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娃娃的嚎哭讓人頭痛,高陽剛開始覺得這哭聲便是天籟,可炎炎夏日坐月子的難受讓她也炸了。
按照夫君的安排,她的額頭纏着布……還是一塊粗布,當時高陽堅決不同意,說是有錢爲啥不用好的?可賈平安把粗布和那等綾羅拿來吸水,頓時就讓高陽羞的沒臉見人。原來粗布吸水性好,夏天坐月子用這個再好不過了。
小賈是個體面人,連自家女人坐月子的事兒都考慮的面面俱到,讓高陽心中舒坦的不行。她此刻坐在牀榻上,身前便是襁褓中的孩子。
孩子已經漸漸長開了,看着眉清目秀的……當然,這只是高陽的讚美。
高陽穿的很涼快,但屋裡卻只是透了一點風。她看着豐腴了些,俯身把襁褓抱起來,輕輕的親了一口,美滋滋的道:“我的兒,我的兒,你阿耶一心想讓你繼承家業,不過阿孃卻不稀罕,咱們自己有。等以後你阿耶再有掙錢的生意,阿孃便去爲你搶了來。咱們是老三,可不能吃虧。”
“大郎。”
高陽輕聲呼喚着,眼中全是柔情,恨不能把臉貼在兒子的小臉蛋上。孩子張開小嘴,無意識的吧嗒了幾下,看的高陽的心都要化了。
“你阿耶去了遼東征戰,也不知會如何。高麗狗賊可不簡單,你阿耶若是輸了……呸呸呸!”高陽連呸了三下,然後心虛的道:“神靈應當沒聽到。”
她本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可在遇到賈平安後,竟然就收斂了許多,如今更是有子萬事足,連門都沒出過。當然,這是要坐月子的緣故。但按照小賈的安排,坐完月子後,就該出手了,隨便尋個宗室,一番賄賂威脅,隨即杜撰一個孩子出來……就說是小妾,不不不,說是舞姬,生了孩子後難產去了。
“阿孃這般仁慈呀!就把大郎給抱回了家中,哈哈哈!”
高陽一怔,“好像明日就該出月子了?”
自從懷孕之後,她的身上就多了許多毛病,比如說健忘。這不,連孩子的出生日期都忘記了。仔細一想後,高陽拍了一下腦門,“嗨,可不正是明日?”
肖玲來了,在門外稟告道:“公主,錢二問可要辦個滿月酒?”
高陽咬牙切齒的罵道:“錢二喝多了?回頭我抽死他。”
咦!
不對哈!
高陽楞了一下,然後下牀,“我的娃自然該什麼都不缺,滿月酒也是如此。來人!賞錢二五千錢。”
忠僕錢二剛接到消息,說是公主要準備抽死他。他瑟瑟發抖,覺得莫名其妙,卻又傳來了重賞的消息。
五千錢可是一筆鉅款,可更讓錢二感動的是公主竟然知錯就改。想當初高陽蠻橫的時候,那堪稱是有錯不改,錯了就錯了,不對,錯了也是對了。你敢質疑就揚起小皮鞭抽。這才幾年,竟然就變得這般賢良淑德了,讓我感動……
錢二落淚感動,肖玲也覺得高陽真的變的太多了。隨後去請示滿月酒的規格,以及要請那些人。
“請了皇帝和皇后來……”
高陽的話讓肖玲懵逼,心想這可是個西貝貨啊!請皇帝來,這不是當面欺君嗎?
“公主,如此怕是不好吧……到時候陛下和皇后生氣……怕是真的不好了。”
肖玲有些眼熱錢二的待遇,馬上就忠心耿耿的勸諫。俗話說的好,誰都不會讓一個忠心耿耿的人傷心……這話好像是錢二說的。果然,老傢伙還是有些才華的,回頭我便再請教他一番。
高陽緩緩擡頭看着她,就像是看白癡般的,“照着做!”
得!
這還是那個高陽,還是那個當年的少女,沒有一絲絲改變。
請帖撒進了宮中,李治看了一眼,沉吟着……高陽玩這一招很溜啊!
於是第二日,馬車到了高陽那裡。
高陽親自出迎。她今日盛裝,看着豔光四射,婦人的嫵媚加上生孩子後的那種柔軟,讓下了馬車的武媚也楞了一下。
李治下馬,可後面還有一輛馬車。高陽行禮,笑着問道:“後面是誰?”
