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縣衙位於縣城中心,坐北朝南。大牢位於坤位,屬陰,坐落於衙門大堂右角,即西南方位。
牢門鐵製,厚重簡樸,色彩漆黑,凝重威嚴。門外狴犴看守,門內獄亭瞭望,守衛森嚴。
大牢分爲內監、外監和女監。外監關押輕刑犯,內監關押重刑犯。牢房狹窄逼仄,陰冷潮溼,空氣污濁不堪,盡是黴變酸臭之味兒。
楊平安四人如今便被關押在內監之中,直接被馮捕頭帶到牢房,交給牢頭,然後就關押在內監最內側的一間狹小牢房內。
牢房不過七八平米,近乎四面封閉,只有牢門下方有一巴掌大小窗口,以及牢門對面那堵牆上高處,有一人頭大小的鐵窗。
房內光線昏暗,貼牆一張土炕,離地不足一尺,上面凌亂堆放着乾草,旁邊還放着臭氣熏天的恭桶。
“大哥,馮捕頭剛纔都跟你說什麼了?咱們是不是死定了!”楊國忠心中驚恐萬分,顫聲問道。鄧謝二人更是不堪,雙腿不住打顫,幾乎站立不穩。
“怕什麼,咱們死不了。”隨意敷衍一句,楊平安四下打量一番,將土炕上乾草歸攏,盤膝而坐,“你們不累麼?坐下來歇會兒。”
三人爬上土炕,圍坐在楊平安周圍,鄧維問道:“大哥,你殺人了,難道你就不怕麼?”
如果縣令升堂審訊他們四人,楊平安或許還會害怕,可自己從家裡到大牢,根本沒有過堂,這就讓他心中安定不少。
古代的監獄和後世的監獄差不了多少,一樣的黑暗。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那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獸,可對有權有勢的人來說,不過是彰顯權力和金錢的另一舞臺——較爲隱晦的舞臺。
沒錯,楊平安沒權沒勢,在唐朝就是個刁民,充其量最近有點小錢而已,可問題是他身後不還有一個意圖不明來歷不明的竇爺麼?
他不是一個甘於沉寂的人,但歷史改道,此唐非彼唐,這讓他失去對未來歷史的預知,暫時只能安心經商。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欺負,尤其是醉霄閣恩將仇報,尤其是馮小寶竟敢打冬兒的主意。
面對鄧維的緊張詢問,他輕笑道:“誰說我殺人了?咱們好歹是偃師四虎,你們能不能別這麼膽小?”
“安安啊,殺人是死罪,被殺的還是醉霄閣的東家!”謝天成最是害怕,甚至蘭花指都變形了。
“你仨消停一會,都養足精神,說不定一會還會有場惡鬥!”
“什麼惡鬥?”
“安安,你到底在說什麼?”
鄧謝二人一頭霧水,可是楊國忠卻聽懂了,臉色大變:“大哥你是說……老三老四,別吵吵了!”
昏暗狹小的牢房內,再度陷入寂靜,針落可聞,只有四個呼吸聲此起彼伏。楊平安氣息平穩,而油粉三人組的呼吸急促紊亂,躲在他身後,楊國忠雙眼緊盯牢門。
煎熬等待的時間總是讓人感覺過得很慢,空氣中瀰漫的腥臭之氣漸漸散發出死亡的味道。時間一點點流逝,許是一盞茶的工夫,許是兩三個時辰,牢門外傳來雜亂腳步聲,壓在油粉三人組心頭,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情不自禁抓住楊平安肩頭。
“嘩啦”一聲,牢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身形瘦小兩臂過長的中年人走了進來,門外人影綽綽,似有金鐵碰撞之聲。
進來之人油粉三人組認得,是大牢牢頭,姓王。他們不是第一次被關入牢房,所以彼此打過交道,但卻是第一次被關入內監。
一絲陰霾攀上楊國忠心頭,他多少了解些大牢的黑暗:“王牢頭,你來幹什麼?”
“嘿嘿嘿。”王牢頭並不答話,陰測測笑個不停,笑得鄧謝二人心裡發毛。
“王爺,你可是來放我們兄弟出去的?”
“王爺,咱們兄弟平日裡與您也有幾分交情,還請你通融通融,放我們出去吧。”
“老子纔不認得你們四個!”王牢頭翻臉無情,“你們惹了天大麻煩,還想跟我攀交情?”
“那你來幹什麼?”油粉三人組面如死灰,縮在牆角,睜大眼睛想要看到牢門外的究竟有什麼。
楊平安從土炕上站起,輕聲道:“你是來殺我們的吧?臨死之前不知你能否滿足我一個心願,我們究竟得罪了何人?”
上門拿人,下令若遇反抗當場格殺;沒有過堂,抓來後徑直丟入內監;買通獄卒殺人,而且牢頭親自出馬,這一系列的不尋常,讓楊平安意識到,醉霄閣的東家馮小寶,來歷不凡。又或者是馮小寶身後,還站着某人。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是來殺他們三個的。至於你,會給你留一口氣,你那些問題,可以當面問。好了,念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們三個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一併說出來吧!”
