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柴紹所瞭解的人性就是,即便海貿一途已經如李盛所言“卷”到無以復加,但如果那個時間點到來的比較晚,那麼所有人都會習慣性的依舊認爲一切財富都是貿易所產生的。
這個認知,實際上也不能算錯,因爲“賺錢”的確就是圍繞海貿才能搞的比較多。
但是,“賺錢”是個人的經濟來源,確切的說,是個人的短期經濟來源。
而生活這種事。
正所謂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正經過日子的人,豈能不長遠打算?
而柴紹的意思,問題就是出在這裡。
雖然長遠打算是必要的,多數人畢竟都只是普通人,每天都被生活榨乾了,哪來那許多時間精力去解讀神州命脈,判別歷史趨勢,這特孃的哪怕對於帝王大臣都是宏大無比,艱難複雜的事情,何況是普通人。
而作爲普通人在經濟壓力之下,多數時候基本上,只會鋌而走險而已。
柴紹心中最大的疑惑,不解,或者說不服,正是在此處!
如果自己不是軍事將領,那李盛這番說辭沒準真能拿下自己。
但對於柴紹來說,自己畢竟帶兵多年,對於大多數士卒的心思是相當瞭解的。雖然人人都歌頌大唐的禁軍天下無敵,但柴紹卻是知道,
大多數禁軍士卒,也都只是普通人,而普通人在戰陣之上其實並沒有那麼勇武,這個,哪怕你威逼利誘賞格到位,也未必就能改觀。
因此爲將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排空士卒心中的恐懼感——這種事情,常常被一些文人譏諷爲洗腦,是要偏基層兵卒去送死。
但實際上,這裡邊的邏輯再簡單不過。
排除了恐懼,人才能保持冷靜,保持冷靜才能以最高的效率處理問題!
這種排除恐懼的工作被噴的一文不值,但在真實的世界上生存,這反而是最容易讓人從亂世中活下來的方法——畢竟臨危不亂才更容易活不是?
因爲這種多年帶兵的經驗,柴紹精於此道。不過,
“精於此道”是有門檻的,這個門檻就是自己必須深刻了解人性,尤其是人性中的恐懼,以及恐懼所衍生出來的東西——俗稱所謂人性之惡,這其實都是預期崩壞、恐懼的產物。
所以此刻的問題,對於柴紹來說不但是一個問題,而且還是一個必須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問題。
不過李盛一聽,這問題在李盛耳朵裡就完全不是問題。
還是那句話,什麼不可思議的可能性,在李盛這都有案例,
根本就不需要什麼思考推理,直接就有答案,於是儘管柴紹一臉肅然,但李盛卻是無比淡定的又給自己倒了杯清甜濃郁的果酒,聳聳肩道,“這是當然的,所以自然還得有配套措施,”
“至於這配套措施是啥,當然就是皇天在上了。不然,柴老以爲,坐江山是咋坐的,還不就這樣坐麼。”
李盛聳聳肩又搖了搖頭,徑自飲酒去了,不再開腔。
而李盛的答話內容,不能說是極爲簡略,只能說是惜字如金,反正駱賓王是一聽直接就懵逼了,全靠“皇天在上”?這是啥意思,
這簡直謎語的有點過分啊!
這一搞直接搞的駱賓王人都委屈起來了,不過柴紹倒是聽明白了。
臉上頓時露出恍然之色,這一次再沒有半點疑惑。
李盛說的是漢武帝之策!
換言之,就是在人口有自發流動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存在的前提之下,進行主動的引導,以強大的皇權將財富轉移到未來的新的熱點地區!
如此一來,百姓自然不再恐懼,反正出問題都是狗皇帝的鍋,大夥,
有新風口可追,那先追爲敬就完事了,富貴誰不想要呢?——恐懼就這麼被收拾掉了。
這麼一想,柴紹一瞬間只覺得面前這個李盛簡直是,
還就那個星宿下凡!
對於神州如今的精英來說,李二也好,魏徵也好,亦或者是長孫無忌,是在朝的其他各路精英也好,所有這些人物,除了集天地靈秀之外,都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所有他們都通秦漢魏晉史,而因爲這種精通,這些傢伙自然都清楚一件事。
漢代的星宿學,實際上並不是一種宇宙論,而是哲學隱喻,而基於這一點,一個推論就是,真正的漢代辭賦中說到某個人物是“星宿轉世”時,實際上並不是在搞封建迷信,而是在用一種“學院派”的方式歌頌其勇敢或智慧,或兼而有之。
漢代的經學正是與這種大量使用隱喻的思想界高度相關的。因此,
雖然天下傳的沸沸揚揚,但柴紹本人是壓根不信什麼星宿轉世這一說的——遠的不說,就說自己就曾經被軍中的年輕士卒以訛傳訛說成是武曲星君過。
這個,差不多是目前大唐的所有高級將領都有過的經歷,而且你不得不承認,這玩意比什麼皇帝封爵有面子多了,因爲這是真正的來自陌生人的直接認可,是沒有任何政治因素影響,沒有任何槓桿的“淨牌面”,這種牌面含金量之高那可想而知了。不過,話雖如此,但柴紹的確從未將自己視爲什麼星宿轉世過。
什麼星宿轉世。
說的就跟李盛不是這世間人,是天外來客一樣。
這不是扯淡嗎?無知愚民啊,每次想到這種事,柴紹就不禁感嘆一把百姓真是太脆弱了,太容易被那些人利用奴役。
今天李盛可以是星宿轉世,明天豈不其他人也可以是星宿轉世?這就純粹離譜。
時間一長,那鬼知道要冒出多少牛鬼蛇神呢。
此時此刻,就此時此刻而言,在柴紹內心中一瞬間的光景,他還真覺得這李盛有點星宿轉世內味了!
這思路簡直太通透了,就好像這世上真有人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一樣,這種事情。
要說前知五百年,其實也不難,自己多走訪讀史書就瞭解了,但是後知五百年就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