難道是皇帝寵愛的小老婆?
想到這個,高陽就暗中鄙夷了皇帝一下。心中一猜,就猜到了賀蘭敏月。那個少女可真的不得了,每一次進宮都能讓皇帝神魂顛倒。
車簾掀開,露出一張小臉。
“太子?”
皇帝一家三口的到來給了高陽和孩子極大的面子,賓客們沒想到帝后會來,更沒想到太子會來。一時間都有些後悔,心想若是早知高陽這般受寵,好歹也得帶着婆娘來。
兩個官員在低聲說話。
“公主在府中半年不動窩,說是窩冬,可好歹也得踏春吧。往年公主一到春天就打馬出城,和那些貴婦人一起玩耍。或是打馬毬,打麻將。今年這情況古怪。對了,你看看公主的容貌,竟然是變化不小,身材也豐腴了不少……嘿嘿!”
二人的案几緊緊地靠着,另一人歪着身體靠過去,低聲說道:“長安城中許多人都知曉這孩子乃是高陽公主的,什麼宗室遺腹子,哄鬼的!不過……”
他看看帶着帝后太子去後院看孩子的高陽,再放低了些聲音,“這孩子便是武陽侯的。”
“果真?”
“當然真的不能再真了。武陽侯此次在遼東立下大功,歸來就要封賞,這個時候帝后和太子來了這裡,便是給武陽侯面子,明白嗎?”
晚些,皇帝一家三口出來,看着心情不錯。皇帝當即發表了講話,對李朔這個宗室的遺腹子表達了同情之意……這便是代表皇室接納了賈老三這個倒黴孩子。
阿弟的孩子,自然是與衆不同的。武媚拿出了珍藏已久的護身符,親手爲孩子佩戴在脖子上,也不怕被孩子抓沒了。隨後就是賞賜……
賈老三才將滿月就有了數百畝好地,而且就在城外。接着就是爵位……
帝后賞賜完畢,本來笑吟吟的就準備走了,可太子卻上前看了孩子一眼,歡喜的道:“阿耶,阿孃,這個孩子和孤有緣。”
於是太子也摸啊摸……一屋子的人都在眼巴巴的等着他摸東西出來,最終卻摸出來一張紙,說是自己寫的第一首詩,送給小老弟賞鑑,頓時引得衆人爆笑。可有人卻面色凝重,低聲道:“太子從出生到如今,可沒對誰這般親熱過,這個孩子……不得了。”
最後以孩子在襁褓裡撒了一泡尿爲終結,帝后和太子這才念念不捨的回去。
……
“陛下。”
在回宮的路上,王忠良看到了信使。
不對,孃的,這是露布報捷啊!
“遼東大捷……”
李治目光轉過去,有風吹動了露布,讓他正好看清楚了一行字。
——鴨綠水以西,盡屬大唐……
他有一瞬失神,這一瞬他想到了很多。比如說先帝當年的艱難征程,卻在遼東未盡全功。有人說先帝果斷撤離是好事,否則難免要重蹈隋煬帝的下場。先帝大怒,但最後只能苦笑了事。在那等時候,若是有人把先帝征伐遼東和隋煬帝征伐遼東相提並論,那些陰謀家們就會歡欣鼓舞。所以先帝把怒火憋了回去。
他在那個時候就暗自發誓,此生定然要平復了高麗,讓大唐的旗幟在平壤高高飄揚。現在,鴨綠水以西到手了。那些陰謀家呢?誰還敢置喙他的決斷?
李治的呼吸一緊,對報捷的信使招手。
捷報是寫在露布上的,當然,還有私底下的文書報捷。
從賈平安先聲奪人,攻佔了蓋牟城開始,到李勣破安市,破烏骨……蘇定方一路勢如破竹。但李治通篇都看到了賈平安的名字。這是一份把征伐遼東的戰績重新排列了一遍的捷報。
“陛下。”
馬車緩緩而行,武媚忍不住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遼東捷報,那必然就和平安有關。平安如何,可曾受傷……這些她都想了解一番。
這竟然有些老母親的操心!
