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心中的怒火無法抑制,剛要喊人將李泰叉出去杖責。
就在李世民話到嘴邊,沒等出口的時候,李泰輕蔑的一掃孔穎達,朗聲反問:“這位孔大儒真的可以給我做老師嗎?若他不是我師,自然不能說我‘蔑視老師’,若我沒蔑視老師,這‘不尊父令’也說不到我頭上吧。”
李泰這話一說沒等李世民開口,孔穎達直接氣的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一把拽過李泰,憤聲罵道:“黃口小兒,你辱我太甚!”
李泰也是怒極,顧不得顏面,更顧不得後果如何,只爲了出胸中這口惡氣。前世李泰剛出大學沒幾天,來到唐朝,接觸的也不過是身邊的幾個人,長孫皇后溺寵,李世民袒護。心中的棱角還沒有配世事磨平,激憤還在,熱血還有。頭腦一熱,也就不顧後果如何了。
李世民現在已經不止是暴怒了,已經怒極而笑了,對李泰說道:“好,你全然不認是吧,你且道來,我看看你尖牙利嘴如何替自己辯駁。”
就聽到李泰詢問孔穎達:“何爲師?達者爲師。何爲師?傳道、授業、解惑者也。何爲師?博學多才,心胸廣大爲師。請問孔先生,你佔那條?”
孔穎達即便是怒氣沖天也不像李泰一樣魯莽,他擔心這個時候出言反駁,容易招來李世民遷怒,只是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反倒是李世民反應很大,說道:“休得胡言,來人啊,把他給我叉出去,重責二十。”
李泰死命的掙開內侍的拉扯,面向李世民,喊道:“讓我把話說完。”
李世民喊住內侍,緊緊瞪着李泰說道:“不教而誅謂之虐,就先聽聽你怎麼說。若是有道理,這頓板子算你省下了,若沒道理,杖責加倍,我到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骨頭硬,這四十板子怎麼挨下去。說!”
李泰此時已經完全豁出去了,來到唐朝,身體就萎靡於病榻之上,思想上更是格格不入,一直在壓抑與迷茫中彷徨,雖然身處衆人溺寵之中,但心靈上的孤單卻一直襬脫不掉。身處於禁宮之中,頭上只有巴掌大的天。心處於枯井之下,四面是自己壘就的冷冰冰的牆。一直小心,小心,再小心的活着,偶爾的熱血衝動也不被人理解,沒有適應這個社會的李泰裝扮的很累,壓抑的很苦。
今天是事件不過是個引子,李泰的壓抑七年多的苦累藉着這次兩種觀念衝突的機會,化爲憤怒發泄了出來。其實李泰應該感謝孔穎達,若沒有今天的事情,無法理解李泰將來的性格會扭曲到什麼樣子。
而此時的李泰完全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口不擇言的說道:“孔先生,若說你博學多才我認可。能和一個七齡稚童計較,就談不上心胸寬廣了吧!我才聽你不到一天的講解,談不到對我傳道、授業、解惑吧?若說達者爲師?”
李泰放慢了聲音,說道:“我看未必誰是達人。”
孔穎達看到李世民暴怒的樣子有些後悔,他沒想到一貫以乖巧面目示人的李泰,在此刻會這樣固執。孔穎達現在也是被架在空中,進退兩難,李泰的連番詢問不得不答,說道:“我不敢稱達人,和你比較卻還略高一籌。”
“未必吧?”李泰冷笑一聲,問道:“孔先生在下午講的是《論語》的那篇啊?”
“《論語泰伯篇》”
李泰再次問道:“孔先生人稱大儒,一定知道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小子不才向先生請教,此句何意。”
孔穎達真的可以稱之爲儒學大家,孩童時代就有“八歲就學,日誦千餘言”的美稱,而後又是孜孜不倦,書海苦讀。四書五經無一不熟,最爲通達的就要數《論語》了。
孔穎達見李泰有考究自己的意味,站起身來,單手捻鬚,胸有成竹的洋洋灑灑爲李泰解釋了一番,由淺入深,由點及面洋洋灑灑說了有盞茶時間。他越說李泰越發放心了,孔穎達的解釋全都是圍繞一種說法來說了。從張嘴就將這句解釋成“老百姓只可被驅使,而不可以讓其知道爲什麼。”剩下就是對這句的詳細解釋。
孔穎達講解完之後還沒忘記嘲諷李泰:“殿下,我講的可對?”
李泰故作佩服的躬身一禮,問道:“先生可有別解?”
“胡鬧,聖人之言豈能亂解?”孔穎達吹鬍子瞪眼的說道。
李泰沒在言語,淡淡的笑容映在李世民和孔穎達眼裡,顯得格外刺眼。
李泰穩步走到擺着筆墨紙硯的案几邊,撩起大袖,將墨汁化開,輕研幾下,執起一支紫毫御筆,在已經鋪好的紙上剛剛寫了兩個字,忽然感覺不對。從來沒認真練習過毛筆字的李泰,看着紙上七扭八歪的字感覺特別彆扭,旁人乍看之下一定以爲他是在寫天書。
李泰實在不會用毛筆,只好向殿內的李世民求助,說道:“父皇,兒臣有事相求。兒臣字太醜,還望父皇執筆,孩兒口述。”
“你還有不會的,真不容易啊。”雖然李世民在嘲諷李泰,仍然走到近前,執筆等待。
李泰口述的很快,但卻刻意的強調了語氣和字句的分段。李世民寫的也很快,片刻父子倆完成了第一次合作。
寫完之後,李世民眉頭一皺,飛快的抄起一張白紙,再次謄抄了一遍,之後就靜立不動,望着兩張紙出神。
孔穎達看見李世民的表情由不以爲然轉爲驚詫,急忙湊到前面側身觀看,一見之後,和李世民同樣的表情肅立不動。
只見第一張紙上同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重複了五次。
第二張紙卻是不同。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同樣的文字,配合不同的斷句,帶上不同的語氣,就是完全不同的五種意思。雖然說唐朝沒有標點符號,回想着李泰的語氣,加上李世民故意在第二遍謄抄的時候在斷句出留出了空白,孔穎達完全明白了這五種意思。
震撼,孔穎達心裡唯一的感覺就是震撼,心中的憤怒早就不翼而飛。只有他自己最瞭解,這張紙對他這樣一個一心學儒之人的重要。
半響過後,孔穎達纔回過神來,面部蒼白,像是直接老了十歲一樣,走到李泰身前,也不言語,只是一躬到底,掩面而去。
李泰根本沒有料到孔穎達的反應,目視着殿門,愣在當場。
李泰在李世民的咳嗽聲中回過神來。
只見李世民一臉的詭笑,上下打量着李泰,片刻後說道:“來人啊,將李泰叉出去杖責十下。”
李泰在內飾的拉扯下喊到:“父皇,爲什麼?”
“你不尊父令,該打。”
“剛剛父皇說過,若我說的有道理就免了這頓板子。”
李世民意味深長的一笑,說道:“我是說過,但我現在又改主意了,你奈我何?”
看着李泰已經被拉出殿門,李世民淡淡的道:“好好想想爲什麼捱打,若想不明白爲什麼打你,就把這十板子當成我的潤筆吧。”
片刻之後,李世民微笑地站在殿內,傾聽着李泰在木杖下發出的慘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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