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行宮在臨潼驪山北麓,馬車出了長安城,足足走了大半日才緩緩駛到宮門前停下。
蘇雲正要起身下馬車,卻被楊玉瑤一把攔住,她笑着道:“蘇娘子不必辛苦,只管坐着就好。”
她撩開簾子,向跟車的婆子說了一句:“叫那看門的侍衛打開宮門,就說是我要去飛霜殿見太真娘子。”婆子答應着下去了。
果然不到片刻,宮門吱呀打開,婆子引着馬車順順當當地向行宮內走去,蘇雲撩開簾子瞧見,那看守宮門的侍衛非但不敢攔阻,反而是恭敬地退讓開,看着馬車向裡面駛去。看來楊氏姐妹在這驪山行宮已是十分得勢了。
行宮裡蒼松綠柳掩映着殿閣亭臺,更有一湖碧波粼粼,奇石疊嶂,叫蘇雲與身後抱着包袱的小巧綠柳主僕三人看的轉不開眼去,嘖嘖稱奇。
楊玉瑤卻是早已看得慣常了,見她們如此,笑了笑:“前邊就是飛霜殿了,蘇娘子隨我過去見見正主吧。”
蘇雲心知那位太真娘子楊玉環就在飛霜殿了,心下有些緊張,不知這位流傳千古的美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會不會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豐滿嬌美?
正想着,飛霜殿中快步出來兩個宮婢迎住她們,笑盈盈地向楊玉瑤作禮:“三娘子可是來了,太真娘子問了好一會了,可是等着急了。”
楊玉瑤笑了起來:“我這就去見她。”
飛霜殿處處垂着水晶珠簾,轉過一架金漆嵌寶牡丹富貴屏風,大殿中鋪滿了光滑如鏡的水磨雲石,殿角的帷幔邊懸着數個鏤空雕纏枝葡萄銀香囊,清清淡淡的煙嫋嫋散開在殿中,殿窗旁的胡牀上躺着一位身姿嫋娜的女子,她梳着斜斜的墮馬髻,鬢角斜斜簪着一朵盛開的芙蓉花,蛾眉螓首,皓齒硃脣,那容顏分明如同盛放的芙蓉,嬌豔的牡丹,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絕代佳人,只是不似口口相傳那般雍容華貴,比之楊玉瑤眉宇間的堅毅果敢,她卻是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嬌弱,叫人見了更是憐惜不忍。
只是她身上卻是一身素面道袍,與這殿中的陳設看起來十分不搭調,叫蘇雲看得吃驚。
“是三姐來了麼?”胡牀上的女子聽見殿中有人進來,低聲問道。
楊玉瑤笑着上前:“你身子不好,怎麼又貪涼睡在這裡。”她看看左右,“還放了這許多冰!”
胡牀上的楊玉環坐起身來,輕輕一嘆:“三姐可算來了,怎麼去了這許久不見過來?”
楊玉瑤拉着蘇雲上前,笑道:“要是不把人帶來,我哪有臉來見你。”
蘇雲只得扶着腰向着楊玉環欠欠身:“太真娘子。”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曾經的壽王妃,未來的貴妃,只得跟着宮婢們一樣稱呼。
楊玉環看着她的突起的腹部,也是吃了一驚:“這位娘子……”
楊玉瑤在一旁笑着吩咐宮婢送了坐席上來與蘇雲坐下,這才與楊玉環道:“四娘,你可別看蘇娘子如今身子重了,先前韋良娣的那一套衣裙都是她裁做的,手藝極好的。”
楊玉環卻是望着蘇雲的小腹有些怔忪,好一會才露了笑:“有勞蘇娘子辛苦走一趟,你身子不便,也不必多拘禮,安心在這行宮住着就是了。”
蘇雲心裡疑惑,就算是要替楊玉環量衣做衣裙,也不用好幾日的光景,怎麼聽她話裡的意思,卻是要住上些時日?
她向着楊玉環欠身:“多謝娘子掛心,只是不知何時開始量衣?”
楊玉環沉沉轉過臉,似乎不太願意多說:“先叫人送了蘇娘子下去歇着吧。”
蘇雲一愣,這是不打算馬上就量衣,還要等上一日?
還是楊玉瑤在旁看着有些不對,這纔出來打個圓場:“走了大半日,蘇娘子也累了,先歇上一日,明日再來也不遲。”她大聲招呼着殿外候着的宮婢帶了蘇雲主僕三人去後側殿歇息。
宮婢早已得了吩咐,殷勤地接過綠柳和小巧手裡的包袱,引着她們三人向後殿去了,口中笑道:“娘子請隨婢子來,三娘子早就吩咐下來,把後側殿收拾妥當給娘子住下。”
小巧和綠柳已是驚奇地回不過神來,她們幾個竟然能在行宮的宮殿裡住着,這可是旁人想都想不來的事!只有蘇雲卻是在思量着此次楊玉環姐妹二人要自己來究竟是作何?爲何量衣卻要留在驪山行宮許多時日?
大殿裡,楊玉瑤看着臉色冷淡的楊玉環,不由地嘆了口氣,取過胡牀邊的團扇輕輕扇着:“這又是怎麼了,倒像是跟誰慪着氣似的?”
