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恪,回來睡了一個懶覺,醒來已是天黑,恰小福子稟報:“殿下,辯才大師到了。”
“快快有請,快快有請。”李貞連聲道,他原本心思成熟,一般不會如此失態,如今居然能連續說兩次快快有請,可見心神振奮。
“已經安排在客廳伺候着了。”小福子笑道。
“那還不給我更衣?可別讓大師久等了。”李貞隨手拿起便服就要往身上套,結果剛穿到一半,就又慌忙的脫了下來:“不行,今天是咱們求着人家的,可不能怠慢了,給我穿正裝。”
“是。”小福子連忙取來尨袍,叫了幾個小太監幫忙給李貞一起更衣。
“哎呀,勞煩大師久等,是小王的罪過。”李貞穿着正裝,覺得渾身不舒服,但在外人面前又不能表現在臉上,還必須強裝着一張笑臉,實在是難受至極。
“阿彌陀佛,貧僧見過殿下,殿下事物繁忙,貧僧一介閒人,等一會兒也是應該的。”辯才也就三十多四十歲左右,神材瘦削,頷下微帶幾從雜須,只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顯得額外精神。
別小看這和尚,那在歷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雖然是倒黴的名聲。
這和尚正是被李世民盜走《蘭亭序》的辯才,話說《蘭亭序》乃是書聖王羲之的神作,他死之後《蘭亭序》遂一直在王家流傳,一直到傳了王羲之七世孫智永的手上。智永是個和尚,並沒有子孫,所以他死後就傳給了他的弟子,也就是眼前這個辯才。
辯才在得到《蘭亭序》後一直把《蘭亭序》看成自己的命根子,就在臥室房樑上鑿了一個洞,藏入其中,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獨自欣賞一番。
李世民非常喜歡書法,尤其喜歡王羲之的作品。他聽說王羲之的書法珍品《蘭亭集序》在辨才和尚那裡,便多次派人去索取,可辨才和尚始終推說不知真跡下落。
李世民看硬要不成,便改爲智取,派監察御史蕭翼裝扮成書生模樣,去與辨才接近,伺機取得《蘭亭集序》。蕭翼對書法也很有研究,和辨才和尚談得很投機,兩人很塊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待兩人關係密切之後,蕭翼故意拿出幾件王羲之的書法作品給辨才和尚欣賞。辨纔看後,不以爲然地說:“真倒是真的,但不是好的,我有一本真跡倒不差。“
蕭翼追問是什麼帖子,辨才神秘地告訴他是《蘭亭集序》真跡。蕭翼故作不信,說此帖已失蹤。辨才從屋樑上取下真跡給蕭翼觀看,蕭翼一看,果真是《蘭亭集序》真跡,隨即將其納人袖中,同時向辨纔出示了唐太宗的有關“詔書“。辨纔此時方知上當。
辨才失去真跡,又怒又怕,積鬱成疾,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所以才說這傢伙是個倒黴蛋,寶貝被什麼人看上不好,偏偏被這個國家的主人看中了?人家還不得千方百計的得到?你自己說你倒黴不倒黴?
“大師客氣了,大師請坐。”不管辯才如何倒黴,但現在是李貞求人,所以李貞的態度還是很客氣的。
“多謝殿下,殿下請。”辯才也趕緊還了一禮,待李貞坐下後才緩緩坐下。
兩人又是一陣寒暄,李貞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大師可能也知道了,再有幾日就是我父皇的壽辰,小王身爲兒子,想要爲父皇準備一樣像樣的賀禮。我父皇這一生最喜歡的莫過於書法,而在諸多書法名家中,最喜歡的又非書聖莫屬,所以呢......”
辯才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李貞的意思,豁然起身,斷然拒絕道:“殿下是想要《蘭亭序》?這絕不可能。《蘭亭序》乃是家師遺物,想要貧僧交出來,除非從小僧屍體上踏過去。”
“不不不,大師誤會了,我要的並不是《蘭亭序》。”李貞連忙擺手否認,李世民都暗示咱要低調了,自己要是再送《蘭亭序》,豈不是又要蓋過其餘人的風頭了?還低調個屁啊?
“大師誤會了,《蘭亭序》乃是蓋世奇珍,小王當然想得到,但也知道大師絕不會放手,所以今日小王想要向大師求的乃是《十七帖》。”
“阿彌陀佛,貧僧錯怪殿下了,罪過罪過。”辯才一聽李貞不是要《蘭亭序》,這才面色好看了許多:“《十七帖》雖然也是老師所傳,但卻不如《蘭亭序》重要,貧僧可以做主贈與殿下。只是《十七帖》畢竟是老師遺物,殿下若是想要求得,卻需要拿東西來換。”
“大師高風亮節,小王佩服。”李貞施了一禮,又問道:“不知大師需要什麼?”
“殿下過獎了。”辯才連忙回禮:“貧僧不要金銀,不要珍玩,只求殿下給貧僧一些通關文牒?”
