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觀的香堂裡十分樸素簡單,只有三清的泥胎塑像,連別的道觀的金漆塑身都沒有,香爐裡嫋嫋升起輕煙,桌案上也只有一架拂塵和一碟子供奉的新鮮瓜果,再無他物。
蘇雲跟着玉真長公主進來,在蒲團上拜下三叩首,奉上線香,這才起身來。
“蘇娘子來觀中怕不只是爲了上香吧。”玉真長公主和藹地笑着,請她在一旁的席上坐下。
蘇雲萬萬想不到這麼不起眼的小小安國觀的主持真人竟然是玉真長公主,而她卻也對這簡樸的環境安之如飴,一時有些張口結舌,許久才道:“不知這觀中可否供奉長生牌位,我有位故人過了身,想要替她豎個長生牌位受些香火,祈求三清庇佑。”
玉真長公主笑了起來:“娘子怕是不曾打探過箇中究竟,這長生牌位只有大觀中才有,那裡香火旺盛,求長生牌位和長明燈的人也多些,我這安國觀不過是區區小觀,自然不會做這些,不過是替居士們講經說法,修習道法罷了。”
蘇雲恍然大悟,她的確是不曾問過這些,頓時有些慚愧,上門擾了別人清修也就罷了,還莫名其妙招惹來鄒霖在觀中鬧了一場。她很是尷尬地道:“是我的疏忽,先前之事……還請真人莫要見怪。”
玉真長公主卻似有些興致,問道:“恕冒昧相問,那位鄒大郎與娘子是何關係?如何會到此處糾纏?”
蘇雲嘆口氣,倒也不隱瞞:“他是我已經和離的夫婿,原本是互不來往,這次卻是爲了些私事要與我說,纔會追到觀中,擾了真人清修,還請真人莫怪。“
玉真長公主見她坦坦蕩蕩,全然沒有半點扭捏矯情之色,倒是越發欣賞,笑道:“娘子爲人直爽,倒是叫我欽佩,只是我記得娘子先前有了身子,可是已經生下孩子了?卻又做何打算?”她連連發問,一臉笑容,卻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已經問得太多了。
蘇雲微微蹙眉,雖然不知道玉真長公主爲何要問這些,但她先前幫了自己擺脫鄒霖的糾纏,而且身份超然,不便得罪,索性敞開了道:“我生了個哥兒,已經快兩個月了,只是我不打算讓他回鄒家,那邊府裡很是複雜,實在不適合我們母子兩個度日,就想自己悉心撫養,讓他能夠平安喜樂便好。”
玉真長公主深深望了蘇雲一眼,微微頷首,似是有些感嘆:“你獨自一人帶着孩子,的確是頗爲艱難,便如同方纔鄒家郎君所言一般,難道就不怕尋不到好人家再嫁麼?”她分明是聽到了蘇雲與鄒霖之間的爭執,卻坦率地問了出來,全然沒有半分不好意思和隱瞞,倒叫蘇雲也無法生出芥蒂。
“再嫁之事,我還不曾想過,如今有了安兒,還要打理着成衣鋪的生意,已經覺得忙不過來,那些沒影子的事又何必自尋煩惱。”蘇雲沒法告訴她,自己打算就這麼安安生生在盛世大唐過日子,不想再給自己找什麼夫婿,卻又怕這古人的思維未必能接受剩女不婚的事,只好這般搪塞。
玉真長公主不曾料到她會這般回答,一時愣住了,片刻才笑了起來:“蘇娘子還真是不同別人,叫我很是吃驚。”
蘇雲雖然不明白這位長公主爲何會對她起了興致,卻是瞧得出她沒有惡意,甚至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便笑了笑:“教真人取笑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能想那許多,不過是些淺薄的見識。”
正說話間,先前的小女冠端着兩碗熱騰騰的茶湯進來,嘴裡咕噥着:“今日風大了,快用些茶湯暖暖身子吧。”一邊把茶湯奉到玉真長公主跟前:“沒加酥酪的,你不愛用那些甜膩的。”
再送了一碗與蘇雲,卻是偏頭看了看她:“你也吃一碗,看你方纔在門外說了好一會子話,怕也吹了風,莫要受寒纔好。”說完,卻是自顧自出門去,全然不再理會他們。
蘇雲有些愣愣地看着出去的小女冠,倒是玉真長公主噗嗤笑出聲來:“看來蟲娘很是喜歡你,往日我這道觀裡來了人,她都是不理不睬的,今日倒奇怪了。”
蘇雲也露了笑:“這小娘子很是有意思,瞧着年歲也小,怎麼就作了女冠了。”
說起蟲孃的身世,玉真長公主卻是微微蹙了眉,斂了笑,微微嘆氣道:“蟲娘命苦,打小她孃親便沒了,她又不得她阿爺的愛重,好好一個女娘卻是受盡欺負,原本也該是無憂無慮度日的,偏偏沒了活路,只好投身我這道觀裡,受了度化作了女冠,這般小的年紀便知道人心冷暖,最是聰慧。”
蘇雲想不到小小的蟲娘卻是有這麼一番苦命的身世,不由地也是心下慼慼然,對精靈乖巧的蟲娘更是多了一份憐惜,微微嘆道:“都是爺生娘養的,若非走投無路,又怎麼會作了女冠,真是叫人心疼。”
玉真長公主眼中閃過微光,卻是說起一件不相干的事來:“聽聞再過些時日,聖人便要接了那位太真娘子進宮去了,娘子可知曉此事?”
