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敗了。”
羅德和將領們在商議如何鎮壓剛發生的一次叛亂,信使來了。
“敗了?”
羅德陡然興奮了起來。
信使說道:“祿東贊集結了三十萬大軍直撲疏勒城,數日不能下,隨即唐軍大軍來了……”
“等等!”
羅德舉手止住了信使的話,皺眉道:“疏勒城距離隴右道和長安無比遙遠,唐軍大軍如何能在數日趕到?不對,他們這是……”
一個將領說道:“唐軍難道正好準備進攻吐蕃?可若是要進攻吐蕃他們也不會走這邊吧?難道……”
“他們莫非是想進攻我們?”
羅德說道:“不一定,不過兩邊撞上了也是好事。”
有人說道:“莫非他們知曉了吐蕃人的出擊?”
羅德點頭,“有可能。”
他對信使點點頭。
信使繼續說道:“唐軍十餘萬,雙方在疏勒城附近交戰,吐蕃大敗,說是祿東贊僅僅帶着數百騎遁逃……”
“三十萬……”
羅德沉默良久,“祿東贊是個巨大的威脅,他此次就算是回去也是喪家之犬,吐蕃……不足爲慮了。但有此後大唐如何?”
他擡頭,“大唐從此再無對手……這個帝王啊!”
羅德的眸中多了凝重之色,“最近一兩年我收集了許多消息,這位帝王登基時身邊全是權臣,本以爲這又是一個吐蕃權臣和贊普的故事,沒想到這位帝王卻逆襲了權臣,隨後四處征戰,掃清了大唐所有的威脅,這是個雄心勃勃的帝王,我想我們有麻煩了。”
一個將領問道:“羅德你說的麻煩可是大唐會盯住我們?”
羅德點頭,“大唐再無對手,龐大的軍隊去向何處?我問過了,大唐的另一面全是大海,他們唯一能走的就是西邊,也就是我們這邊。”
“羅德,上次我們的使者去了大唐,那位趙國公說大唐和大食之間應當有緩衝,而波斯就是大唐確定爲兩國緩衝之地,暗示咱們該退出波斯。”
一個將領憤憤不平的道:“此人跋扈,若是在戰場上相遇,我會告訴他何爲大食勇士。”
羅德看着他,目光冷冰冰的。
信使說道:“此戰大唐領軍的是太子,那位趙國公是副帥。但太子年少,我們估計指揮的便是這位趙國公。”
將領愕然。
羅德淡淡的道:“此人不是你所能輕視的。他能擊敗祿東贊,擊敗你輕而易舉。”
將領低頭請罪。
羅德說道:“派信使回去,告訴他們,大唐這位巨人衝着西方睜開了眼睛,我們該如何抉擇?是退卻……他們定然會要求我們退出波斯,那位所謂的波斯都督卑路斯據聞正在去長安求援的路上,這是給大唐的最好藉口……所以,問他們,大食是該退卻還是前進!”
他看着東方,眼中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我希望能與他一戰!”
……
初夏的長安有些熱,但秦沙的心卻冷如寒冰。
“大郎,要好好活着。”
張氏握着他的手,眼中無數眷戀。
“是。”
秦沙強忍淚水。
去歲醫官說過張氏的病情若是能熬過冬季,那麼還有半年的時光。
如今半載未至,張氏的生命卻已經走到了終點。
張氏看了一眼兒媳婦楊氏,“你要照看他。”
楊氏含淚點頭,“是。”
孩子們站在邊上,張氏目光慈祥一一看過去,最後還是看向了秦沙,“我最擔心的是李義府……大郎,答應我,一輩子都要遠離他。”
秦沙用力點頭,“是。”
張氏嘆息一聲,咽喉裡傳來響動。
“我……”
張氏握住兒子的手,“我早該走了……神靈怪罪了……可我不忍丟下你一人在世間……大郎,要……要好生……好生活着。”
那隻手用力捏了秦沙的手一下,旋即無力鬆開。
“阿孃。”
秦沙低頭看着母親。
張氏最後看了他一眼,帶着無限眷念緩緩閉上眼睛。
“阿孃!”
