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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察覺到蕭睿那近乎狂熱地目光,顏真卿有些不太舒服地活動了一下身子,側眼看去,見一個嘴角掛着淺笑、長相俊美的青衫少年正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由眉頭一皺。
張旭則擺了擺手,大咧咧地問道,“老孟,這少年是何人?”
孟昶哈哈一笑,剛要介紹蕭睿的名字,突然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不由淡淡道,“此是我的一個忘年交蕭公子,對於酒道頗有見地,今日適逢其會,就一起聚聚吧——子長啊,這兩位是張旭張季明,顏真卿顏清臣兩位大人,且見過禮吧?”
張旭在長安做一個小小的金吾長史,此次跟長安一個貴人回洛陽。他與孟昶本是舊交,又貪戀他的玉壺春,便拖着同樣陪伴貴人來洛陽的顏真卿去孟昶府上。造訪是假,飲酒纔是目的。顏真卿去年才中舉登了甲科,在監察院當了一個從七品的小官。
這會兒,蕭睿已經回過神來,神情漸漸恢復了那招牌式的淡定從容,也沒在意孟昶在介紹上的“馬虎眼”,徑自上前見禮,“見過兩位大人!”
“罷了。”張旭擺了擺手。
顏真卿也沒把他放在心上,只是認爲他是孟昶的一個後輩,淡淡一笑別算是回了禮。
……
……
孟昶不愧是一個混跡在市井間的奇人異人,他的小花廳佈置得淡雅幽靜充滿了書卷氣息。一個雕花格子書架立在當前,上面滿是書籍。兩個碩大的細腰彩陶花瓶置於牆角,四張案几呈品字形擺放着,那淡青色的胡凳上都鋪着一面厚厚的羊毛地毯。
四人環位而坐,孟家的侍女有的端着黝黑的酒罈送來酒,有的則用托盤端着精美的酒壺與酒盞,有的卻送來了簡單的菜餚和果品點心。
唐人飲酒對酒具的要求很高,孟昶當然更是如此。當侍女擺上那彩陶鎏金的鴨嘴酒壺,金花帶鎏金銀碗之後,顏真卿不禁一聲讚歎:“孟老不愧是酒道隱士,這酒具之雅令人歎爲觀止。”
張旭不管那一套,立即讓侍女讓他的酒壺中倒滿酒香四溢的玉壺春,自顧先喝了一碗。
蕭睿卻是一驚,這個時代的金銀非常貴重,多在貴族間流行,這銀質工藝酒碗如果出現在王侯之家毫不奇怪,可出現在一個民間釀酒者的家裡,也算是比較稀罕了——起碼說明,置辦這些酒具,孟昶耗費了不少錢財。
孟昶端着銀碗,笑吟吟道,“季明,清臣,這是某珍藏的一套酒具,如果不是你們二位貴人來訪,某還不捨得拿出來用也。請,滿飲!”
飲罷,張旭狂喜道,“老孟,此玉壺春更回味悠長了,勁道也烈了幾分,比起往日所飲強之不少,你這釀酒之道想必是又精進了。”
孟昶向蕭睿瞥了一眼,嘆息一聲,“二位,某自釀出這玉壺春以來,便自詡堪比世間任何美酒,但自字長老弟一番點評,某才知這輩子算是自大之極,某這點釀酒之術算得了什麼?慚愧慚愧!季明,你過些日子再來,某這酒按照子長所說的法子重釀會味道更足。”
張旭訝然,這才認真打量了蕭睿一眼,“少年人也懂釀酒?”
蕭睿拱了拱手,“略有興趣,略知一二也。”
顏真卿認認真真地打量着蕭睿,淡淡道,“蕭公子不及弱冠,卻不成想也是酒道中人。”
孟昶想起蕭睿的聞香識酒以及那對酒文化和釀酒規則的信手拈來如數家珍,不由興奮了起來,“兩位可千萬莫要小瞧了子長,他的品酒之功、釀酒之術遠勝於某,某是自愧不如也。”
這話讓張旭和顏真卿兩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張旭,他爲人雖然狂放灑脫但人卻孤傲,骨子裡傲視人羣,於孟昶剛好是一般的性情,知道孟昶向來是清高自傲,如今對這麼一個後輩如此推崇,不惜平輩論交,也算是一樁怪事了。
張旭瞅着蕭睿,見少年面上即不喜也無一絲傲氣,淡淡然坐在那裡,只顧輕輕搖晃着手中的銀碗,端詳着碗中那清冽的酒液,不由狂笑一聲,輕彈雙手道,“好一個少年,來,你我且對飲一碗!”
敘敘談談,酒已過三巡。其實,多是孟昶三人交談,蕭睿只在一旁側耳聆聽做那沉默的看客。這種唐人飲酒聚會的場合,他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一罈酒下了肚,張旭酒意涌上,狂放的性情完全顯露出來,趺坐在案几背後,用手指頭敲打着精美玲瓏的金花帶鎏金銀碗,縱聲高歌:“隱隱飛銀隔玉壺,洛陽城裡博陽居。桃花流水春去也,人間仙釀何處尋?”
“好詩!”顏真卿擊節讚道。
張旭哈哈大笑,拂袖而起,“以酒入詩者,當世唯李太白一人爾。而以酒入道者,也唯有老孟一人。看這世間的文人騷客只是故作姿態的暢飲,能知酒中三味者鮮有人矣。”
說話間,張旭面色突然一變,由狂放變得異樣的凝重,深深向孟昶一禮,“老孟你博學多才,胸有乾坤,卻日日留戀在這釀酒作坊中,豈不是虧負了這滿腹的才華?季明有意向當朝一位貴人舉薦老孟,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昶愕然,張旭突然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話,他倒是有些不適應。緩了一緩,他方起身還禮,“季明厚意某謝過了,但某這一生無意功名,只願意徜徉酒中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富家翁,書也讀,酒亦品,唯這官不可做也!”
張旭嘆息一聲,沮喪地又坐回案几後面。他太瞭解孟昶的性情了,知道他不肯做官是不願意逢迎於人下,嫌棄那官場太過污濁。
顏真卿苦笑一聲,也勸了一句,“孟老大才,不報效朝廷實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