蘇雲卻是有些吃驚,她記得千秋宮宴上的玉真長公主分明是對這些世俗之事並不怎麼過問,如何這一回卻是主動與自己提及楊玉環要進宮的事來,還是不住打量自己,倒有幾分打探之意。她狐疑地望了望長公主,微微搖頭:“我倒是不知道此事。”
玉真長公主並不罷休,依舊緊追不捨地問道:“先前聽說蘇娘子與太真娘子還有那裴夫人十分相熟,如何會不知道這個?”
蘇雲苦笑一下,自己不過是替人做衣裙罷了,怎麼就被人傳成與楊氏姐妹十分相熟了,更是被太子妃和韋家當做是楊氏姐妹的心腹,幾次痛下殺手,真是冤枉。
“實不相瞞,我與那太真娘子和裴夫人不過是數面之交,先前是被召去行宮爲太真娘子做衣裙,這才相識,又豈能談得上是十分相熟,真真是不知從何說起。”蘇雲無奈地道。
玉真長公主看着她笑了起來,其實她早已知曉蘇雲不可能會是楊氏姐妹的黨羽,否則千秋宮宴上也不會有下毒一事,她不過是問上一句,卻叫蘇雲這般鬱郁,不禁好笑起來。
二人又說了好一會話,蘇雲看時候不早了,這才起身要告辭,玉真長公主也不留她,只是淡淡笑道:“先前你說想要替人立上塊長生牌位,原本我這觀中也不曾應過這些,既然你有這心思,我便替你做了吧,你把那人的名諱與生辰忌日留下,我自會吩咐人做好,立在香案上,早晚供奉。”
蘇雲不意她竟然會答應下來,頓時大喜過望,原本選在安國觀便是因爲臨近,也能方便她時時過來看看,這樣一來是再好也沒有了,她忙掏出早已寫好的便籤與了玉真長公主,懇切地拜了拜:“多些真人了。”
玉真長公主接下來,卻是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你也不必謝我,只需時時過來我這觀中坐坐與我說說話便是了。”
蘇雲自然是答應下來,這才告辭了,帶着外邊等着的小巧回懷康坊去,心裡對這位玉真長公主卻是越發看不明白,這位貴人的性子還真是奇特,叫她更是敬畏。
才進了懷康坊,蘇雲看着道旁柳玉所居住的宅子,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鄒霖與柳玉這兩個極品男女接二連三過來打擾自己,分明都是抱有私心,各自打着主意,柳玉怕是想要自己出手與要嫁進鄒家的曹氏作對,而鄒霖卻是想要利用自己攀附權貴。這些都叫她無法忍耐,若是任由他們再這樣下去,怕是想要安生度日的願望就會破滅,而安哥兒難免會被牽扯進來,更是麻煩。
她得想個法子一勞永逸解決這兩個極品。蘇雲看着那宅子緊閉的門,心思一轉,卻是想到個法子,既然是柳玉有意要讓她不得安生,而鄒霖的再三登門,說不得也有柳玉慫恿的功勞,那麼索性就利用她去對付鄒霖,想來她那副狡詐的心思能夠想到法子讓鄒霖罷休,不再登門找事。至於要如何讓柳玉俯首帖耳的聽命,這個她倒是不愁,她手裡可是握着一張王牌。
想到這裡,她臉上微微露出了笑意。
在蘇宅門前下了馬車,蘇雲向宅子裡走去,開口問身後的小巧:“那謝婆子現在在哪一處?”
小巧想了想道:“自打她寫了賣身契,便打發去園子裡花木上跟着打理了,倒還算老實,不曾鬧出什麼事來,只是膽小了許多。”
蘇雲冷笑一下,害人性命的勾當都做了,還有什麼膽小的。她邊走邊吩咐道:“一會子叫她到房裡來,我要吩咐她去辦個差事。”
小巧嚇了一跳:“那婆子心思不正,怕是不能辦差,只怕又生出什麼心思,娘子還是吩咐別人吧。”
蘇雲卻是神秘地一笑:“這差事還只有她能辦,我要叫她去見一見柳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