“通關文牒?大師要這個幹什麼?”李貞瞬間糊塗,難道你還準備效仿大玄奘前往西天拜佛求經不成?話說唐僧已經在取經的路上了吧?也不知道有沒有出關呢。
“阿彌陀佛,貧僧一生素有一大宏願,就是將我佛之榮光傳遍八方四野。”說起自己的理想,辯才的神態不自覺的神聖了起來,雙手合十,簡直仿若一尊佛陀。
“如今我中原大地佛教大興,蠻夷之地卻依舊茹毛飲血,不識人倫,不辨善惡,所以貧僧準備走出去,弘揚我佛大法。”
“大師高義。”李貞一臉的佩服,雖然不怎麼看得慣宗教蠱惑人心的那一套,但對於這類人李貞卻是極爲佩服的。不爲別的,因爲他自己做不到,所以對於能做到的人十分敬佩。
“只是通關文牒雖然不好弄,但以大師的能力,想要弄一本應該不成問題吧?”這也是李貞疑惑的地方,大唐雖然不准許國人出國,但以辯才的收藏,隨便拿出一張字帖,有的是高官願意幫他說話,怎麼跑到自己這裡來了,還要用《十七帖》來換呢?
“阿彌陀佛,其實貧僧之前也想求助於旁人,也有人願意與貧僧求取通關文牒,只是奈何與貧僧出關的人太多,所以......”說到這裡,辯才有些不好意思。
“人多?有多少人?”
“額......願意與貧僧一道出關的一共有......一共有四十七人。”辯才更不好意思了,這人數也太多了一點。
“噗!”李貞直接噴了:“怎麼這麼多人?難道這些都和你一般的高僧?”
“正是如此,更爲難的是,爲了提高傳法效率,我們打算分別前往不同的國家同時傳道,這就更爲通關文牒的發放提供了難度。”辯才苦笑不已,當時他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原以爲不會受到多少人的支持,誰曾想居然應者如雲,光是願意隨他出關的都有數百人。最後辯才挑挑揀揀才挑出了這四十七人,這些人每一個都是熟讀經典,一心禮佛,雖然算不上是大德高僧,但也可以被稱一聲大師了,都是佛門的中堅力量。
“這就難了啊。”李貞皺起了眉頭,倒不是通關文牒有多麻煩,實際上李貞想要弄一點通關文牒還是很容易的。他之所以覺得苦惱,是因爲辯才的願望對他未來的安排有影響,而且是非常大的影響,這才讓他陷入了兩難之中。
“大師,通關文牒不成問題,但我也有一個要求。”想了一陣,李貞總算是勉強想出了一個算是兩全的方法。
“殿下請說。”在李貞遲疑的時候,辯才的心其實也是一直都在提着的,生怕李貞不答應,現在李貞終於答應了,別說是一個要求,就算是十個要求也得應了。
“很簡單,我希望大師只宣揚佛法,不要參與當地的任何事,你可以治病救人,宣傳佛道,但不得參與政事,包括在戰爭時期,你們的寺廟不得庇護任何人,我要讓你們以佛祖來起誓。”這就是李貞想出來的兩全之法,因爲在他的謀劃中,未來是需要死很多人的,這些人裡有九成九都是異族人。李貞本來就要頂着巨大的壓力,如果再讓這些和尚們添亂,就更麻煩了。
“這......結交權貴也不行嗎?”辯才問道,因爲想要宣傳佛法,從上層下手無疑是最好的方法,自古以來上行下效,這是放在哪裡都是顛不破的道理。只要上層願意信佛,下層自然會慢慢接受佛教,可是如果不結交權貴,怎麼向他們宣揚自己的佛法?
“結交權貴自然可以,但是不能參與他們的國事,包括向他們提供建議之類的,也不能接受他們的官職,更不能控制那個國家。”
“阿彌陀佛,這點貧僧答應了。”思索良久,辯才還是答應了。
“如此甚好,不知大師準備去什麼國家傳教?”
“哦,我們四十多人一共分成三部分,其中由貧僧帶一部分師弟去高句麗和倭國等東北方向的國度傳法,另有道型師兄帶領一部分人去西域傳法,第三部分則由大華師兄帶領,去吐蕃象雄等高原諸國傳法。”
“沒人去南方嗎?”李貞心裡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免感到好奇,南方的中南半島是大唐周圍國家最多的地方,怎麼不見辯才去南方呢?
辯才解釋道:“原本的確有一部分人去南方諸國傳道,但後來有來自海外的商人卻告訴我們,南方諸國距離天竺並不遙遠,佛法早已覆蓋了南方,所以後來我們就取消了。”
“原來這樣啊。”李貞點點頭,準備結束這場談話:“通關文牒的事情大師儘管放心,最多三日,我就會把文牒交到大師手上。”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多謝殿下。”辯才大喜,連連道謝。
“大師客氣。”
又是一陣寒暄,李貞又請了辯才吃了一頓美食,便安排人送辯才回了長安城外的大慈恩寺暫住。
然後自己則親自跑了一趟鴻臚寺,給鄧之行說了一聲。之前因爲倭國使者的事情,兩人算是有了一點交情,如今聽說只是索要一點通關文牒,自然是忙不迭的答應,只是需要上書李世民以及禮部知會,所以需要一點時間。
三日後,辯才如約而來,拿走了整整一小箱通關文牒,同時也將《十七帖》給了李貞,只是看他那不捨的表情,李貞又附贈了自己蒐集到的《快雪時晴帖》當做安慰,辯才立刻喜笑顏開,李貞這才知道自己虧了。
果然啊,做人不能太善良——特別是你的身份是一位王者的時候,更是容不得半點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