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外面,衛無雙和蘇荷在車裡等待着。
“會不會不來?”
“你話好多!”
“無雙你又開始嫌棄我了!”
“我從小就嫌棄你!”
“你欺負我!”
“住口!”
“不說話我心慌。”
“爲何心慌?”
“我擔心夫君。”
馬車裡沉默。
知客僧出來了,隨後出來一箇中年僧人,他對馬車微微頷首,“法師令貧僧去斡旋,還請二位回去吧。”
“多謝法師!”
衛無雙鬆了一口氣,隨即馬車掉頭。
蘇荷歡喜的道:“夫君和法師究竟是何交情?竟然還能幫第二次。”
“我也不知道。”
衛無雙心中也頗爲好奇,“要不,等晚上你問問?”
“可我今夜還想和你一起睡。”
“想都別想!”
“無雙你好絕情!”
馬車漸漸遠去。
……
“外面那些人喊打喊殺的,都傳到了太史局,小賈,你下手太狠了。”
李淳風的一雙眸子裡全是好奇,看向路邊的樹木也很是歡喜。
他依舊對這個世間的一切保持着新鮮感。
“就是打斷了手腳。”賈平安覺得不是這個緣故,就算是沒有打斷馬鬆的手腳,那些人依舊會想辦法來弄他。
“陛下令人傳話,說馬鬆罪大惡極,曾令人處死了數名奴僕,此次大概是活不成了。”
李治在這等時候竟然不退縮,而且強硬的用這種方式來支持賈平安,堪稱是不容易。
“宮中的武昭儀據說停了給二位皇子在廟裡的供奉,還放了狠話。”
一片枯黃的葉子被風吹落下來,李淳風伸手接住,“只是接下來你該如何?”
我能如何?
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些方外人動手是不敢的,否則就是越界了。
“他們四處傳播消息,說你得罪了佛祖,死無葬身之地……誰還敢和你親近?”
這就是大唐版的社死。
“李大爺,你說他們這般暴躁可是方外人?”
“當然不是。”李淳風淡淡的道:“方外人就不該在意利益得失。”
這話中允。
賈平安讚道:“太史令果然是出世的高人。”
李淳風嘆息一聲,“可老夫也經常動怒啊!”
打臉要不要這麼快?
賈平安說道:“只是一個存心,一個無意。”
“這個馬屁不錯,老夫受了。”
李大爺心情一好,就分析了起來,“過街老鼠那等日子一般人過不來,老夫這裡有個法子……”
“什麼法子?”
賈平安覺得李大爺在給自己挖坑。
看看他笑的臉上的皺紋都糾結在了一起,可見這個坑挖的他心曠神怡。
會是什麼?
讓我做他的座下童子?
那是萬萬不能的,若是如此,還不如去漠南漠北,在那裡廝殺更爲快意。等十年二十年後,帶着一身軍功和名將的頭銜迴歸……
那就是衣錦還鄉了!
可媳婦和孩子咋辦?
這個主意隨即消散。
李淳風看了他一眼,“老夫先前召集了些道人,晚些咱們一起去,小賈,若是你能說動他們,和尚也不能奈你何!”
嘶!
這個主意確實是妙。
老李家造反成功後,爲了標榜自家血統的優秀,四處去碰瓷,什麼老李家是老子的後裔都能牽強附會。
但由此本來沒落的道家也算是被扶了一把,從小透明變成了小透明pro。
不,該叫做小透明超大杯。
佛道之爭一直存在,道家本來就如同是閒雲野鶴般的存在,別人家是徒弟來尋師父,一個師父能收無數弟子。
可道家不同,是師父尋弟子,一個師父能有兩三個弟子堪稱是祖師爺給臉。
如此就讓道家的規模一直起不來,無法和佛門抗爭。
但好歹是皇室攀親戚的道門啊!
難道我老李家不要臉的嗎?
於是皇室屢加扶持,道家好歹也有了些發展。
若是道家支持賈師傅……
嘖嘖!
這不會打起來吧?
“李大爺,會不會打起來?”