楊玉環擡眼看了看她,轉開目光:“怎麼好端端弄了個那麼個裁衣娘子來,這麼大的身子能裁衣嗎?不如打發她回去了。”
楊玉瑤無奈地道:“先前韋氏的衣裙你不也見過了,是你說要那裁衣娘子替你做一套更好的,斷斷不能比她的差了,我纔去打聽請了她過來的,這會子怎麼又要打發走了?”
“做得再好又能怎樣,陛下都已經回了長安了,哪裡還記得起我這驪山行宮裡沒名沒分的人,還費這些心思做什麼!”楊玉環沒好氣地別開臉道。
楊玉瑤心知她這是爲了聖人回大明宮的事心裡不痛快,只得放柔聲勸道:“必然是有朝事纔會回去幾日,那日宮宴後不是還送了你回行宮來,何嘗是不過來呢。”
提起仲秋宮宴,楊玉環更是委屈氣惱,眼中盈盈有淚:“我瞧瑁郎分明是不在意我了,公然帶着韋氏入宮赴宴,席上更是瞧也不曾瞧我一眼,心裡怕是還在氣惱我。”
楊玉瑤不想她竟然還是如此,只覺得厭倦,皺着眉頭道:“四娘,你怎麼能還惦記着壽王,當初可是他親眼看見你與陛下……你又不顧夫妻情義來了驪山,怎麼可能還會對你有什麼情意。你還是別再多想了,安心留住陛下的心,能夠讓你入宮得個正經的名分纔是最要緊的事。”
楊玉環眼中噙着淚,有些委屈地道:“我也是身不由己,當初的情形三姐也是知道的,若是不肯,只怕咱們楊家也不好過。”低低嗚咽着。
楊玉瑤最是瞭解自己妹妹,她瞧着柔弱,心裡卻是比誰都有主意,不然豈會這般乾淨利落地出了壽王府,選擇來驪山行宮做一個沒名沒分的女冠。她只得道:“罷了,罷了,說這些作何,還是想想過些時日陛下的千秋節要如何準備纔是。那些個舞姬都是早已排練妥當了,只等做好衣裙,便可以與你合舞了。”
楊玉環興致不高:“明日叫那蘇娘子量衣做好便是了。”似乎不想多理會這事。
楊玉瑤看她那副模樣,終究忍不住,拉着她道:“四娘,你可要想明白了,若是你還惦記着壽王,那便只有死路一條,當日我也勸過你,若是從壽王府走了,可是回不去了,你不肯聽執意來了驪山,雖說皇命難違,但也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如今你只有仰仗陛下的寵愛,想法子讓陛下早日冊封你個位份,進了宮做正經的貴人才有活路,不如漫說壽王府,就是這驪山行宮也容不下你!”
“如今宮裡面梅妃一直得寵,郭順儀、柳婕妤她們幾個也不是好相與的,必然想盡法子不叫你入宮,你若是再不好生打算起來,只怕真要無路可走了。”楊玉瑤恨不能罵醒她。
楊玉環低低嘆了口氣,開口道:“三姐寬心,我已經吩咐了宮裡的人幫着打探,有什麼動靜就會來回報,行宮這邊的舞姬也會加緊排練好,只等千秋節時讓陛下歡喜。”雖然神色仍是一副不情不願,語氣卻是十分平淡肯定。
楊玉瑤這才放下心來,她早知道自己這位妹妹不是那等傷春悲秋的性子,笑着道:“既然這樣說,我便安心了,明日請了大姐、二姐幾個一道過來與你挑一挑衣料子,這可是千秋節宮宴樂舞上要穿的,馬虎不得。”
楊玉環有些沒好氣地道:“她們兩個不是嫌棄我連累她們沒臉麼,不來也罷。”
“等你正經得了位份,誰還敢瞧不上。”楊玉瑤笑着勸道,“都是自家姐妹,還計較什麼,她們心裡還是痛惜你的。”
楊玉環臉色轉冷,目光中難掩狠厲:“那日韋氏在宮宴上竟然敢取笑與我,我必然會叫她知道什麼叫後悔!”
楊玉瑤卻是想起一事,蹙眉低聲問道:“你身子可大好了?前幾日送來的那幾幅方子吃着可好?”
楊玉環聽說起這個,臉色有些暗淡,微微搖頭:“月事還不見來,這小半年都是時有時沒有的,怕是還不管用。”
“還是那次小產落下的病根,你彆着急,我再去問一問,總有法子的。”楊玉瑤口中雖是如此說,心裡卻是發急,先前楊玉環到了驪山行宮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子,算算日子竟然是李瑁的,自然是不敢留,悄悄服了墮胎的湯藥,小產之後卻是下紅不止,好容易止住了又是時有時無,經血不調,幸好聖人並不時時留在行宮,不曾發覺,只是日後在子嗣上難免艱難,只好遍尋名醫爲她調養着,卻是不見效。
楊玉環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起先前見到蘇雲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走路的模樣,忽然有些心酸之意,只是很快便湮沒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