明的小孩往往都是敏感的。
直到他做了皇帝之後,還會時不時的回想起那些叔伯兄弟,內心中依然會感覺到深深的不安。
再後來,太宗皇帝登上了帝位,李承乾毫無異議的被立爲了皇太子,在貞觀的頭三年時間裡,他們一家都住在東宮,而不是皇帝正宮承慶殿,這時候李承乾終於經常能夠見到父母了,而且那時父母雖然忙於國務,可是心情尚好,對孩子們也應該比從前受壓抑那些年和藹很多,李承乾到現在都覺得,在他的一生中,這三年是享受親情最濃厚的時候。
貞觀三年,高祖遷居大安宮,讓出房子來給兒子住。父母走了,那些沒成年的小弟弟小妹妹也跟着走了,十一歲的李承乾就跟一大堆僕役屬官什麼的留在了東宮。從此之後,他要見父母得事先預約,要見兄弟姐妹,或者等到侍宴開party的時候,或者,就得冒着“結交諸王”罪名掉落的風險,派人專門“傳”他們進來。
他當然是沒有朋友的,他的世界簡單而涇渭分明:祖父、父親和母親是他的“君”,是他要叩頭的對象,其他人,是他的“臣”,是要向他叩頭的。
東宮的官員和師傅們,都是父母爲他精心挑選的正直長者,每天正襟危坐滿口仁義道德,相比之下,倒是那些侍從太監,還有李元昌這種人,要有趣好玩得多,十幾歲的小男孩,誰能責備他貪玩好動?更何況他身上還有他父親的基因。
可以說,在李承乾的心中,他是極度渴望關愛的,親情,愛情,友情,都是他十分渴望的情感。
杜睿!
這是李承乾生命之中十分重要的一個人,在杜睿的身上,李承乾感覺到了從來都沒有體驗過的友情,當他的身份被揭穿,他甚至固執的讓杜睿依然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稱呼他爲兄長,而他也固執的無論在任何場合都稱呼杜睿爲賢弟。
對於這份友情,李承乾十分看重,可是現在看來友情似乎已經不在了,他想要怨恨杜睿,可是這一切又分明都是他造成的。
武京娘見李承乾情緒失落,勸道:“聖上若是想見宋國公,不如等宋國公得勝還朝之時,將他宣進宮來,說到底聖上是君,宋國公是臣,他總不會不奉召吧!”
李承乾聞言一愣,他似乎覺得武京孃的這個主意不錯,但是很快,他自己就否定了,輕搖着頭道:“還是不了,承明對朕心中有怨!朕不能再勉強他了,縱然是將他宣進宮來又如何?”
這下輪到武京娘愣住了,問道:“聖上是說當初將他罷黜之事?”、
“不!承明生性豁達,當年父皇將他兩次罷黜,可是朝中有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竭盡所能,他是在埋怨朕的好大喜功,將數十萬大唐將士推進了深淵!”
武京娘聞言,心中頓時咯噔一聲,她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帶苦笑的李承乾,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李承乾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佔據着那個位置的是杜睿,是李承乾的摯友。
李承乾身爲君王,居然不忍心去違逆一個臣子的遺願,縱然內心失落,也不願強令杜睿進宮。
武京娘突然覺得杜睿的存在,對她是個巨大的威脅,不單單是對她,對她的兒子李弘,也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武京娘正愣着,突然聽李承乾問了一句:“也不知道承明此次領軍,能不能解此危局!”
武京娘收斂了心神,忙道:“宋國公一向戰無不勝,此次出征,自然也是一樣的,聖上又何必擔憂,雖說兵力上,大唐不如大食,可是蘇定方哪裡少說還有十來萬將士,只要整頓一番,還是可用的,此外還有那麼多勇將爲其衝鋒陷陣,還有李義府大人這樣的智謀之人爲其參贊軍機,想來是差不了的!”
“哼!”李承乾突然一聲冷哼,道,“不要再提那個李義府,要不是他兩次三番催促蘇定方進軍,蘇定方也不會弄險,大唐也不會遭逢這等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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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定方的呈報之中寫的清清楚楚,戰事的經過也都交代了,李義府作爲罪魁禍首,自然首當其衝,當然如果只是蘇訂房的奏本,李承乾或許還要懷疑蘇定方是因爲要替自己開脫,纔將責任推到了李義府的身上,可是席君買的奏本之中也是一樣的言語,要知道席君買的人品,在朝中可是有口皆碑的,李承乾可不認爲他會和蘇定方沆瀣一氣,欺瞞自己。
“這次朕授予承明臨機決斷之權,只怕他到了西域要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李義府!”
武京娘聞言大驚失色,忙道:“聖上不可!李義府身爲朝中重臣,豈能擅殺,便是李義府有罪,也該交大理寺決斷!”
李義府可是武京娘安排在朝中的最爲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她目前能掌握的最主要的力量,如果被杜睿殺了的話,她在朝中的力量將大爲削弱。
李承乾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止住了武京孃的話,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承明的脾氣,朕最爲了解,這個李義府怕是在劫難逃了!”
李承乾說完,也不理會武京孃的反映,大聲道:“侯義!”
一直守候在殿外的侯義忙應了一聲:“奴才在!”
“去英國公的府上傳旨,召其進宮!”
李承乾這邊在緊張的關注着西域的戰事,杜睿此刻也在爲如何進軍苦苦的思索着,目前杜睿手上的兵力不多,雖然以前他沒少創造以少勝多的戰例,可是如今這個對手和以往不同,大食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一旦有所差池,可就是萬劫不復,所以他不得不小心在意。
還有就是,他如今身邊能用的將領太少了,邱志磊戰死,蘇麟被困鉢息德城,秦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屈突兄弟還在蘇定方軍中,他身邊可用就只剩下了一個秦用。
本來這次秦用是不用出徵的,杜睿考慮到一旦秦束身死的話,秦瓊可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了,怎麼也要保住,可是秦用卻拒絕了杜睿的好意,執意隨軍出征。
秦用如今身居左羽衛軍統領的位子,右羽衛軍的統領則是高士廉的次子高行真,當初飛虎軍初建之時,也曾是軍中的一名校尉,可是此人的能力有限,着實當不得大用。
就在杜睿爲如何進兵苦苦思索的時候,被杜睿先行派出去的馮照回來了,還給杜睿帶來了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