“打起來?首要你得說動了那些道人。”李淳風覺得他有些好高騖遠。
“未雨綢繆不好嗎?”賈平安很擔心,“咱們人少,不說那些寺奴隱戶,憑着和尚就能碾壓了咱們,打不過啊!”
“你懂什麼?”李大爺撫須,平靜的道:“咱們道門是人少,可皇室說自家是老子的後裔,如此皇帝能眼睜睜的看着咱們被圍毆暴打?”
是啊!
李治到時候打出一面大旗:欺人太甚!
然後派兵鎮壓!
那局面,想想就刺激。
二人一路到了一處道觀外,賈平安一看愣住了,“李大爺,這不是上次來過的陽泉觀嗎?爲何還是來此處?”
李淳風不自在的乾咳一聲,“這裡風景好。”
這話說的……
一進門,眼前就是灰撲撲的,這是風景好?
賈平安不禁有些悲傷,“李大爺,咱們道門就這般淒涼嗎?”
眼看瞞不住了,李淳風才嘆道:“是啊!咱們道門大多閒雲野鶴般的,和尚出來要登記,咱們的好一些,於是那些道友得了機會就滿天下跑。”
“是去傳道吧?果然是我輩楷模。”
傳道?
哄鬼的!
賈平安知曉道門的人大多心性淡泊,喜歡名山大川,喜歡去人跡罕至處轉悠,然後心性在山水間,在跋涉間得到了昇華……
但好歹要奉承一下李大爺,讓他晚些爲自己說好話。
“是啊!”李淳風很是欣慰,“大多是去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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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路的小道士不時回頭看賈平安一眼。
“李大爺,他怎麼像是看傻子般的看着我呢?”
李淳風嘴角抽搐,“小孩子不懂事。”
二人被帶了進去。
前方的大殿內此刻有人在說話。
“此次貧道一路去了華山、泰山等地,果然是好景色。”
“可收了弟子?”
“弟子什麼的……看緣分吧。”
賈平安看了李淳風一眼。
李大爺,這就是咱們道門的現狀?
李淳風怒,就拔腿進去。
“見過太史令,太史令,此次貧道去了泰山,登上了山頂後,只見雲霞流動,蔚爲壯觀吶!”
說話的是觀主晨明,當初得了賈平安的水飛法後,驚爲天人。
賈平安隨後進來,大家見禮,老道人勝義笑道:“上次的水飛法貧道試過多次,好用。”
“好用就好。”
好用就庇護我吧。
讓我抱抱道門的大腿。
李淳風坐下,乾咳一聲後說道:“諸位,今日貧道來爲的是武陽侯的一件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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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五個道人,其中三個起身準備跑路。
俺們是閒雲野鶴,不摻和什麼權力之爭。
“坐下!”
李淳風皺眉,“此事說來是對方無理。”
那三人這才坐下。
“武陽侯奉命去了雲陽縣查探隱戶之事,你等都知道,寺廟裡頗多田地,這些都要人來耕種。所以寺廟的隱戶龐大……”
“那些沽名釣譽的和尚?哈哈哈哈!”
晨明捧腹大笑,笑的直喘氣,“說是修煉,修煉不該是淡泊名利,不貪錢財,不生口腹之慾嗎?可他們比許多人家都有錢,往來的不是權貴便是高官,這若是把寺廟的牌子摘了,和衙門可有區別?”
你說的好有道理,但我卻擔心你會被那些和尚打死。
這番話要是傳出去,惱羞成怒的和尚們能弄死晨明。
賈平安覺得道門也有風險。
李淳風嘆道:“是啊!所以他們覺着這是挑釁,可卻不敢對皇帝如何,就拿武陽侯來殺雞儆猴。諸位,此等事我道門責無旁貸!”
咳咳!
五個道人,四個目光閃爍。
臥槽!
這般不講義氣?
難怪規模大不起來。
“太史令,和尚們勢大呀!”
一個道人唏噓道:“我等就算是喊幾聲,有用?”
喊幾聲當然沒用,這等事兒就是要正面剛!
