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負手而立,細細體悟體內真元流向,這真元既然不能收發由心,那麼只好隨之出手。
他眼中神光一凝,身上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一種磅礴巍峨、有如山嶽的強大氣勢。
風不起,塵不揚,雨依然如絲灑下,龐大無比的氣勢則如同出山之虎,立時向李世民與尉遲敬德衝去。
尉遲敬德手中如柱的長鞭本是斜指凌風,鞭身滿豐吸盤似的突出小圓點,詭異莫名,可在凌風的氣勢壓迫下漸有散落的趨勢。
李世民的衣袂無風自拂,雙目寒光爍閃,銳利如刀刃的眼神與凌風絲毫不讓地對視,經過令人心絃緊扯的片晌後,啞然失笑道:“明兄是定要與世民一戰了?”
凌風暗自對這小子武功進境有些驚異,現在竟有幾分不可捉摸的感覺,就像那日碰上可達志時一樣,實在古怪,當下頷首讚許道:“世民兄果然不愧是一時人傑,膽色過人。令弟李玄霸縱是修爲通天,亦被明某擊退,世民兄可敢應戰否?”
他不用散發神識,腦海裡已可清晰映出方圓四里內的所有情況,這處只有眼前兩人,待擊殺他們後再出城,想必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李世民在這殺機四伏的夜裡也敢僅帶一人行動,確是夠膽。
此人一生好險,在統一中原的戰爭中曾有數度親身探測敵營,若非身邊幾個大將武功不錯,他的千金之軀便險些遭擒,但多次下來仍不改作風。這是性格使然,也正是其魅力所在。
今夜一戰,祝玉妍肉身殞滅,這仇這恨傾盡四海五湖之水也難洗淨。待見到她的元神後,凌風雖不再打算讓李閥雞犬不留,但心境已有極大改變。天知道他的敵人會否再拿他的女人威脅,所以該殺之人決不能放過!
李世民顯然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他在史上的赫赫威名就是凌風頭上的一道枷鎖,讓他一直不曾下定決心與之爲敵。
不是凌風沒有這個膽量,而是他心存仁義,兼懷蒼生,不想爲這個已經衰敗不堪的天下增加不可預知的變數。如果他個人在爭霸戰爭中失利,那麼一旦以突厥爲首的域外聯軍南下,無人可擋,勢必生靈塗炭,他怎能冒這個險?
現在無論是眼前不可化解的仇恨,還是爲了他女人的安全要防患於未然,他都要將這位未來的千古一帝唐太宗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了。
何況尉遲敬德也是一代名將,畫像高懸凌煙閣上的人物,這種創造歷史的感覺讓他熱血沸騰,刺激非常。
不想李世民卻搖頭道:“明兄一身武功要遠勝世民,世民又何必自取其辱?”
凌風目瞪口呆,還帶這樣的?殺機絲毫不減,反而更加濃郁。
李世民不以爲恥,反是提議道:“這樣吧,不若世民與敬德兄一齊領教明兄高招如何?”
凌風無奈點頭,靜候二人出手。
事實上,以他此刻的狀況實在不宜主動進攻,只有尉遲敬德的敵意傳至,他才能順着氣機生出變化來。讓他奇怪的是,李世民這小子完全沒有流露出殺意,這怎麼可能?
李世民灑然自若地掣出像極貴族公子哥裝飾用的長劍,劍鞘仍在腰間,劍光閃閃,已做好了準備。
“得罪了!”尉遲敬德一聲斷喝,接着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雲般迫近,十丈距離轉瞬即至。
本是斜挺半空的歸藏鞭忽地變成在他頂上盤旋數匝的鞭圈,然後移往胸前,一圈接一圈的往凌風擊去,神乎其技至極點。
凌風眼神中帶了幾分詫異與欣賞,此人這手鞭法出神入化,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大家境界,確有兩下子。
不過可惜,他的勁道不行,在對天地元氣的運用上更是不行。這就決定了他的成就僅限於此了!