李治擡頭,武媚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水光,就把手探出來,握住了他的手。兩隻手靜靜的握在一起。
不容易!
李治登基後,不管是突厥還是吐蕃都給了他巨大的壓力,而且還有高麗這個心腹之患,三個方向的大敵讓他焦頭爛額。而國中又有門閥世家爲患,給他的施政造成了巨大的麻煩。
但即便是如此,李治依舊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吐蕃被擊敗,突厥數次叛亂戒備鎮壓,而高麗……這一戰下來,大局定矣。
“哈哈哈哈!”
李治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是如此的爽朗。
……
“阿福!”
正在道德坊裡撒野的阿福三兄妹被攔截了,對面的那羣土狗在吐舌喘息。孃的,狗阿福真的太霸道了,大夥兒不過是衝着兜兜咆哮了一聲,它竟然就衝了過來。你說要打……我們是不怕的,可架不住阿福皮糙肉厚啊!外加爪子鋒利,牙齒更是能輕鬆撕碎竹子的存在……咳咳!不打了,不打了!
姜融飛也似的跑來,一把抱起兜兜,歡喜的道:“兜兜,遼東大捷,武陽侯立下殊勳,哈哈哈哈!”
阿福一爪子抓來,姜融趕緊放下兜兜,一溜煙就往賈家跑。
這可是機會啊!
消息傳到了賈家,杜賀紅光滿面的道:“趕緊把阿福他們接回來,回頭有客人得讓小郎君接待,快去!”
衛無雙和蘇荷正在避暑。夏日炎炎,男人不在家,她們也不好去終南山躲避,只能在家中靠着冰塊爲生。但很奇怪的是,孩子們卻絲毫不懼烈日,在外面瘋跑的一點兒權貴子女的形象都沒有。
衛無雙把大長腿架在了蘇荷的腿上,覺得軟軟的頗爲舒服。
“去把孩子們叫回來。”
衛無雙在耍死狗,蘇荷懶洋洋的道:“不去,要去你去。”
“呯!”
門被人粗暴的推開了,鴻雁歡喜的喊道:“二位夫人,遼東大捷,說是郎君兵臨鴨綠水邊,高麗要完了。”
剛纔還在裝死狗的衛無雙一下就精神了,下牀就往前院跑。蘇荷喊道:“等等我!”
外面烈日高照,可她們卻忘卻了炎熱,一路到了前院。
“二位夫人,捷報到了。”
姜融喜滋滋的說着自己聽到的捷報……
“武陽侯一路攻城拔寨,戰無不勝,後續更是大破高麗大軍二十餘萬人馬……”
杜賀在翻白眼,心想你先前給我說的可不是這樣的,高麗人只是十餘萬,怎麼轉個眼就加了一倍,難道高麗軍隊還能生仔?
秋香和安靜隨侍在側,她看着這些人,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自豪,笑容是這般的發自內心。東羅馬這些年處處都在勾心鬥角,國中的黨爭越發的激烈了。和大唐相比,東羅馬怕不是對手。雖然她沒見過大唐軍隊征戰的模樣,可只需看看郎君就知曉非同一般。郎君每日聞雞起舞,那刀法練的連不懂的她都覺得厲害,這樣的大唐,東羅馬怎麼擋?
不過她旋即就露出了微笑。東羅馬距離大唐太遠了,若是遠征的話,一路上的糧草補給就能讓大唐崩潰。
在許多時候,和平只是因爲距離足夠遠。
衛無雙和蘇荷喜上眉梢,這時候三個孩子進來了,阿福悶頭就衝,這是被熱的。若是可以,它更喜歡在山中度日。
“阿孃,阿耶打勝仗了嗎?”
兜兜最近頗爲念叨阿耶,晚上臨睡前也會和鴻雁她們說一番自己對戰爭的預測:阿耶定然能縱橫無敵;阿耶定然會給我帶許多好吃的回來……然後就睡着了。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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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荷歡喜的道:“快些去換衣裳,晚些一起來前面。”
賈昱站在邊上,大聲的道:“阿孃,我以後定然要成爲大將軍,和阿耶一般殺敵報國。”
隨即賈家來了許多客人,大多是恭賀一聲就走了,也有人滯留,詢問了具體情況。可衛無雙她們也不知道,按照軍中的規矩,書信裡不得詳細說戰事的情況,以免泄露軍情。
送走了客人,兜兜在前院嚷道:“國泰民安!”
