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詔!
這個詞炸的周圍的人面色大變。
矯詔就是死罪!
但……
王文度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賈平安盯着他的咽喉,心想從這裡下刀應當一刀斃命吧。
這個狗東西,膽大包天!
一些記憶被翻起。
——又矯稱別得旨,以知節恃勇輕敵,委文度爲之節制,遂收軍不許深入。士卒終日跨馬被甲結陳,不勝疲頓,馬多瘦死。
戰馬不能長期騎乘,那等長期披甲騎馬的,戰馬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活活的累死。
王文度喝道:“還不拿了此人!”
身後出來兩個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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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拿我兄長?”
一聲虎吼,李敬業來了。
他盯着王文度,冷冷的道:“大總管都未曾說話,你就越俎代庖……阿翁說人越心虛就越喜歡虛張聲勢,我看你便是。”
這個鐵憨憨啊!
賈平安冷笑道:“若是你有密詔便拿出來,賈某好歹也見過陛下的詔書,來,讓我鑑定一番。”
“密詔不可示人!”
王文度冷笑,有恃無恐。
所謂密詔,必然是見不得人的。
——皇帝不信任程知節,所以給了密詔挾制他。
傳出去皇帝的臉都丟光了。
此人的心思頗爲周密啊!
賈平安拱手,“大總管,下官請示領軍追擊!”
蘇定方上前,“大總管,還請決斷。”
程知節木然,良久道:“緩緩而行。”
老程!
賈平安心中失望。
你這是自尋死路啊!
“老夫斷言這便是矯詔,當拿下王文度!”蘇定方鬚髮賁張,“若是不信,大總管可寫了奏疏,快馬報給長安查驗。”
若是用軍中的驛站系統,從這裡到長安也用不了多少時日。
一月不到!
程知節搖搖頭。
——知節不從!
“嘿!”
蘇定方跺腳,死死地盯着王文度,“小人,你且等死吧!”
可誰會主動和皇帝提這事兒?
——陛下,聽聞您給了王文度一封密詔,用於挾制程知節?
誰會問?
蘇定方!
王文度心中微顫。
賈平安!
賈平安冷冷的道:“若是因你一人而導致此戰無功而返,你可知後果?”
他轉身離去。
蘇定方隨即來尋他。
“王文度看着老夫的眼神不對勁。”
同樣是蟄伏,程知節變成了老油條,而蘇定方卻老而彌堅,最後名垂青史。
程知節……
若非後世那莫名其妙的三板斧,他的名氣應當沒蘇定方大。
賈平安可以撒手不管。
蘇定方也能撒手。
賈平安一戰破咽城,斬首三萬餘;第二戰在右翼指揮,果斷擊穿敵軍左翼,隨後側擊敵軍援兵,和蘇定方一起大破敵軍。
他們二人可以撒手不管,有了先前的爭執,回到長安後還能加分。
但這一趟就白來了。
“老夫不甘心!”
蘇定方幽幽的道:“老夫二十餘年無所事事,陛下登基,老夫這才得了殺敵的機會,每一戰……小賈可知老夫的想法?”
賈平安搖頭。
蘇定方此人烈如火!
不愧是蘇烈!
蘇定方微笑道:“老夫六十四了,還能活幾年?人生在世啊!小賈,切記莫要虛度,那二十餘年裡,老夫每日都在琢磨兵法,琢磨大唐的敵人……老夫把每一戰都當做是老夫的最後一戰,你明白了嗎?”
每一戰都是老夫的最後一戰。
賈平安點頭,“不辜負每一日!”
“對。”蘇定方讚許的道:“你倒是聰慧。”
“有人活了百歲,每日渾渾噩噩。有人活了百歲,每日蠅營狗苟。有人活了百歲,每日煎熬……渾渾噩噩不知所以;蠅營狗苟最終不過一場空;每日煎熬,煎熬的是自己……”
賈平安笑了笑,“皆是虛度。”
“小子一番話,讓老夫以爲你是個飽經滄桑的老人。”蘇定方詫異的道:“你如何領悟了這些?”
呃!