凌風右腳微移,倏忽間閃到對手右側,右手猛劈,立時風聲大作,寒意迭起,勁氣飆出,如刀似劍,斬向尉遲敬德的右頸側,含蘊着莫可抗禦的霸道威勢。
以尉遲敬德之能,亦因凌風高明的步法、手法和驚人的勁氣結合而成的凌厲反攻,一時間找不到硬架之法,連忙側身一閃,歸藏鞭尖梢像長了眼睛般,先往下潛,觸地時再斜標而上,點往凌風小腹處,竟是以攻對攻的狠辣招數。
凌風冷笑一聲,左手撮指成刀,又狠又準,快捷無倫地下劈在對方攻來的鞭梢處!
氣勁交擊,發出如雷的一下悶響。
尉遲敬德渾身一震,往後退小半步,一種奇異的勁道涌進他的經脈,衝擊得他的真氣潰不成軍,四處亂竄。大駭之下,吐出一口鮮血,強行壓下傷勢,雙目威棱四射,長鞭化作萬千鞭影,像驟雨狂風般向凌風罩去,務要搶佔攻勢,威猛無儔,一點沒有因受傷而被挫。
凌風渾身勁力澎湃,感官神識均提升到極致,對對方體內所有狀況瞭如指掌,哪會在乎他,身形似動非動,在毫釐之差之際避過層層鞭影,哈哈一笑,喝道:“李世民,還不出手麼?”
李世民在他們交手的電光石火間,瀟灑悠閒地前移了五丈,腳步彷彿正循着某一特異的節奏,神態淡然,彷彿眼前交手的二人不是他的親密手下與生死仇敵,而是毫不相關的事物。
這份定力,確實了得。
可凌風覺得古怪的是,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小子不會在他們交手時出手,他的步履移動決非要尋釁施以致命一擊。這是爲什麼?他有什麼把握?
尉遲敬德旋即駭然發現,凌風好像消失於他的感官之內,是以平常百試不爽的聽風辨位,或者以皮膚毛孔感應敵手存在的方法均已失去應有的效果,他的鞭再沒有可能擊中凌風。
他雖已知道與凌風之間的巨大差距,但想不到會是天差地遠,強烈的沮喪感襲至心頭,再也無法驅散。
隨後凌風在縱橫飛舞的鞭勢中有如珠走玉盤,右手中指連續戳了六七下,每一指均準確無誤地點中敵鞭,而一指強勝一指,體內真元迅速流淌,土系力量源源不斷涌來,讓他出手酣暢淋漓,越打越是興奮。
不過,尉遲敬德顯然不是個好對手!
他再難抵擋侵體而入的詭異勁道,血氣翻騰,肺腑欲裂,痛得全身抖震,恨不得仰天慘號,就像千萬把細如牛毛的利刃切割着他的經脈,那種痛苦縱是硬漢如他亦忍受不來,不得已棄下鞭把,倒飛而出。
自習鞭以來吃飯睡覺也未曾離身的老夥計就這樣不得不給拋棄,他的手已經被鮮血染滿,人在空中,一蓬血雨噴出,還有眼角灑下數滴血淚!
不知是身痛,還是心傷?
凌風並未追擊,一則尉遲敬德失敗已成定局,再不具備攻擊能力,二則李世民的劍已至!
勁風急疾震耳,剎那間變成充天塞地的呼嘯,李世民的長劍在半空中奇異地加速,混着稀落的雨點刺來,像平地忽然颳起暴烈的龍捲風,以驚天泣地的威勢,籠罩着凌風上下所有空間。
短短一個瞬間,凌風身前立即爆起三朵反射有如走馬彩燈那五光十色的劍花,教人疑幻疑真,看得眼花繚亂之際,其中一朵劍花倏地化作一團金芒,閃電般朝他激射而來!
凌風這時忽然看清對手的劍,這是奇異的事情,在這生死乍分的短暫時間裡,他竟產生了這樣的興致,連他也覺得匪夷所思。偏偏這又如日月升落、天體運行般自然,思維仍在高速運轉,手底功夫不會慢上分毫,他有充足信心擊殺李世民這小子!
