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萬物幽靜。
幽幽的月光透過窗櫺投射在房內,一層月華似薄霧一般輕灑那架暗紅色金絲楠螺鈿雕花大牀上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低沉嘶啞的更夫聲,伴隨着一快四慢的梆子聲傳到還躺在牀上,正處在半夢半醒狀態的李泰耳中。分不清是更鼓驚醒了李泰,還是身體中早已混亂的生物鐘在作怪,總之李泰就這麼緩緩的從沉睡中清醒。
撫mo着上好的暗花蘇繡被褥,再看看這小小的,白胖胖的小手,李泰止不住苦笑。六年了,從武德三年剛剛墜地的嬰孩到現在的垂鬢童子已經六年有餘了,後世,一個同樣名叫李泰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不到半年的公務員,只因爲了陪領導“腐敗”,誘發心臟病,結果就這樣穿越了一千三百多年,一夢千年。
曾幾何時,穿越已經成了時髦,時尚。可憐一個從未弄懂“時尚”兩個字到底意味什麼的年輕人就這麼稀裡糊塗的中大獎了。李泰用了六年多的時間也沒弄明白,買張彩票還需要兩元錢的本金呢,自己偏偏只用了四兩多點的“西鳳一品”就施施然的從繁花似錦的民主盛世回到的封建獨裁的初唐?這樣的輪迴不僅僅是時間的轉換,現代人有多少嚮往回到古代呼奴喚婢,裂土封王的無法統計,但李泰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實現。
“李泰者,太宗李世民四子也。小字青雀,武德四年封衛王……”史書上多麼簡單的幾句話,就讓六歲的稚童封王裂土,榮華富貴全來了。哦,此時的歷史的車輪還沒碾壓到玄武門,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的李世民還窩在秦王府向着皇帝的寶座不停努力呢。這個時候無論是朝廷史官的筆下,還是還是世人眼中的李泰都只是記述,“李泰,秦王世民之四子。小字青雀,武德四年封衛王……”
李泰苦笑,也只能是苦笑,一個普通公務員,一個唐朝的宗室王爺,太大的身份改變讓李泰真的不知道是應該感謝還是憤恨這位迷糊的“命運大嬸”。
“咕嚕嚕”肚子飢餓的申訴讓李泰從牀上坐了起來,伸手撩開硬紅色盤金菱棉牀幛,初春四月的倒春寒給凌晨的風帶來一絲別樣的寒意。小小的帶着嬰兒肥的腦袋探出牀幛朝外刻意的壓低聲音,輕喚了聲:“嫣兒”。
話音剛落,臥房內左側小牀上一位素顏清秀,身着淡黃色宮婢衣着,和衣而睡的年約十六,七歲的女孩從牀上起身,看着撩開牀幛面對自己微笑不語的李泰,顧不得再披件外衫,急匆匆的直奔大牀。手一伸,迅速但卻溫柔的將李泰伸出牀外的小腦袋按了回去,緊接着跪在牀上,回手將牀幛拉的嚴嚴實實,不讓一絲風透入。
嫣兒無奈的看着盤腿坐上chuang上對自己露出滿臉笑容的小小人兒,長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道:“四郎,我的小王爺啊,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這時辰正是風硬氣寒的時候,自己身子弱還撩開牀幛吹風,萬一受冷着涼,有個好歹,你讓奴婢們這些跟你身邊的人還有個活路嗎?你……”
李泰搖晃着胖胖的小小的身子聽着嫣兒清脆溫柔的聲音,好歹自己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是三張的人了,現在落到個聽着一個小丫頭對自己苦口婆心的勸導卻無言以對的地步,真真的是哭笑不得,同時也少不了爲自己身子不爭氣感到鬱悶。
