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慶殿內,李賢禁攥着一雙還略顯稚嫩的小拳頭,來回走着,今天的一場國宴,讓他切身感覺到了作爲一個皇帝,作爲一個龐大帝國的皇帝,那種直入骨髓的爽快。
看着那些外邦來人匍匐在他的腳下,他幾乎要忘乎所以,高聲大笑起來,這些都是他以前不曾體會過的。
其實也倒也怪不得李賢激動,縱觀歷史長河,自古以來,似乎所用的君王都熱衷於萬國來朝、四夷賓服的盛況,這也沒有錯,仁義播於四海,萬國爭相來朝,這是所有皇帝們爭相追求的,誰也不例外,但讓人無忍受的是,要了面子,卻丟了最重要的裡子。
夷狄奉中國禮之常經,以小事大,古今一體。然而爲了面子,自古以來,外邦蠻夷到中原王朝,哪回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走之前還有大大的紅包,憑什麼如此?
李賢不曾想過這些,但是杜睿卻要告訴李賢這裡面的本質,他不想讓大唐皇帝陷入一種虛妄的繁榮之中,不可自拔。
“聖上!宋國公大人在殿外候旨!”來順小心翼翼的稟報了一句。
李賢聞言,猛地驚醒過來,道:“快快請進來!”
皇帝對自己的臣子,用得到一個“請”字,可見李賢對杜睿的敬重了。
杜睿入內,剛要參拜,卻被李賢上前拉住了:“姑父!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禮!”
杜睿也不推辭,坦然接受了,看着李賢因爲激動還隱隱有些激動的臉,笑道:“聖上!可是因爲方纔萬邦來朝的盛況,難以自抑!”
李賢聞言,不禁有些羞赧,但還是興奮的說道:“姑父!萬邦來朝,方纔顯我大唐的強盛,難道不好嗎?”
杜睿笑着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道:“好!也不好!”
李賢一愣,道:“姑父此言何意!?”
杜睿道:“因爲在臣眼裡,這種所謂的萬國來朝,都是謊言,都是假象。”
李賢更加不明白了,看着杜睿道:“姑父爲何這般說,爲何都是假象!難道那些異族還包藏禍心不成!?”
杜睿笑道:“關於此事!聖上不妨換位思考一下,這些小國,千里迢迢進貢我大唐,爲的是什麼?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們有哪個不是抱着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念頭,送給我大唐一點點土特產,隨便劃拉點兒家裡的破爛,就可以換來一個強大的保護傘,也可以換來十數倍的回禮,怎麼算都是絕對合算的買賣,何樂而不爲。雖然美其名曰一一朝貢臣服。可事實上卻是薄來厚往,拿根野草,換回我大唐實實在在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有這麼好的事,誰會拒絕,想必那些蠻夷的君主,酋長此刻正在心中偷樂吧。”
李賢聞言,臉色不禁微微有些變了,他雖然不曾經歷過貞觀朝,但是永徽一朝是經歷過的,每次外邦來朝賀,帶來的都是一些廉價的東西,但是走的時候,拉走的卻是整車的珠寶。
杜睿接着說道:“聖上!臣曾聽說,在漢朝的時候,有些蠻夷的商人竟也敢冒充使者,拿着一些破銅爛鐵朝貢,換走大筆金銀,天下居然有此荒謬絕倫之事。當然臣也知道朝貢,其出發點也不全在錢財之上,大唐乃天下中心,大唐皇帝乃天下共主,自然要做到萬邦來朝,但這樣的朝貢不要也罷,聖上!大唐的軍人都還沒有死絕,大唐軍人手中的戰刀還沒有生鏽,讓他們來朝賀,就要將那些蠻夷之國打的心服口服,而不是用我大唐百姓的血汗去引誘別人來臣服,這不是榮譽,這是恥辱,是我們大唐的恥辱,也是軍人的恥辱。”
杜睿說的話決然無比,眼神中凌厲如刀四顧。李賢也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他想到了國宴之上,那些外邦來使的表情確實不一樣,那些被大唐征服的異族使者,臉上始終都帶着畏懼,恭敬之中的畏懼,而那些尚在逍遙的異族,卻滿眼的熱切,貪婪的熱切。
李賢點了點頭,道:“姑父說得不錯,朕明白了!朕要的是他們真正的臣服,而不是虛假的臣服!”