長劍像被計算機分析一樣,以三維立體形態直接呈現在他的腦海,各項數據直觀而清楚地展現出來。
劍長三尺八寸,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線鋒,其最寬虛約在距劍把半尺許處,然後呈弧線內收,至劍鋒再次外凸然後內收聚成尖鋒,渾體青光茫茫,讓人毫不懷疑它定是寒如冰雪,又可吹毛斷髮。
這看起來不過是把平常的利刃,可劍身滿布菱形的暗紋,鑄有鳥篆體銘文“蝶戀花”三字,登時驚了凌風一身冷汗!
這是絕代劍聖燕飛的獨門兵器!
它絕非贗品,因爲凌風可清楚感應到裡面神秘浩瀚的力量。
燕飛是與向雨田同一時代的傑出人物,甚至要強過向雨田一線,由於曾親眼目睹仙門的出現,所以自創“小三合”可小範圍內引起空間碎裂,借這一瞬間自虛空中逸來的可怕力量擊敗對手,端的利害。
當年他吸收大師葛洪煉製的丹劫,導致功力全廢,卻是因禍得福,成就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的金丹大道,超脫俗世,不死不滅,最終破碎虛空,攜美而去。(事蹟詳見《邊荒傳說》)
蝶戀花伴他一世,當然蘊含着他畢生的武道經驗,想不到沒有隨他破空而去,而是留在人間,並且竟爲李世民所得!
凌風心中凜然,卻沒有多餘時間再作思考,立馬指化青龍,破入李世民的劍網之內,發出一聲響如霹靂的激爆巨音。
李世民連人帶劍被擊得往後飛退,英俊的面容上紅霞一閃而沒。
凌風登時有種古怪的感覺,對方似乎並沒有盡全力,像是在等候什麼。
他面色一沉,兩眼充盈殺機,不待止住身形,立即蹂身跟上。體內真元流轉,在眨眼的高速內,大地的力量已經遍遊全身,不論如何,李世民今日是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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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一間密室。
這密室不像密室,更像是閨房,陳設古雅,銅鼎陶瓶,還有各種女子飾物,不過空間極大,倒顯得有些空蕩,處處散發着一股幽香,十分誘人。
芙蓉帳掀起,一張嬌慵無限的絕美容顏顯露出來,與此同時,暴露出來的還有她半裸的嬌軀。
楊若惜只穿着肚兜,在牀上擁被而坐,光潔如玉的香肩、雪白的酥胸幾乎可以把所有男人的魂魄勾走,這幅美人春睡圖,令人百看不厭。
一個侍女將牀邊衣架上掛着的衣衫小心地披在她身上,楊若惜擡起玉掌,按在櫻脣上,嬌懶地打了個哈欠,開口道:“芸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那侍女芸兒一面服侍她穿上華麗羅衫,一面恭敬答道:“小姐,天色快要亮了。”
楊若惜微閉着眼睛,不知在回味睡夢還是思索什麼,待芸兒爲她繫上腰帶,才緩緩道:“他們在外多久了?”
芸兒輕聲道:“不到一炷香。”
“傳他們進來吧。”楊若惜盤膝坐在榻上,吩咐道。畢竟是皇家公主,即使是輕言淡語,亦有一番攝人的氣魄。
芸兒出去片晌,回來時背後多了四人,均是一襲黑衣男裝,手中各持一柄長劍,卻全是真正的女兒家,年紀不過十八九歲。四女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但高矮穠纖一模一樣,而且相貌也沒半點分別,一般的瓜子臉蛋,眼如點漆,清秀絕俗,正是一胎孿生的四姐妹,這時又是同樣的衣飾,尋常人根本瞧不出差別來。
走得進了,四女齊齊盈盈拜倒道:“見過小姐!”