後世我被社會毒打的太多了啊!
各種毒打,換着姿勢毒打。
社會逼着你進步,逼着你去思索。
蘇定方罵道:“王文度那個小人,老夫斷定他這是嫉妒!”
所謂兵法,實則就是琢磨人心。
你把人心琢磨透徹了,對方將領的想法也八九不離十。
蘇定方輕鬆就琢磨出了王文度的用意。
“此事有些麻煩。”
蘇定方頭痛的道:“大總管統軍,他的話便是軍令,誰敢違背?”
“可若是不違背……”
賈平安真心想撒手不管。
但想到程知節歷史上的結局,他不忍。
老程對他不錯。
做人,不要只想着利己,最終心中都是自己,你會發現自己格外的醜陋。
你還得利人!
老程……
蘇定方嘆道:“回去老程怕是要解甲歸田了。他歸個屁的田,多半是回家飲酒後悔,最後鬱鬱而終。”
果然,蘇定方猜到了結局。
“老夫想出手,可你要知曉,前軍總管和大總管發生衝突,大軍頃刻間就亂了。”
大將之間爆發衝突,軍心會亂。
賈平安微笑道:“蘇公。”
“小畜生!”蘇定方罵道:“你從未稱呼老夫爲公,今日這是想坑誰呢?”
賈平安嘿嘿一笑,“蘇公,你覺着盧公對我如何?”
蘇定方的眼中多了回憶之色,“他對你不錯,恍若子侄。”
“如此我若是悄然領軍前出……”
蘇定方身體一震,“你想冒險救老程?”
我也不想,可卻不能坐視老程撲街!
“若是一切不變,這一戰就算是徹底的完了,回去盧公逃不脫罪責。”
蘇定方看着他,良久說道“這竟然是唯一的法子。”
“你不能動,唯有我……我年輕,盧公多番照拂,就算是想抽死我,可也得等尋到我再說。而且他必然不會揭穿此事,會說……”
賈平安狡黠的道:“他會說是自己的將令。”
蘇定方拍了他一巴掌,“你帶着五百騎去。”
賈平安微微一笑。
這個計劃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麼圓謊。
你想私自率軍出發,可將令呢?
必須得有總管的將令。
蘇定方是前軍主管,在許多時候可以自行決定行止。
蘇定方突然一驚,“你莫非就是在等着老夫?你無法單獨帶兵出去,唯有老夫能悄然給你這個方便……小畜生!”
老司機竟然被菜鳥給耍了。
蘇定方一巴掌把賈平安拍了個半身不遂,罵道:“等着機會。”
晚些,蘇定方尋了程知節,說是讓五百騎兵去前方哨探。
“多了吧?”
王文度真的把自己當做是持有密詔的人了,代替程知節發號施令。
這筆在作死!
賈平安在後面看着,心中冷笑。
最後蘇定方得了三百騎。
“小賈,你帶着他們出發。”
蘇定方說的很含糊。
出發,去哪裡?
沒人說。
賈平安領命,低聲道:“敬業,跟着。”
三百騎前出,消失在視線中。
程知節嘟囔道:“怎地老夫心中不安。”
王文度目光閃爍,“不該哨探,結陣自保纔是正理。”
蘇定方在邊上聽到這話,不禁把牙齒都差點咬碎了。
皇帝派這個小人來作甚?
膽小如鼠!
嫉賢妒能!
到了下午。
“武陽侯呢?”
王文度皺眉:“哨探也該回來了!”
程知節心中一個咯噔。
小賈莫非是遇敵了?
不對,遇敵的程序該是先令人回稟,隨後是廝殺還是撤離再說。
程知節的眼皮子在狂跳。
但他很謹慎的沒說話。
王文度越看越覺得不對。
“難道是遇敵了?可他遇敵爲何不稟告?”王文度的眼中多了妒色,“年輕人立下些許微功就飛揚跋扈,該嚴懲!”
同樣是針對他,王文度不敢衝着蘇定方這等宿將動手,但賈平安這等年輕將領卻無所顧忌。
蘇定方淡淡的道:“小賈立下的軍功……你可比得過?”