……
範穎出去溜達,曬的渾身冒油,回來就嚷嚷道:“青衣,青衣!”
魏青衣出來,看着特別清爽。
“剛來的捷報,遼東大捷了。”
“哦!”
魏青衣心中一怔,隨即出去打聽。
幾個街坊在外面扯淡,說的便是捷報。
“說是英國公指揮的好,打的高麗狗賊屁滾尿流呢!”
“錯了,是武陽侯殺的好,一戰殺了十餘萬人。”
“十幾萬人?你以爲是白起?”
這邊沒有價值,魏青衣隨即去了別處打聽,可依舊是八卦,其中把賈平安說成了魔王轉世,否則怎會築了那等巨大的京觀?那京觀據聞有數萬人之多,鋪天蓋地啊!高聳入雲霄。每日夜裡都能聽到嚎哭聲,還有求饒聲……
“說是那些人的魂魄被武陽侯給鎮壓在了京觀之中,不得解脫。要想求得解脫,只能贖罪。”
“贖罪?”
“就是當年前隋征伐高麗時,敗就敗了吧,可高麗人竟然敢把那些將士們的骸骨築爲京觀。當年先帝爲之大怒,可好歹還是武陽侯出手,把此事給辦了。數萬人的京觀吶!”
一個老人跪在角落裡,嘴裡唸唸有詞。
魏青衣悄然靠近……
角落裡點了一炷香,老人衝着香火作揖,喃喃道:“阿耶,那一年你說要隨皇帝征伐遼東,你說回來會給我帶許多好吃的,可你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啊!等得了你的消息,說是被築京觀……那時我不懂什麼京觀,阿孃晚上只是哭。等大些之後,我去問了人,才知曉京觀就是骸骨堆積的山……”
魏青衣想到了那些看似平常的百姓,每一個笑容的背後都有着這樣或是那樣的痛苦回憶。要怎麼消除這些痛苦?她不得而知。
“你被封在了遼東,後來先帝不忍,就令人去摧毀了京觀,可阿耶卻回不來了……今日得知武陽侯築大京觀,我好生歡喜,阿耶,你可歡喜?”
那炷香猛地炸了一下,火星飛濺在老人的臉上。他歡喜的道:“阿耶,你可是歡喜了?我這便回家去,晚些讓孩兒們弄些祭品……”
老人起身,虔誠的作揖。
“阿耶若是想要什麼,只管來託夢,我定然是歡喜的。”
魏青衣看着老人遠去,突然覺得沒有必要去打探消息了。
長安城中有不少人家都在祭祀先人,這些都是當年跟隨隋煬帝征伐高麗的將士後裔。
這一天……無數人祈禱,希望長安永遠長安。
是夜,魏青衣在屋頂夜觀星象,突然心中一動,就見右側有星輝緩緩灑落……
“是曲江池?”
她悄然翻牆出去,路上輕鬆的避開了一波巡查的金吾衛,隨後進了曲江池。
曲江池中,她仰頭看着星輝,順着一路找去,果然就是在上次她下水的地方。她仰頭看着星輝,很是納悶的道:“這是何意?”
因爲夜半無人,所以魏青衣只是穿了單薄的衣裳下水。
水很清澈,越往下就越冷,今夜尤甚,彷彿能把靈魂給凍住了。
魏青衣一口氣潛下去……眼珠子都瞪圓了。
上次下面有九塊壓水石,可此刻壓水石卻多了好幾塊……
她浮出水面,用力呼吸幾下,隨即就在星輝中解衣,把身體擦乾,換了乾衣裳,悄然出去。
翻進了修行坊,魏青衣一直不解,心想爲何壓水石能多幾塊呢?難道天意就是這般任人擺弄的?
因爲要避開坊卒的巡查,她就專門挑了那等小巷走。當路過一家後院時,裡面有人在說話,聽着是夫妻。
“郎君,今日妾身去街上,好些人都說高麗再也無法成爲大唐的隱患了,這便是盛世來了。”
“是啊!盛世來了。”
魏青衣站在外面,突然嘆息。
“原來……神通不及人心!”
……
二十九號到三十一號月票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