秦沙柔聲呼喚。
一滴淚水落在了張氏瘦削的臉頰上。
接着又是一滴,從此再沒有停過。
……
秦沙告假。
李義府令兒子去秦家送上奠儀。
他最近的日子並不好過。
皇帝漸漸把那些需要心腹去辦的事交給了許敬宗和上官儀。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但他目前依舊執掌吏部這個讓人垂涎欲滴的衙門。
下衙回到家中,李律說道:“秦沙的母親據聞瘦如麻桿,只是掛念着他苦熬着,哎!可憐天下父母。對了,秦沙託我向阿耶道謝……若非這筆奠儀,秦母的喪事就有些簡薄了。”
李義府說道:“老夫給了他不少錢,開始以爲他是用來花銷,後來才知曉此人是個孝子,盡數用在了母親的身上。這等人……大郎要記住,孝順之人才能結交。”
“是。”李律笑道:“秦沙想來也可憐,若是沒有阿耶幫襯,怕是早就沒落了。”
李義府面色一變,李律趕緊閉嘴。
“幫襯……”
李義府想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失去了帝王的看重後,他覺着朝中官員都在看自己的笑話,更有人在蠢蠢欲動。
“此事麻煩了。”
“何事麻煩?”李律問道。
“陛下最近對老夫不滿,把事大多給了許敬宗和上官儀他們去做。”李義府看着兒子,“陛下說你等賣官不說,還爲人包攬刑司,令老夫管束……”
李律說道:“不過是賣了些罷了,阿耶爲陛下效命,這點好處難道都沒有嗎?若是如此,誰還願意爲他效力?”
“閉嘴!”
李義府喝住了他,然後冷着臉道:“陛下對老夫一直倚重,爲何突然變了?老夫覺着……這怕是家中有些不妥……”
他突然衝了出去,一直跑到了家門口,依舊後退……
“阿郎!”
“阿耶!”
一家子都覺得李義府怕是糊塗了。
李義府站在遠處看着自家上空,良久回來。
“咱們家怕是有些不妥之處,且等明日老夫請個人來看看。”
第二日,李義府令人去尋了術士杜元紀來。
杜元紀看着仙風道骨,一雙眸雲淡風輕,看着就是世外高人。
“見過李相。”
李義府頷首,“老夫家中最近有些事,聽聞你善望氣,可來看看。”
杜元紀灑脫行禮,“小事。”
隨即他在李家各處查看了一番,篤定的道:“我看到了怨氣。”
李義府心中一凜,不禁想到了自己這些年弄死的那些人。
“怨氣從何而來?”
杜元紀說道:“我看到了牢獄中的怨氣。”
李義府握緊雙拳,“可能鎮壓了?”
這些年他一邊爲皇帝處置一些事兒,順帶爲自己清理了不少對頭,怨氣……估摸着能裝滿李家。
杜元紀笑道:“此事不可鎮壓,否則怨氣反噬無人能擋。”
李義府心中有些慌了,“那要如何?”
杜元紀皺眉,負手緩緩轉圈。
在這個時間裡,李義府想到了許多。
這些年因爲老夫而入獄的有多少人?
好像數不清。
這些人不少死於牢獄中,那怨氣有多濃郁?
聯想到皇帝最近的態度突變,李義府下意識的覺得就是怨氣在作祟。
杜元紀一邊負手轉圈,一邊嘴裡唸唸有詞,順帶不着痕跡的看一眼李義府的神色。
當看到李義府神色大變時,杜元紀止步嘆息。
“如何?”
李義府問道。
杜元紀說道:“唯有一法。”
“你說!”
“此等怨氣上達神靈,只可安撫,不可鎮壓,否則我隨手可滅。”杜元紀唏噓搖頭,“我想了許久,唯一的法子便是錢!”
“錢?”
“對。”杜元紀微微眯眼看着李義府,“若是能囤積兩千萬錢在家中,那些怨氣能汲取財氣,隨後便能超脫……超脫之後他們怨氣盡消,還會感激李相……”
李義府沉默良久。
“錢……好說!”
……
“陛下,李義府賣官越發的多了。”
百騎已經盯住了李義府。
“看着。”
李治淡淡迴應。
武后說道:“貪財再多有何用?難道都能帶到地底下去?”
