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毅是在歐陽延嗣府上的書房內見到李進的,這些年來,他和李進也沒少打交道,對這個老移民的性格,也算是有所瞭解,當初老移民累次做下的那些事,都有這個人的影子,馮毅知道李進是個極難對付的角色,要不然這麼多年也不會對其聽之任之了。
“李家主來訪,不知所謂何事!?”
馮毅臉色有些陰沉,對李進這個人,他是從心裡看不起的,典型的小人得志便猖狂,當初剛到澳洲大陸的時候,李進身無長物,不名一文,可是運氣卻出奇的好,居然被他發現了一處金礦儲量驚人的礦山,憑藉着與往來於室利佛逝和澳洲的船隊的貿易,李進成了整個澳洲道第一個富起來的人。
當初馮毅欲整頓綱紀,就是這個李進第一個跳出來對抗,致使馮毅的第一次努力半路夭折,最後意志消沉之下,與其同流合污。
李進似乎根本就沒看到馮毅的臉色一樣,笑道:“在下聽說馮都督將死,特來弔唁!”
馮毅聞言,頓時冷笑一聲,道:“李家主!你說這等言語,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本都督的性子,最不喜的就是這般拐彎抹角了,有什麼話就直說,本都督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就不勞煩閣下了,倒是閣下性命垂危,還是多多上心打理好後世吧!”
馮毅很清楚,杜睿昨日一到奧府城,便表露了心跡,馮毅在杜睿門下多年,自然能猜得到,杜睿只怕是準備要動用鐵血手段,在澳洲道清洗一番了,首當其衝的就是李進這等害民之人,以杜睿的性子,只怕第一個就是眼前的李進。
李進見沒嚇住馮毅,訕訕的一笑,道:“哦!在下雖然不習慣澳洲的水土,身子近些時日不大爽利,可要說這性命,再活上三四十年還不成問題,馮都督何以說在下將死?”
馮毅看着李進冷笑道:“本都督的恩師此番率大軍親臨澳洲道,李家主以爲是來做什麼的?征剿叛軍!?那些叛軍不過是烏合之衆,莫說是本都督的恩師,就算是本都督,若是傾力進剿的話,只怕也早就灰飛湮滅了,李家主試着猜測一下,到底所謂何事?”
李進聞言,臉色頓時一變,接着突然一陣大笑,道:“馮都督說笑了,宋國公此番率領天兵親臨澳洲道,總不會是爲了在下而來吧!”
馮毅冷哼一聲,道:“這般說來,倒也不差,本都督的恩師一生最恨害民之人,當初變法,那些世家大族之人不過稍有侵吞田產,逼死人命的害民之舉,便被本都督的恩師以雷霆手段,施以懲戒,李家主自己做過什麼,該不會忘記了吧!扒皮,凌遲,點天燈,李家主當真好手段!說李家主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害民賊,也不枉了,單單就這些事,就足夠李家主死上幾次的了!”
李進自己做過什麼,他當然知道,如果杜睿要對付他的話,只要將他做過的那些事抖落出來,他就絕對沒有生路,不過聞聽馮毅這般說,李進卻也不驚慌,反而笑道:“馮都督說的不錯,我是該死,可是馮都督你呢?若說是害民,我也不過是個小角色,可馮都督身爲澳洲道一方諸侯,代天子牧守一方的重臣,可是卻對我們這等害民賊所做之事,不聞不問,致使黎民遭殃,百姓深受塗炭,不知道這失職之罪又該如何論處!”
李進的語氣也是咄咄逼人,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的獻媚之色,往常李進爲了拉攏馮毅,沒少往馮毅的都督府裡送好處,每次見面也都是卑躬屈膝,極盡媚好之能。
可是此刻卻完全變了臉色,言辭凌厲,與平日大不相同,馮毅看着心中也是疑惑,他立刻察覺到,李進似乎是有所依仗。
“你要說什麼,就儘管直說,如果再在本都督面前饒舌,本都督饒得了你,本都督手中的寶劍,可饒不了你!”
馮毅說着,滿臉都是狠厲之色,反正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行大事,自然也就不在乎劍下再多添一條人命。
李進卻滿不在乎,道:“馮都督現在說這些還言之過早吧!等到宋國公大軍回師之日,只怕馮都督手中的寶劍砍不了在下的人頭,只能給馮都督自己自裁用了!”
“放肆!”馮毅聞言大怒,伸手就將腰間的寶劍抽了出來直指向李進,狠道,“你當真以爲本都督不敢殺你嗎?”
馮毅要行大事,最怕的就是杜睿,越是害怕,他就越是反感有人總是在他的面前提起杜睿的名字,而李進卻三番兩次的那杜睿來威嚇他,這讓馮毅如何能忍。
馮毅突然暴起,也讓李進着實嚇了一跳,不過一想到自己的依仗,一顆心頓時大定,冷笑道:“馮都督!到了這個時候,不想着自保,難道還要殺人嗎?”
馮毅可不想和李進再廢話了,大聲喝問道:“說!你今日前來究竟爲了何事?”