杜睿見李賢能這麼快反應過來,也是欣慰,接着道:“聖上!國家與國家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麼友誼,有的永運只是利益,沒有任何道義可言,更沒有仁義禮信的存在。大唐之所以強盛,不是靠收買異族,而是靠大唐百姓的幸苦勞作,靠大唐將士們手中的利刃,黃沙百戰,馬革裹屍,出得百死而得一生換來的。”
李賢聽得也是熱血沸騰,道:“姑父說得太對了,那些外邦蠻夷來進貢些破銅爛鐵,我大唐就要回贈大量金銀珠寶,就能彰顯盛世大唐,天朝上國的胸襟氣魄,錯!大錯特錯!他們只會開心,樂此不疲的不斷派人帶着一批垃圾來朝貢大唐,再心滿意足的帶着大量的金銀絲綢回去,然後再派人來,如此一來,我大唐豈不是反倒成了他們的屬國一樣,養着這些狼子野心的蠻夷們。”
杜睿點頭道:“聖上能明白這個道理,那是最好不過了!那些看似謙恭有度的蠻夷,其實都是一匹匹餓狼一般,環伺在我中原大地的周圍,一旦待我中原消弱的時候,就會狠狠的咬上一口。漢初之時如此,五胡亂華更是如此,就連我大唐開國,太宗皇帝之時也被頡利兵臨城下,冒着生命危險,屈顏求和,俯首稱臣,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請聖上牢記!”
李賢滿眼熱切的說道:“姑父放心,朕一定做一個真正的天下共主!”
杜睿道:“臣也盼着聖上能成爲太宗皇帝和先帝那樣的有爲之君,聖上!臣和聖上說一件太宗皇帝的舊事,當初太宗皇帝貞觀五年,北伐突厥,擒獲頡利,薛延陀部族長夷男垂涎頡利舊領,以其協助大唐剿滅頡利有功,派人來索取定襄,還要求娶你的姑母,當時那個薛延陀的使者說的話,臣到現在還記得。”
李賢急問道:“說的什麼?”
杜睿模仿者薛延陀使者的口氣說道:“陛下雖爲天朝之主,但也不要看不起我薛延陀部,我們薛延陀,哪怕一個女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都能騎的烈馬,挽得起強弓,百發百中,若陛下真的如此,說不得我族酋長將親自率我草原健兒,馬踏萬里,親自去取那定襄之地,到時候,就不是我們企求你們了,陛下身爲天朝之主,廣有四海,何必吝嗇區區蠻荒之地,又何必吝嗇區區一女子呢。”
“好大膽的蠻夷!”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李賢聽到這等事,還是忍不住怒氣勃發,道,“姑父!皇爺爺是怎麼回答的!?”
杜睿滿臉帶着崇敬,想着當初太宗皇帝雄姿勃發的模樣,道:“當時太宗皇帝疾呼聲猶若晴天霹靂,振聾發聵,臣到今天依然記憶猶新,太宗皇帝道‘北方草原,朕是不打算讓出來了,難道要朕再爲自家子孫養出一個匈奴,養出一個突.厥嗎?你們薛延陀要是有膽,儘可以和朕的大唐雄獅會獵於北方大草原,想要拿回北方草原,用刀和血來和朕說話吧,看看是你們薛延陀的弓箭犀利,還是我大唐的鐵騎彪悍。’太宗皇帝何等豪邁,聖上!當切記啊!爲什麼會被蒙恬的大秦鐵騎打的落水流花?又爲什麼會被漢武帝的軍隊趕到了西方?那突厥頭領頡利可汗,又爲何會被我大唐太宗皇帝活捉,在我大唐皇宮中翩翩而舞?”
李賢聽着,臉上也滿是嚮往的神色,喃喃自語道:“皇爺爺一番言語,振聾發聵,姑父!朕受教了!”
李賢說着,對杜睿躬身一禮,杜睿連忙側身,躬身道:“聖上嚴重了,臣不敢!”
李賢道:“姑父是朕的名師,今天朕要姑父告訴朕,該怎麼做這個大唐的皇帝。”
杜睿聞言,這正是他今天來的目的,道:“有一番話臣曾對太宗皇帝和先帝都講過,大唐的皇帝,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李賢再一次被震撼了,這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十幾個字,卻道盡了一個皇帝應有的豪邁,難以自抑滿心的激動,道:“好!好!姑父說得好!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十六個字,當真是振聾發聵,好!好!姑父!朕久聞姑父乃大唐的書法大家,今日便請姑父將這十六字真言寫下來,來日真要將它掛在太極殿,不單單是提醒朕要牢記,還要提醒朕的後輩兒孫,人人都不可以忘記。”
杜睿緩緩點頭,以往杜睿最煩的就是有人上門求字,但是今天不一樣,杜睿在李賢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代英主的影子,這讓他倍感欣慰。大唐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皇帝,華夏江山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君主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