李治拿起奏疏看了一眼,“利令智昏。”
“阿孃!”
太平被一個宮女扶着腋下,嘿嘿嘿的上了臺階,旋即衝了進來。
“阿耶!”
李治把奏疏丟在案几上,臉上已經堆滿了笑意,“太平過來。”
……
“殿下,李義府最近賣官斂財頗爲大膽,竟然事先收錢……”
李弘聞言頗爲震驚,“阿耶那邊如何?”
戴至德搖頭,“陛下得知並未處置。”
李弘隨即去求見。
“阿耶,李義府……”
“此事朕自有主張!”
……
“李義府要瘋了?”
王勃也頗爲驚訝。
“他沒瘋,有人想他瘋。”
賈平安覺得自己是在坐觀一出好戲。
他屈指敲敲案几,“你也十六歲了,未來作何打算?”
王勃下意識的道:“科舉出仕。”
賈平安蹙眉,“不做官會死?”
他看不慣讀書就奔着做官去的這股子風氣,正是在這股風氣之下,無數學識被扭曲了,同窗的關係變了,師生之間的關係也變了……
一個個孩子束髮讀書,父母和師長張嘴就是做官,閉口就是出仕,一句話,讀書不做官你就辜負了父母,辜負了師長。
隨後出現什麼同年,什麼房師,天下讀書人用這等法子連成了一片,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隨即開始啃噬國家。
“不做官……”王勃有些茫然,“那能作甚?”
“哪怕做個先生也行。”
這是賈平安的建議,“你回家和家人商議一番。”
王勃有些懵。
出了書房,兜兜和阿福正在尋老龜。
“王師兄,你可見到老龜了嗎?”
王勃搖頭,“這天太熱,老龜估摸着是去了陰涼處吧。”
兜兜一拍阿福,“阿福,我們走!”
這個快樂的小娘子啊!
王勃很羨慕兜兜的快活,更羨慕她的無憂無慮。
王家,王福疇已經回來了,正在廚房裡折騰。
“阿耶!”
王勃進家就喊。
王福疇從廚房探個頭出來,滿頭大汗的道:“三郎回來了?且坐着,馬上就好。”
晚飯延續了王福疇的風采,很是豐盛。
王勃吃的沒精打采的,王福疇趕緊給他夾菜,“三郎這是沒胃口?”
王勃點頭,“阿耶,你想我以後去作甚?”
王福疇端起酒杯,吱的一聲,臉頰抽搐着,“當然要科舉,隨後出仕。”
這就是讀書的目的……做人上人!
王勃有些恍惚,“阿耶,不做官可成?”
“這孩子說什麼呢?”王福疇給自己斟酒,然後抿了一口,愜意的道:“不做官作甚?難道去做生意?”
商賈在大唐屬於下等人,至少在官方的口氣中是下等人。
“阿耶,要不去教書?”
王福疇搖頭,“你看爲父教導你們兄弟數人,那些年堪稱是苦不堪言。這還只是數人,若是去教書,學生數十人,那該如何焦頭爛額?再說了,教書能教出什麼來?”
王勃微微皺眉:“若是我去教書,怎會焦頭爛額?”
能爲了裝比掃主人家臉面的少年,你說他教書會焦頭爛額,可能嗎?
“好生讀書,回頭科舉過了就出仕。”
王福疇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到時候爲父就徹底放鬆了,該享受一番。”
歷史上他就是如此想的,結果王勃爲官……先是被皇帝從王府中趕了出來,接着又殺了人……
第二日王勃回去說了父親的意見。
“阿耶說最好還是科舉出仕。”
賈平安很是頭痛。
別人做官是名利雙收,還能實現個人抱負?
可這娃去做官順帶還渡劫。
你渡劫就渡劫吧,大夥兒離遠些,免得被雷劈。
可架不住這天雷會連帶啊!
王福疇就中招了。
一記炸雷劈的他外焦裡嫩。
但王勃終究還是沒能渡劫成功。
“你爲官……”
賈平安在想該用什麼不讓王勃感到羞恥的話來勸說。
“你看看我,我整日就在家中廝混,爲官有什麼好……”
王勃一臉我聽着,但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
賈平安怒了,“如此讓你去試試。”
王勃眼前一亮,“好。”
兵部是先生的地盤,我去了那裡豈不是如魚得水?