李進聞言,大笑道:“馮都督做得好大事,如今這關鍵時刻,難道就忘了盟友不成!?”
盟友!?
馮毅聞言一愣,看着李進那有恃無恐的樣子,登時猜到了李進的身份:“你是那人派來的?”
李進將馮毅的劍尖撥到了一邊,道:“正是!我家主上擔心馮都督心智不堅,遊移不定,因此特派在下前來試探一番!得罪之處,還望馮都督海涵!”
馮毅冷哼一聲,將寶劍收入劍鞘,道:“原來你是那人的屬下!說吧!你家主人派你前來,究竟所謂何事!?”
李進道:“馮都督!我家主人託在下轉告馮都督一句話,如今計策大體已成,杜睿已然身在甕中,只要除去了杜睿,馮都督便可在這澳洲自封爲王,做一國之主,可是要比受人節制的好!馮都督此時絕不可心軟!”
心軟!
馮毅確實不敢心軟,也不能心軟了,他原本就因爲困守澳洲道多年,對杜睿心懷不滿,再加上成爲一國之主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最重要的是,只要除去了杜睿,杜睿此番引來的艦隊,他就能收入囊中,到時候實力大增,就算是不能一統江山,定鼎中原,至少橫掃南洋諸島不成問題。
既然都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馮毅自然就不可能後悔了,馮毅知道杜睿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尤其是對國家的背叛,當初劉仁軌在倭州欲行謀逆,杜睿之所以能放過劉仁軌,還代爲遮掩,不過是因爲人才難得,這種事可以發生在劉仁軌的身上,卻不可能發生在馮毅自己的身上,他是杜睿的弟子,杜睿只會罪加三等。
“本都督這裡無需你來指手畫腳,你家主人只需要叮囑好田五郎就是了!要是壞了本都督的大事,本都督好不了,你也別想活!”
“馮都督放心,在下已經派了親信去聯絡田五郎,設下了天羅地網,專候宋國公大家光臨了!”
田五郎正是此次叛亂的首領,他確實從揚州而來,卻並非祖籍揚州,他的祖籍應當是倭州。
事情到這裡已經很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天草四郎設下的圈套,當初朝廷移民澳洲道的時候,天草四郎就已經開始了謀劃,趁着移民浪潮,他也將當初跟他一起逃來大唐的新選組成員分批派到了澳洲。
等到發展成一定的勢力之後,他就開始拉攏馮毅,而後故意讓化名爲田五郎的屬下造反,在澳洲道將聲勢搞大,馮毅再向長安告急,天草四郎則極力推薦杜睿引軍平叛,將杜睿引來澳洲道,然後除去杜睿這個心腹大患。
不得不說天草四郎這人當真心機深沉,這麼一個計劃,居然從幾年前就開始謀劃開了,爲的就是要因杜睿上鉤。
至於李進卻不是新選組的人,他是天草四郎在澳洲道挑選出來的一個代言人,這些年來,李進之所以能夠在澳洲道興風作浪,還能保住他的家業,也都是因爲有了天草四郎的支持。
殺了杜睿,馮毅確實不忍心,畢竟當初如果不是杜睿的話,馮毅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可是事情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是絕難再回頭了,杜睿如果不死,那麼死的就是他了。
“奧府城本都督會掌控住,田五郎那邊你讓他小心一些,本都督的恩師可不是他能輕易對付的!如果一擊不成,便立刻遁走,將唐軍引入沙漠之中。”
李進知道馮毅已經是下定了決心要除去杜睿了,登時心中大喜,其實對他來說杜睿死不死無關緊要,可問題是杜睿此次前來,是來要他腦袋的,李進活了半生,如今總算是過上了好日子,誰要和他過不去,他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更何況是要他命的杜睿。
“馮都督放心,在下自會料理!”
杜睿的得意地子正在奧府城內密謀害他,而杜睿此刻卻正在朝着中澳進軍,進剿叛匪,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杜睿已經有所猜測,可是他看上去並不擔心。
和那件事情相比,杜睿更關心的是澳洲道,大唐往澳洲移民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可是除了之前看過的東奧之外,餘下的地方,居然比當年杜睿來的時候,更加荒涼,大軍已經走了一天的時間,居然沒能看到一個土人的部落,荒涼的讓杜睿覺得自己置身於死地。
看着天色漸晚,杜睿當即下令休整,然後在嚮導的引領之下,找到了一塊灌木叢茂盛的地方安營紮寨。
當晚杜睿按照慣例,將所有的隨行將領都召集到了自己的帥帳之中議事,在場的衆人,大多是後起之秀,年齡最小的就要數薛訥了,十四歲的年紀,在別人的眼中還略顯稚嫩。
他們這些人都不曾在杜睿的帳下效力過,不過沒有親眼見證的機會,卻絲毫不影響他們對杜睿的崇拜,此次接到調令,得知將跟隨赫赫有名的宋國公杜睿一起征伐澳洲叛軍,雖然要遠渡重洋,到這麼一個不毛之地,但是他們的心中卻沒有任何委屈,不滿,反而隱隱有些興奮。
當初跟隨杜睿效命疆場,活下來的將軍,如今哪一個不是位高權重,功成名就,他們這些年輕人一個個盼望的就是建功立業,光耀門楣,如今有了機會和杜睿一起征戰,他們心中自然歡喜。
“大帥!此番進剿,依末將之見,是否倉促了些?”