李淳風板着臉,“武陽侯爲我道門提供了水飛法!”
做人,要厚道纔是!
晨明第一個響應,“如此貧道回頭就去一趟百騎。”
這是站隊。
但還是不夠剛!
李淳風乾脆直接明說了,“此事唯一的法子就是擋着,若是他們敢動手,咱們就別客氣!”
他放低了聲音,“和尚們這些年可是越來越勢大了,咱們道門還是小貓幾隻,諸位,要想壯大聲勢,就要大膽!”
道長你大膽的往前走,莫回頭……
賈平安有些熱血沸騰。
年歲大的勝義一拍地面,“貧道算一個,不是貧道吹噓,貧道的拳腳定然能讓他們膽寒。”
晨明猶豫了一下,“不是貧道膽小,只是擔心道觀……”
李淳風淡淡的道:“道觀出事,老夫去尋了錢來爲你重建!”
仗義!
賈平安不禁感動了,心想要不還是做個李大爺的座下童子吧。
晨明點頭,“如此算貧道一個。”
“那個……”賈平安覺得不對,“觀裡有不少道人吧?”
晨明愕然,李淳風尷尬的道:“小賈,那些道人大多是自己修煉。”
也就是團購修煉,遇到事兒的時候就成了散裝,各行其事。
失望啊!
李淳風看向了那三個道人。
那三個道人一臉尬笑。
這便是想拒絕,卻擔心得罪了李淳風三人。
罷了!
李淳風一狠心,“老夫也算一個!”
李大爺……
賈平安覺得座下童子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敬意,要不就跟隨修煉吧。
晨明苦笑道:“都是閒雲野鶴般的,心中不爲旁人所累,心性是不錯。那個……太史令,若是沒有好處……”
若是沒有好處,那些道人不會出手。
道門所謂的好處自然不是錢財,而是那些和修煉有關的事兒。
“再來一個水飛法夠不夠?”李淳風目光炯炯,看樣子有些老底,準備拿出來挽救自己的座下童子。
晨明搖頭,“太史令你爲官多年,不知如今的道門……修煉的法子太少了,空談心性的卻多了不少。”
“要不問問吧。”
老李面色難看。
晨明親自去了。
晚些有吵鬧聲傳開。
晨明回來了,看着灰頭土臉的。
“沒人願意。”
這便是道門的弱點。
不夠同氣連枝。
外面有人在說話,聲音很大,“咱們是修煉求解脫,外人的難事和咱們有何關係?觀主你莫要本末倒置了,修煉纔是根本,不相干的外人莫要去管他!”
晨明尷尬的對賈平安稽首。
這便是道門現狀。
李淳風嘆道:“道門不求富貴,所以閒雲野鶴。道門不求安穩,所以到處跑……”
那麼用什麼前輩或是威權讓他們低頭是不可能了。
想想道門那些傳說,誰誰誰被皇帝召見不去,去了也是忽悠幾句,隨後離去。
道門的標杆就是視名利爲糞土。
最早的傳聞就是那位陳摶老祖。
陳摶老祖……
賈平安猛地想到了一件事。
後世他也曾跟着練過氣功,功法就不提了,但所有人都對太極圖頗爲看重。
開始有人說太極分陰陽,讓人覺得玄之又玄,感覺近乎於哲學。
還有人說陰陽魚的眼睛有什麼含義。
後來一位老人出來痛斥其非,一羣人辯駁,老人從太極圖的產生到演化都說的清清楚楚的。
那些人無言以對,就放狠話,說跟這個老頭學遲早會走火入魔。
那個老人說太極圖最早是叫做無極圖,傳自於陳摶老祖。到了後面就在不斷演化,陳摶傳給了种放,种放又傳給了別人……
最後無極圖就被演變成了後世的太極圖。
而無極圖和哲學沒關係,它的目的就一個:演化修煉的步驟,堪稱是道門終極秘籍。
這個堪稱是核武器啊!