王文度的臉紅了。
他原先是水軍副都督,大唐的水軍要大放異彩得等到白江口,劉仁軌一戰大破倭國水軍。
程知節看着蘇定方,面色微變。
他聽出了些別的意思。
“定方隨老夫去前面看看。”
二人策馬前行,程知節說道:“後面的離遠些。”
隨行護衛的騎兵放慢了速度。
程知節低聲道:“你和小賈弄了什麼?”
蘇定方看着他,“王文度定然是矯詔,可你卻覺着不管是真是假,聽了總是沒錯……可你卻忘記了此戰的初衷是殺敵。不殺敵,咱們從長安來這裡作甚?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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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罵道:“盧公,醒醒!若是此戰無功,回到長安你以爲陛下只會處置王文度?你是大總管啊!”
程知節木然。
明哲保身程知節。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這個老程……以後怕是沒機會領軍出征了。
大將最忌諱的便是優柔寡斷,更忌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蘇定方心中難受,“老夫想着不對,就令小賈領三百騎去追擊。”
“不是你!”
程知節的臉因爲怒火而通紅,“你不敢觸犯軍律,唯有小賈……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他竟敢私自出兵,被知曉了……最少削職爲民。而你卻不知輕重爲他遮掩。難怪你主動提什麼哨探之事……”
蘇定方有些緊張,但神色平靜的看着他。
“盧公,小賈是爲了你!”
這話就像是錘子,一錘一錘的敲打在程知節的腦門上。
“我與他都立下大功,可你呢?”蘇定方咬牙切齒的道:“可你卻裹足不前,就爲了一個矯詔……回到長安陛下會如何處置你?定罪下獄,就算是陛下優待老臣,可你還有臉爲官?六十多了,你想晚節不保嗎?你想讓子孫成爲天下的笑話嗎?”
程知節回身。
“老夫就知曉那個小畜生膽大包天,老夫就知曉……”
他的脊背彎了下去。
王文度迎了過來,目光炯炯的道:“大總管,賈平安失期,當嚴懲!”
程知節看着他,眼神蒼涼。
老夫老了老了,竟然要面臨這般抉擇。
他一字一吐的道:“老夫令賈平安率軍追擊哨探,大軍歇息一夜,明日開始……全軍追擊!”
王文度的眼中多了怒色,“大總管是想違詔嗎?”
程知節不答。
一路追擊。
恆篤城。
大軍到時,烏壓壓一片人跪在城外。
“我等請降。”
“小賈來過了。”
兩名騎兵在前方迎了過來。
“大總管,武陽侯領軍至此,城中的敵軍出城請降,兵貴神速,武陽侯便丟下了他們。”
王文度的眼中閃過狠色,“咱們無法帶走他們,可等走了之後,他們定然會重新反叛,當全數殺了,奪了他們的財貨!”
這是老軍閥作風,程知節再熟悉不過了。
蘇定方罵道:“如此殺降,我等倒是成了賊人,如何有臉說是爲國討賊?”
程知節不語。
——文度竟殺之,分其財,獨定方不受。
那兩個騎兵的眼中多了驚訝之色,其中一人說道:“大總管,武陽侯說殺降便是自尋死路。他還說……”
程知節喝道:“他還說了什麼?”
那騎兵說道:“武陽侯問……大總管的卵子可還在?”
騰!
程知節的老臉紅的像是一塊紅布!
從王文度說自己有密詔開始,軍中幾乎就是他在做主,程知節唯一一次做主便是令全軍不再小心謹慎的結陣而行,而是快速追擊。
你可還是男兒?
沒卵子的是什麼?
是特孃的內侍!
王文度大喜,“此人大膽,可令人去追趕拿下,當即斬殺也無事。”
老程,你都被說成是沒卵子的男人了,你還能忍?
王文度已經進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從開口說有密詔開始,他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那就瘋狂吧。
程知節突然笑了。
“小子無禮!”