不知爲何,楊若惜忽然蹙起秀眉道:“楊梅,你來說。”
原來那四姐妹分別叫“梅蘭竹菊”,楊梅正是其中老大,出聲道:“小姐,事情有變。公子被人先一步劫走了。”她口中的公子當然是楊若惜的侄兒,楊廣之孫,代王楊侑。
“何人所爲?”楊若惜臉色一變,冷冷問道,語氣冰寒,直滲骨髓,五女齊齊打個寒戰,氣氛壓抑至乎極點。
楊梅不禁垂首道:“是劉文靜,有五個姐妹死在他手裡。隨後公子被交接給魔帥趙德言。現在大明尊教正與他交手,消息傳來前,勝負未分,魅影無能爲力。”
魅影正是她們的組織。原來當年楊若惜自忖必死,在大興城收羅了一批少女,組建魅影來收取碟報,實是閒極無聊的玩意兒,楊廣也樂得她有此心情,還曾暗中令人全力配合,這時卻派上用場。
楊若惜自傷勢痊癒後,武功反而大進,在短短几日內提升至令人匪夷所思的高度,這時眼力變得何等驚人,見幾女目光遊離躲閃,頗爲害怕,知道有些過了,不由起了幾分歉意。
平日她們相處如親生姐妹般,雖有上下之分,但也從未這樣嚴格過。只是今夜連連遭變,她心裡有種莫名的煩躁感想要發泄。國破家亡,楊隋敗落,已然不遠。可她一介女流,又能奈何?
她微微一頓,柔聲問道:“雙方人馬如何?”
老三楊竹見她面色稍緩,膽子大起來,插口道:“大明尊教方面有數十人,大尊也親自出馬,善母莎芳不見蹤影,五明子、五類魔中只見三人。趙德言與老君觀的人在一起,實力也非同小可。”
楊若惜也不指責她不守規矩,輕輕一嘆,就算知道具體狀況又能如何,魅影收取些情報還行,裡面可沒有高手坐鎮。
說起高手,她忽然想起凌風,也不知他現在是生是死。唉!
將這些紛雜的念頭拋開,詢問道:“撤離工作怎麼樣了?”
這幾日李閥圍城時,她就已安排撤離事宜,一者是魅影的機密文檔與重要成員,二者則是與魅影關係密切的人物。
楊梅答道:“多數在幾日前就已安全離開。不過陰姑娘不肯離去,我們也不好勉強。另外,陰先生已經遭了李閥毒手,壯烈殉國。”
陰先生是指右翊衛將軍陰世師,性情忠厚,一身武功亦頗爲不俗,歷任張掖(今屬甘肅)太守,擊退吐谷渾、党項部落等的進攻,爲一方懾服,深爲戎狄所憚。奉楊廣旨意,與守刑部尚書衛文升、京兆郡丞滑儀一起留守大興,輔佐代王楊侑鎮守關中。
此人可謂是楊隋的大忠臣,在李閥兵臨城下,幾乎所有大興官員都各存心思,盤算着投靠新主時,他仍堅決組織反抗,城破後更是寧死不屈,靖節而亡。
不過他的死也是必然之事,爲表忠隋之心,他將李閥在城內的親屬家眷盡數誅殺,更下令將李淵祖墳刨出,牌位燒燬,如此作爲,焉有活路?
楊梅口中的陰姑娘自然是他的女兒,與楊若惜乃是閨中密友,交情甚篤。(按:史上此女後來嫁給李世民,是爲德妃,有子齊王李佑。與楊若惜可是共侍一夫啊,貌似她們兒子結局都不好,要麼被殺,要麼被廢爲庶人)
楊若惜微怔,眼圈有些泛紅,嘆道:“罷了,隨她去吧!”沉默片刻後道:“我們準備出城。”
“小姐,我們去哪裡?”
“江都!”
楊若惜心道:“天大地大,不管將來如何,總得見父皇母后一面,哪怕死在一起呢?!”眼前不由浮現出凌風的身影,只能默默爲他祈禱,願其平安。
“你我若是有緣,就在江都相會吧。”
她不會忘記,八月十五,那裡還有凌風的一場生死大戰!
而可憐的楊侑,已經被自然而然地拋之腦後了。超出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她從來不作考慮的,那樣除了徒然傷神外,還有什麼用處?
無情最是帝王家,楊若惜會是個例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