放出來的話,這些道人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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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安心中嘀咕,擔心被人黑了。
“其實……當年新學就有關乎道家修煉的記錄……”
賈平安看了李淳風一眼。
老李無所謂的模樣,大抵是準備配合他哄騙這些道人。
勝義一臉雲淡風輕,那種‘你已經被我看透’的意思很明顯。
晨明嘆息一聲,覺得這等事兒純屬無稽之談。
那就讓你們開開眼!
“還請取了紙筆來。”
有人去拿了紙筆來,賈平安把圖畫出來,筆一丟,“告辭了!”
哥不伺候了!
他揚長而去,那三個道人起身也準備告辭,準備最近出門去轉轉,等此事塵埃落定之後再回來,免得被炮灰了。
勝義苦笑道:“那些和尚人多勢衆,他們還結交權貴,咱們道門就這麼些人,怎麼擋?螳臂當車?”
晨明皺眉,“要不……選個道門弟子多的地方,讓武陽侯去那裡爲官豈不是更好?”
勝義搖頭,“此言差矣,武陽侯和軍中的老將們頗爲親密,如此去邊塞最好,那些和尚再得意也不敢把手伸進軍中,否則……”
方外人沾染兵權,那才叫做不成即死。
李淳風嘆息一聲,拿起了那張紙,隨便看了一眼。
然後他就挪不開眼睛了。
那三個道人拱手,“我等告辭。”
李淳風擺手,“且去!”
三個道人出去,就聽裡面喊道:“妙啊!”
“什麼妙?”
“這是太史令的聲音。”
三個道人回身。
“乾道爲男,坤道爲女……氣所由生,是爲祖氣,凡人五官百骸之運用知覺,皆根於此。於是提其祖氣,上升名爲煉精化氣,煉氣化神……”
三個道人聽到這裡再也保持不住矜持了,疾步衝了進去。
殿內,李淳風手持先前賈平安隨手丟在案几上的紙,神色激動。身邊一左一右站着晨明和勝義。三張臉緊緊地靠在一起,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張紙。
李淳風突然把收了紙,深呼吸,淡淡的道:“老夫心情激盪,不能平復,得先回去了。”
晨明冷笑道:“太史令,今日別說是你,就算是帝王來了也別想走出這扇門!”
勝義猛地伸手,想把那張紙從李淳風的懷裡弄出來,可李淳風早有準備,身體一閃就避開了,旋即起身道:“此事暫且守密。”
“道門凋零至此,太史令,還守什麼密?”
三個道人滿頭霧水,“諸位,這是何意?難道那武陽侯留下了什麼寶貝?”
“至寶!”
勝義閉眼,腦海裡那張圖在浮現。
“這是我道門修煉的至寶!”
“太史令,還請讓我們一觀!”
要想鼓譟此事,得讓這些人先鬧騰起來……李淳風看看那三個道人,“你三人不是去了?爲何回來?”
“太史令,我等出去後心中不安,想着武陽侯畢竟是我道門之友,若是捨棄他,任由他被那些和尚折騰,我等……”那個道人嘆道:“我等何忍吶!”
李淳風拿出了那張紙,“你等可發誓,若是不出手相助,不可外傳此圖,不得按此修煉,否則……”
勝義板着臉道:“否則五雷轟頂,魂魄不得安生。”
三個道人心癢難耐,都發了誓言。
李淳風這才把圖紙攤開放在案几上。
“這是……”
“看看,取坎填離,乃成聖胎……”
“……煉神化虛?”
三個道人頓時就沉浸了進去,和自己修煉的法子兩相對照。
李淳風把圖紙收了,三人閉眼,良久睜開眼,一人說道:“武陽侯何在?”
“是啊!武陽侯何在?”
“貧道去請他來!”
道人一路狂奔,衝出了道觀時,見賈平安正在上馬,就喊道:“道兄且慢!”
果然追來了,看來這個無極圖便是道門至尊秘籍!
賈平安卻想着先前這些道人的態度,置之不理。
幾個道人正好出來,見狀就說道:“無禮!”
那道人劈手一巴掌抽去,然後發足狂奔。
“武陽侯!有話好說!”
身後,那個道人捂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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