王文度心中暗喜。
可程知節卻吩咐道:“納降,弄些食物,隨後出發。”
衆人進去安排,程知節也不進城,就在外面踱步。
“大總管,吃些吧。”
有人送來了幹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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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遠方。
“當年老夫跟隨李密,執掌驃騎。後來被王世充俘獲,歸順了他,可王世充小人也,爲人不堪之極,老夫與秦瓊隨後投奔了大唐,高祖皇帝令我二人跟隨先帝……”
程知節嗤笑一聲,“老夫出身也不低,家中四代爲官,可高祖皇帝的身邊俱是世家子弟,哪有老夫的位置。隨後老夫就追隨先帝,每戰必舉旗先登……那時……”
那時的他豪勇,堪稱是無敵猛將。
“可從何時開始,老夫就變了?”
程知節眯眼想着,“是……是玄武門之變後吧,先帝對老夫委以重任,後來更是看守宮城北門……富貴已極了,那時候老夫便生出了此生就此而已的心思。”
蘇定方在後面默默的聽着。
“定方,你蟄伏的這二十餘年,便是老夫富貴已極的二十餘年。”
蘇定方沉聲道:“老夫也曾有怨言,老夫覺着不公,後來就反思……老夫這二十餘年來一直在反思,越反思就越後怕,若是當初沒有這二十多年的壓制,老夫怕是會越走越遠,就如同是薛萬徹!”
薛萬徹便是跋扈的典型。
“你爲何不說尉遲敬德?”程知節淡淡的道:“尉遲敬德在玄武門之變後,覺着自己乃是首功,別說是什麼長孫無忌,他連宗室都不放在眼裡,當着先帝的面就飽以老拳……後來被先帝警告,躲進了家中不敢出門。”
“尉遲敬德……他當年志得意滿,盧公……”
“老夫何嘗不是志得意滿?所以覺着守住這些就夠了。加之尉遲敬德躲在家中不出,老夫也後怕不已。”
從未有什麼推心置腹的帝王,當你威脅到了他的權力時,心腹轉瞬就會成爲仇敵。
“所以老夫需謹慎再三。”
程知節突然笑了,“小畜生,竟然罵老夫是沒卵子的內侍,回頭老夫再收拾他。”
蘇定方不語。
風吹來,程知節的臉頰冰冷,卻紋絲不動。
“這些年,盧公,你覺着自己有卵子嗎?”
蘇定方的聲音很平靜。
沒有!
“差不多三十年了吧。”
程知節笑道:“小賈這是擔心老夫依舊不醒,所以說了重話,老夫……”
他回身,王文度正在走來。
“爲何不殺了他們?”
王文度喋喋不休的道:“這些人轉身就會投靠阿史那賀魯,此後變成咱們的對手……裡面有許多財貨,殺了他們,那些財貨分了。”
程知節在看着他,目光平靜。
王文度繼續說道:“軍中的兄弟大多疲憊,殺了他們,就此在城中歇息一陣子,隨後迴轉……大總管,你若是跋扈,老夫可有密詔在,到時候……”
“到時候什麼?”
程知節問道。
王文度楞了一下,然後勃然變色,“莫要逼老夫拿出密詔。”
拿出密詔就代表着此事不可挽回,王文度隨後就會奪了指揮權。
程知節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很是輕蔑,“老夫縱橫天下時,你還是個蠢貨。你喋喋不休的說什麼密詔,老夫不是怕你,而是敬畏陛下。可你真以爲老夫便是個蠢的?哈哈哈哈!”
王文度面色大變,“你要作甚?”
程知節劈手一巴掌。
這一巴掌扇的極重,王文度踉踉蹌蹌的連退幾步。
“老夫想殺人!”
橫刀出鞘,閃電般的斬殺而去。
王文度駭然。
“程知節,你……”
橫刀擱在了王文度的脖頸上。
程知節輕蔑的道:“就憑你,也配威嚇老夫?”
他一腳踹倒王文度,嘶吼道:“全軍集結,跟隨老夫殺敵!”
那些正在搜索財物的將士擡頭。
那些正在瑟瑟發抖的突厥人擡頭。
一個白髮老將在城門外嘶吼!
大風驟然而至。
白髮飄飄!
……
忘記晚安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