一個唐將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其實不單單是他,在場的衆將都是一樣的想法,從奧府城出來一整天的時間,杜睿既不派出哨探,又不催促進軍,不緊不慢的朝前走了不過七八十里,這讓衆將都是迷惑不解。
杜睿乃是一代名將,他以往的戰例自然有不少人研究過,大唐軍界幾乎人人都知道,杜睿的作戰習慣,縱觀杜睿以往的戰例,最爲顯著的特點就是擅長長途奔襲,一擊制敵,可是眼下杜睿這般不緊不慢的趕路,根本就不像是要去圍剿叛軍,倒像是來郊遊的。
而且杜睿起兵過於倉促,大軍在海上顛簸了數月的時間,早已經疲憊不堪,如何是一夜就能緩過來的,原本衆將都以爲杜睿肯定會等一切安排就緒,大軍休整完畢,探明敵情之後,再進兵徵繳。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大軍疲憊不堪,杜睿只帶了一個月的糧草,兩名嚮導便帶着他們到了這麼鳥不拉屎的沙漠之中,又不派遣斥候,就這麼盲目進兵,讓他們想不擔心都不行。
杜睿早就料到會有將領提出異議,不過他早就盤算好了,只是此時不便向衆人言明,只是道:“澳洲局勢刻不容緩,何來倉促一說!你們只需約束好軍士就是了,餘下的本帥自有主張!”
杜睿的威名是確確實實擺在那裡的,衆將聞言,雖然心中疑惑,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躬身領命。
杜睿這麼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大軍雖然未經修正,但是杜睿卻有殺手鐗,就是重組的那三萬飛虎軍將士。
杜睿雖然就不在朝中,但是他所留下的那些東西,這些年來,卻依然被嚴格的執行着,就比如飛虎軍,當初飛虎軍是杜睿一手創建的,所有的訓練大綱也都是杜睿安排的,蔥嶺一戰,飛虎軍損失殆盡,重建之後,雖然還未經歷戰陣,但是要說精銳,卻也不必拱衛長安的其他禁軍差,所欠缺的也就是點兒血腥味了。
飛虎軍作爲精銳之中的精銳,在他們的訓練大綱之中,自然也包括了水戰,此次前來澳洲道,在出海的那天開始,杜睿便吩咐他們好生歇息,雖然在海上顛簸了數月的時間,但是卻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昨日一上岸,休整了一夜之後,早就生龍活虎了。
澳洲叛軍雖然號稱十餘萬人,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澳洲當地的土人,剩下的那些參與進去的移民,便是武裝起來,也都是些烏合之衆,以三萬精銳的飛虎軍與之對敵,結果不言自明。
不過飛虎軍沒有影響,可是其他軍隊就不一樣了,在海上經受了數月的風浪顛簸,今日又走了一天的時間,早就疲憊不堪。
杜睿之所以拖着這麼一支疲兵出征,爲的就是迷惑一些人,讓一些人儘快的露出馬腳來,雖然這個餌下的有些大,但是杜睿有信心,可以取得意想之中的效果。
杜睿都已經這麼說了,那些將領自然也是無話可講,只有領命照辦就是了。
杜睿又安排了一下,便讓衆將散去了,帳內只留下了薛訥。
薛訥不知道杜睿找他還有什麼事情,詫異道:“舅舅可是還有什麼安排要交代外甥的!”
杜睿點點頭,不知道爲什麼,從離開澳府城之後,他就突然感覺十分心慌,這幾乎已經是本能了,當初率軍征討三韓的時候,他就曾有過這種感覺,結果在平壤城下,他設下疑兵,以自己爲誘餌,全殲了突然到來的高句麗援軍。
每次杜睿有這種感覺的時候,都會有事情發生,杜睿覺得這次也是一樣,他仔細的想着自己全部的安排,卻沒有發現什麼破綻,這讓他有些不解。
“薛訥!本帥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薛訥見杜睿說得鄭重,連忙拱手道:“大帥有何吩咐,末將無不遵從!”
薛訥也將稱呼變了,等待着杜睿的將令。
杜睿道:“你即刻率軍趕往薛言港,一路上隱匿行蹤,千萬不可讓任何人發現,到了薛言港之後,便派人嚴密監視水師!不得有誤!”
薛訥聞言一愣,道:“大帥!這是爲何?難道毛將軍他~~~~”
杜睿搖了搖頭,道:“本帥不是擔心毛亮,而是擔心馮毅,他在本帥門下多年,能耐也不差了,若是突然下手的話,毛亮不是他的對手!讓你去也是爲了預防萬一!”
薛訥不疑有他,當即領命,當天夜裡,薛訥便帶着兩萬遼東軍戍卒,離開了大營,朝着薛言港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