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仇兼瓊也附和了一聲,張旭更是“趁火打劫”,一個勁地攛掇蕭睿給這些不懂品酒的官場俗子講講酒經。
蕭睿沒奈何,只得起身來環顧衆人,朗聲道,“既然如此,蕭睿就獻醜了。諸位大人,酒以糧釀,大唐酒業繁榮無疑就昭示着盛世五穀豐登……世人皆以爲,酒只有三用,酒以成歡,酒以忘憂,酒以壯膽;其實,酒的功能絕不止於此。在蕭睿看來,尚有三者:酒以療病,酒以成禮,酒以養節。”
說到這裡,蕭睿頓了頓。衆人竊竊私語,張旭搖頭晃腦,章仇兼瓊微笑不語,而鮮于仲通則嘴角一曬,“蕭公子怕是在說醉話了。本官雖不飲酒,但卻深知醉酒傷身,如何還有療病之功?”
“鮮于大人,酒能舒筋活血理通筋脈,用烈酒輔以草藥,浸泡多日變成藥酒,可以療治諸多病患——呵呵,蕭睿對此略有涉獵,改日鮮于大人如有小疾,蕭睿願意炮製一罈藥酒奉上。”
鮮于仲通哦了一聲,雖然不再說話,但看那面上神情,是斷然不會相信的。蕭睿也不以爲意,繼續侃侃而談,“無酒不成禮,自古以降……”
另一桌上的鮮于景見少年站在廳中神色淡定縱橫而言,佔盡了風頭,莫名地就生了幾分閒氣,他嘲諷地一笑,起身打斷了蕭睿的話,“酒以養節之說,純屬牽強附會,不值一駁也。莫不成,好酒之人、酗酒之人,還比常人更有氣節乎?”
衆人哈哈一笑,有幾個跟鮮于景熟悉的同輩公子哥兒,甚至放浪地翹起了大拇指,給鮮于景的打岔喝起彩了。蕭睿神色不變,見鮮于仲通有些不滿地瞪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心裡冷笑起來。
“酒,便是道。古有莊子飲酒悟道,主張物我合一、天人合一、齊一生死,高呼“乘物而遊”、“遊乎四海之外”、“無何有之鄉”。合天、合地,放眼四海,忘卻生死撇卻功名利祿,這正是酒之大道也。”
“志氣曠達、以宇宙爲狹”,蕭睿的聲音越加地激昂起來,雙手倒背在身後,英挺的面容上微現紅光,神色從容,目光凝定,站在那裡猶如一尊雕像,渾身上下透射出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空曠悠遠氣息,“所謂以天地爲一朝,萬期爲須臾。日月有扃牖,八荒爲庭衢。幕天席地,縱意所如。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孰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魏晉名士劉伶此言,正是酒道之神粹所在。”
“正所謂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正所謂飲人不飲酒,正自可飲泉。飲酒不飲人,屠沽從擊鮮……”
“正所謂李白斗酒詩百篇,執筆仗劍酒家眠,行人酒客何須問,咱家本是酒中仙……”
“正所謂一杯未盡詩已成,涌詩向天天亦驚……”蕭睿悠長而慷慨的吟誦聲戛然而止,廳中猶如餘音繞樑,衆人皆被他一番狀如高山大河滔滔不絕的酒道文化啓蒙弄了個暈頭轉向,紛紛把持着酒盞,默然不語,久久揣摩着這一連串從眼前這個少年口中噴涌而出的“酒之精神”,面面相覷,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就算是同爲酒道中人的張旭,也沒有想到蕭睿竟然將酒上升到如此天人合一的巨大高度,張大了嘴伸手摸了一把嘴角的酒漬,兩道粗黑的眉毛一陣跳動。
章仇兼瓊此刻望向蕭睿的眼神中便多了深深的欣賞。如此頂天立地的豪氣,如此俯視萬物的心胸,出現在這個少年身上,着實讓他感到了強烈的震撼。
良久,他才緩緩地擊掌道,“好一個‘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蕭公子才子酒徒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本官今日長了見識了,仲通老弟以爲然否?”
鮮于仲通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勉強笑了笑,“蕭公子年少英才,果然是人中俊彥。飲中三仙誠然名下不虛也。”
……
……
見廳中衆賓客附和着章仇兼瓊開始虛僞地稱讚着少年,鮮于景心裡越加的不爽。他也算是年少成名,隨其父前來本想在壽宴上出一出風頭,爲此他甚至還準備了幾首應景的詩,但奈何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出頭,倒是讓這不知來路的少年拔了頭籌。
越想越憤懣,這自幼生長在豪門的公子哥兒雖然不敢在章仇家的宴席上胡來,但卻再也忍不住內心躁動的嫉妒,順口就接了本席上某人的一句恭維話,嘲諷道,“什麼才子酒徒,不過是一個會釀酒的下九流市井酒工罷了。”
這話聲音雖低,但卻得到了同桌幾個公子哥兒的呼應。這幾個平日裡“同氣連枝”、跟隨父輩來參加壽宴的公子哥兒,不懂禮數嬉笑着的胡亂起鬨,讓他們的父輩感到了些許的尷尬,紛紛回身瞪了自己家裡的那一位一眼,又向章仇兼瓊投去歉意的目光。
蕭睿心裡雖然有些不忿,但他此次來赴宴拜壽,目的在於藉機推銷自己的五糧玉液,不願意節外生枝,便壓下火氣,面不改色地與張旭對飲了一杯。
張旭放下手中的酒盞,晃盪着身子站了起來,手指着那幾個服色華美神態倨傲的公子哥兒,冷笑了一聲,“好一羣無知的黃口孺子!你們平日裡自詡家世高貴,目空一切眼高於頂……子長老弟雖精通釀酒但卻非酒工,釀酒乃是自娛而非牟利,你們可知,子長老弟釀製烈酒的法子已經在洛陽公之於衆……此等視金錢如糞土的胸懷,豈是爾等所解?再者說了,就算是論起家世,子長老弟乃是一代名相蕭至忠的嫡子,爾等有哪一個比子長老弟出身更高貴?”
雖然有一句話叫“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但還有句話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蕭家雖然敗落,但在大唐畢竟還是赫赫有名的名門,不是尋常門第可以相提並論的。
呃——張旭打了一個飽嗝,伸手指了指一直面色冷漠地站在廳中一側的冷酷衛校,哈哈大笑道,“爾等可知子長老弟這從者是何許人也?”
“此乃盛王李琦殿下貼身侍衛衛校。”張旭緩緩坐了回去,狠狠地吐了一口濁氣。回頭見蕭睿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樣,不由嘿嘿又笑了起來,“子長老弟,怕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