隨後我在兵部的好名聲一起,以後吏部銓選也能佔個優勢。
賈平安說道:“兵部就不用去了。”
王勃:“……”
“去戶部吧。”
“我計算之能遠超同儕。”
王勃自信滿滿的出了書房。
“老龜別跑。”
兜兜一陣風衝了過去。
“兜兜!”
“王師兄!”
兜兜揮揮手,“我很忙。”
兜兜一溜煙跑了。
按照她的說法整個賈家數她最忙,但賈平安說了她是無事忙。
王福疇得知消息後頗爲高興,又弄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第二日帶着王福疇的囑咐,王勃去了戶部。
竇德玄自然沒空,也沒這個心情見這等小子。
“小賈把學生扔老夫這裡來作甚?”
竇德玄很不滿意。
杜賀說道:“郎君說是送他來渡劫。”
竇德玄:“……”
“去度支吧。”
度支堪稱是戶部的核心部門,負責國庫開支,以及全國賦稅的統計。
這等地方最缺的便是計算人才。
這幾年戶部很是引進了一批算學人才,效率提高了不少。
王勃被帶着去了度支。
“這位是謝主事。”
謝允擡眸,放下筆笑着問道:“新人?”
因爲賈平安說過別泄露身份,所以送王勃來的小吏說道:“是新人,叫做王勃。”
王勃拱手,“見過謝主事。”
謝允頷首,“正好最近忙碌,算術如何?”
王勃淡淡的道:“一般……但難尋對手。”
謝允臉上剛起來的微笑消散了些,“姜火,陳裕度,你二人帶帶王勃。”
兩個小吏起身行禮。
王勃回禮。
隨即他就被安置在了小吏中。
值房中算盤噼裡啪啦的響,翻頁沙沙沙。
戶部真的忙碌。
姜火和陳裕度弄了幾本賬冊來,“你來算算。”
王勃接過賬簿,頷首,自信滿滿的道:“很快。”
姜火和陳裕度也在這個值房裡,二人坐下。
噼裡啪啦……
算盤聲起來就沒停過。
“啪!”
一本賬冊覈算完畢!
屋裡六個小吏齊齊擡頭看着王勃。
王勃神采飛揚的把算盤丟在一邊,“這等簡單的數目何須算盤?”
正好謝允來尋他們有事……
“啪!”
王勃把賬冊丟在案几上,擡眸拱手,“謝主事,我算完了。”
這個逼裝的……
謝允都扛不住了。
他微笑道:“如此……我度支算是來了個好手。”
隨即姜火和陳裕度弄了幾十本賬冊過來,笑的很是和氣,陳裕度更是讚道:“王勃你果然是厲害。”
隨後二人幾句馬屁讓王勃不禁飄飄然,“小事。”
他是計算的快,可架不住數目多啊!
沒多久,那些同僚都弄完了,彼此相對一視,都笑的輕蔑。
撒比!
後世這等人在單位裡容易被針對。
第一日王勃覺得很充實,回到家王福疇問了,他說道:“他們都很佩服我!”
“好!”
兒子果然出息了,王福疇覺得很幸福。
第二日依舊如故。
第三日,竇德玄有空,就問道:“小賈那個弟子丟哪去了?”
小吏說道:“去了度支。”
“看看去。”
竇德玄一路到了度支,小吏指指一間值房,“相公,就在裡面。”
竇德玄走了過去,站在窗外看着裡面。
呯!
王勃把筆一丟,灑脫起身,“我覈算完畢,你等……”
他看看左右,那優越感爆棚的笑容啊!
太特麼討打了。
竇德玄乾咳一聲,準備進去代替賈平安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一進去,衆人趕緊起身行禮。
王勃拱手,微笑道:“見過相公,這些只是小事,每日之事我小半日就能做完。”
小吏們面色難看。
你小半日就結束了一天的公事,而我們卻需要一整天……那就代表着我們一直在偷懶?
聞訊趕來的謝允堆笑進來,隨意看了王勃一眼。
這一眼看似讚賞。
王勃不禁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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