“我不想死!”
“你放過我們吧!”
“我族叔在吏部擔任要職!”
油粉三人組的話,除了楊國忠最後那句還有點分量,鄧謝二人的話等若放屁。
王牢頭瞥一眼楊國忠,說道:“莫說你堂叔小小一個吏部員外郎,哪怕吏部尚書是你親爹,你也活不了!”
嘶——馮小寶一方的來頭竟然這麼大,連吏部尚書都不放在眼中?楊平安神情凝滯,隱隱感覺自己這次可能踢到鐵板了。
不過……
他略作沉思,開口道:“如意賭坊的竇爺可曾來過?”
“莫非你還指望竇爺來救你?”王牢頭冷叱一聲,“秀才安,你這回攤上大事了,十個竇爺也不濟!送他們上路吧,記得給秀才安留一口氣。”
話音落下,王牢頭就要退出牢房,牢房外傳來“噌蹭”拔刀之聲。楊平安豈會坐以待斃,正打算暴起擒下對方,就聽牢房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馮捕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都住手!”
危急關頭,馮捕頭及時趕到,還帶來了一二十個捕快。這些捕快與獄卒在牢房外相持,馮捕頭徑自走進牢房:“王猴子,剛纔的話,你可敢當着竇爺的面再說一遍!”
王牢頭臉色一變:“馮捕頭,你這是何意,莫非你想劫牢造反不成!”
牢頭捕頭各管一攤,雖說牢頭的權力和關係網稍遜捕頭,但這裡是大牢,是王牢頭的地盤。而且他又得了貴人招呼,面對馮捕頭自不會退讓。
“你休要滿口噴糞!”馮捕頭大怒道,“縣尊大人有命,楊平安四人無罪釋放!”
“不可能!”
“哼,竇爺如今就在大牢門外等候楊公子四人,你若不信大可當面詢問!”
楊平安四人無罪釋放了,牢房內發生的一切,好似兒戲一般。抓得隨意放得輕鬆,令油粉三人組有種雲裡霧裡的感覺。
衝着馮捕頭就是一同感謝,許諾將來請他吃酒耍樂云云,馮捕頭隨意笑了兩聲應付過去,然後來到楊平安身旁:“楊公子請。竇爺就在門後等候,莫要讓他老人家久等。”
“竇爺見過縣令?”
“馮某位卑職低,這等重要之事,馮某又怎會知曉?不過的確是縣尊大人親下命令,讓小的陪伴竇爺前來迎接公子。”
在馮捕頭和一衆捕快的護送下,楊平安四人走出大牢。油粉三人組念念不忘王牢頭之前對他們的譏諷。
“王猴子,我知道你家住哪兒,以後小心你家門戶!”
“姓王的,山水有相逢,早晚讓你知曉咱們偃師四虎的厲害!”
“王牢頭,你剛纔對我族叔還有吏部尚書大人的輕蔑言詞,我會如實轉告縣尊大人。他若不理,我會轉告我族叔,你等着。”
衆人大步離去,只留下臉色蒼白雙腿顫抖的王牢頭,最終噗通一聲跌在地上……
大牢門外,竇爺負手而立,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什麼。
等候在門外的,不僅他一個,還有很多人。
楊平安最先看到的是冬兒。嬌弱的小媳婦一臉淚水,全靠蘇敏攙扶才站穩身形。看到楊平安完好無損的出來,喊一聲“相公”,丟開蘇敏,急忙跑了過去,撲入楊平安懷中。
“相公,奴家好害怕會害了你……”
“莫要哭了,我不是說過麼,我去去就回,這不沒事了麼。”
“你還有臉說!”蘇敏譏諷道,“你魯莽行事,害得冬兒姐姐爲你牽腸掛肚到處求人,要不然你以爲你能活着出來?你犯的可是殺人大罪!”
楊平安知道蘇敏至今還怪自己對她兩番無意輕薄,因此沒有理會她。攬着冬兒轉向竇爺:“多謝二哥出手相救,兄弟銘記在心,來日定有厚報!”
自從楊平安出來後,竇爺的眉頭就舒展了,臉上掛着笑容:“你喊我一聲‘二哥’,便是竇某兄弟。兄弟有難,做哥哥的豈能袖手旁觀?”
油粉三人組最會順杆爬,立刻跑到竇爺身前,抱拳道:“多謝二哥仗義出手!”
“去,你們也配做竇某的兄弟!若非因爲楊兄弟,竇某管你們死活!”
油粉三人組的臉皮不是吹的,小小斥罵怎會在意?笑嘻着喊聲竇爺,大拍馬屁不停吹捧。
這時冬兒擡起頭,哽咽着在楊平安耳邊小聲說道:“相公此番能夠逢凶化吉,除了要感謝竇爺外,還要感謝青青姑娘。”
誰?青青姑娘?
楊平安愕然轉頭,只見對面柳樹下,隨風輕擺的柳枝中,一抹曼妙青色亭亭而立,臉上半是歡喜半是幽怨正瞧着自己,不是柳青青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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