當初剛剛來到唐朝,也許是因爲這個身子先天體弱,或許是因爲嬰兒的大腦承載不了一個成年人靈魂的緣故,反正結果是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一個半在睡覺,那半個時辰的內容就是,餓醒了,哭鬧,然後聞着奶媽或者母親的乳香沉沉睡去,然後再被餓醒,再次哭鬧……,周而復死,往次循環。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兩年多,太醫,名醫,道士,僧人……面對李泰的“怪病”全都束手無策。當李泰快絕望的以爲自己這輩子就要這樣混混僵僵的再牀上度過,“怪病”漸漸的好轉,清醒的時間開始多了起來,一直到現在每天大約能夠清醒三個時辰左右。
雖然每天清醒的三個時辰是不定時並且還是間斷的,樂觀的李泰還是很高興的,畢竟在慢慢的好轉,並且他有時間來認識大唐,認識身邊的人,當一個人能夠以現代的觀點來觀察歷史的厚重時總是能不斷得到各種各樣的驚喜。算起來除去吃飯的時間,能夠留給李泰自己支配的“配額”還真的不多。
“咕嚕嚕”李泰的肚子再次響起抗議,嫣兒看着李泰用粉嫩嫩的小手大人樣尷尬抓撓着頭髮,不禁撲哧一笑,高聲喊道:“來人,把飯菜端上來。”
說罷,連忙幫李泰穿上衣袍鞋襪,又從伸手從牀尾拎起一件白狐大麾仔細的系在李泰身上,深怕黎明的寒風驚到這個僅僅六歲的孩童
李泰在嫣兒溫柔的服侍下洗漱完,徑直來到屋中。已經有內侍婢女擺放好食物的案几上。幾樣精緻的小菜,幾張熱氣騰騰的四棱金粟餅,令人食慾大開。
嫣兒環抱着李泰坐在食案後,嫩白的柔荑輕展,接過宮女遞過的新羅紅參粥,紅脣微開,輕吹着白瓷羹匙,待到溫度適宜,玉臂輕舒,不急不緩的送到李泰嘴邊。目視李泰參粥入腹,用錦帕溫柔的拂拭李泰嘴角,然後用食箸或是夾起小菜,或是夾起一小塊金粟餅放入李泰口中,就這麼一口口細心照料,一頓飯吃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
柔荑漫展,玉臂輕搖,溫香軟玉,不用自己勞累半分,僅僅是動動口就吃了這麼一頓說不清楚是早餐還是夜宵的飯食。
李泰打從乳孃懷裡脫離出來就是這樣的用餐方式,改變的只是伺候李泰用餐的人選,細數起來這樣伺候李泰的人基本上不過就是三人。從開始的乳孃,直到三年前的貼身宮婢嫣兒,當然這最後一位就是李泰這世的親孃,未來的千古一後,現在的秦王妃——長孫氏。
兩碗參粥,幾塊金慄餅就足以填飽李泰整天不做運動的小小肚子,伸個懶腰過後雙手順勢圈住了嫣兒的粉頸,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帶着玩味的意圖就這麼直直的看着嫣兒。
嫣兒帶着無可奈何,卻又參雜着嗔怪的神色,瞪了懷中小人兒一眼,兩根好似蔥白的手指在李泰臉上捏了一下,輕嘆一口氣,沒有言語,就着手中的碗筷略帶急促卻不失溫雅的喝了半碗粥。
看着嫣兒放下了碗筷,李泰指着案几上還剩大半的飯菜對着內侍、宮女說道:“趁熱你們拿下去分了吧,也別浪費了東西。”
聽到大家的道謝聲後,李泰又讓小廚房再從新煮些蓮子粥後,才吩咐內侍宮女退下。
嫣兒看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才用帶着抱怨的口吻低聲說道:“又逼着奴婢和你一起吃,奴婢知道這是爲我好,怕我餓着。可你也不想想,倘若傳了出去讓宮裡管事的知道。你是王爺,自然沒事;可就算有你護着我,這逾越的板子怎麼都要落在我身上。哎,也不知道你是在欺負我還是護着我,你啊,就是個磨人精。”
李泰抱着嫣兒的手緊了緊,滿不在乎卻堅定的說:“怕什麼?讓他們說去,你是我身邊的人,我看誰敢?”
看着懷中這個病病怏怏的小小身子,嫣兒真的不知道他話裡話外透漏出來的自信是從哪裡來了,還沒等緩過神來就見李泰笑嘻嘻的說:“這整天的悶在屋裡,也沒什麼高興的事,要是再不欺負你找找樂子,還讓不讓人活了,嘻嘻。”
嫣兒又憐又氣的捏了捏李泰那肥肥的小臉表示不滿,心裡卻是明鏡一般。自己九歲進宮,已經在宮裡待了七年,誰好誰壞還是能分得清的。這個李泰雖然還是個孩子,卻是真心對自己好,雖然經常“欺負”自己,若不是爲了讓他高興些,才小心的配合,李泰也就不會做這種遊戲了。
這事的根本就是兩個人小小的默契,周瑜打黃蓋的事沒有地方能評出道理的。
結束小小的遊戲兩個人又嬉鬧一會,嫣兒看着李泰臉上的倦意連忙把李泰安頓牀上,帶着少女芬芳的身子蜷縮在牀邊,輕聲哼唱着童謠。
李泰只是有些疲倦,以現在的身體條件的確不適合長時間的活動,也只好閉着雙眼假寐,腦海裡卻梳理着圍繞在自己周圍人。
嫣兒被母親安排到自己身旁已經三年多了,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自己,日久生情,和嫣兒之間有近似乎姐弟的親情,也有對皇族的敬畏,有着對病人的憐愛,也有奴婢對主人的忠誠,還參雜着感恩,依託,眷戀等等。無論這份感情如何複雜,也都讓李泰無法割捨,可以說嫣兒對於李泰來說是最親密的人。
若是說爲李泰做的最多,給予李泰最多幫助的應該說是他的母親,現在的秦王妃長孫氏了。
就是這位現在的秦王妃,未來被人樂樂稱道的千古一後,兒時以及現在卻是處境艱難。九歲喪父,被同父異母的兄長長孫安業欺凌。由其舅舅高士廉連其母親以及胞兄長孫無忌三人接到府中撫養,十三歲嫁給李世民,十九歲生李世民嫡長子李承乾,二十歲生李世民四子李泰,二十一歲生嫡長女麗質,也就是將來的長樂公主。二十二歲移居宏義宮,開始在李淵面前代替李世民盡孝直到現在。
現在的秦王妃已經顯露出未來千古一後的風采了。替秦王李世民在皇帝李淵前盡孝,處理秦王和兄弟的矛盾,打理秦王府事物,照顧丈夫、兒女,方方面面處理的井井有條,千古一後的風采在此時已經是初現端倪
而李世民自從大業十一年幫李淵從太原起兵,到後來的攻西河,敗薛軍,滅劉武周,滅王世充、竇建德,攻克洛陽,平定劉黑闥等等,這些揚威殺場,赫赫戰功的背後是這位秦王妃的默默付出,是十餘年聚少離多的深閨酸澀,是一個女子獨自面對王宮傾軋的苦楚。不得不承認當李世民登基後對長孫皇后的敬也好,愛也罷,有一定程度是由於愧疚衍生的
這是在武德九年的四月,李世民和他兄弟奪權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且不說以前作爲秦王妃在李淵面前幫李世民留下的好印象,單單說最近,若不是有這位她在李建成,李淵,及其李淵後宮之間的委曲求全、細心調和,恐怕李世民早就一敗塗地了。
若是細說李泰這世的親孃,雍容典雅長孫氏和歷史記載中的不同也就是對李泰的偏愛了。不知道是歷史傳記裡將這位偉大的女性作爲政治人物記載的緣故,或者是因爲李泰體弱多病的結果,總之這位榮耀千古的女性傾注在李泰身上的母愛似乎有些過分。
如果說將長孫氏心中人按重要性依次排列,那麼第一位必定是將來的唐太宗李世民,這點不難理解,這個時代講究的就是出嫁從夫,丈夫作爲一個女人心底的天,把丈夫視作一切,在這個時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其次就是李泰了。長孫氏在這個體弱多病,整天的昏睡不醒的李泰傾注了太多的關愛。
然後纔是李世民的大兒子李承乾,大女兒麗質。李泰對於自己能在長孫氏心中的比重超過李承乾真的不理解,體弱多病,整天昏睡的自己和健康聰慧,承歡膝下的李承乾相比,有太多的弱勢。可結局卻是自己這個病秧子得到了這份得天獨厚的關愛。
無論每天多忙,秦王妃總會抽出一段時間來單獨陪伴李泰,即便李泰在昏睡中也能在每天的某個時間觸摸到母親的味道。若是李泰在秦王妃的懷中清醒,一定會在母親眼裡看到擔憂與欣喜的交雜,每次的李泰虛弱的聲音都會令欣喜無限的放大;若是在長孫氏懷中陷入昏睡,那麼那雙眼睛中就會完全充斥着擔憂和關愛。
從哇哇啼哭的降生開始李泰就以一種讓人不理解的方式生存着,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從未爲人父母的李泰不能明白一個母親對於輾轉在生死邊緣的兒女的牽掛,那是一種語言所無法形容出來的關愛,也許將來李泰身爲人父的時候會有所體會,但是隻要有男女的差別的存在,就不可能完全瞭解作爲母親那種細膩,溫柔的母愛。
思考事情自然使人疲倦,這副讓人無言以對的身子還無法負擔略長的思慮,當睏乏的感卷充斥着小小身體,人體自動調節功能自然而然的發揮作用,在深深睏意的驅使下,伴隨着少女輕聲的哼唱,李泰沉沉的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