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紫色出現在東方,漸漸照亮了整個天地。
河面上,步卒們在密集通過舟橋,舟橋被震動搖晃,不時有人墜河。
對岸,能看到敵軍的騎兵在瘋狂撲擊步卒組成的方向。
李勣在看着這一幕。
“我軍人少,敵軍增援很快,如今形成了圍剿之勢。”高侃沉聲道:“武陽公要如何?此刻最該做的便是……屍山血海也不退一步!”
一個騎兵衝了過來,在馬背上喊道:“英國公,武陽公去了對岸。”
“此刻對岸箭矢飛舞,敵軍不時突擊進來,武陽公……悍勇!”高侃不禁動容了。
對岸敵軍從兩側不斷夾擊唐軍的防線,唐軍死傷慘重。
賈平安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始過河。
“閃開!”
前方是李敬業在開道,這位軍司馬早就把本職工作丟給了副手,自己渾身披甲衝在了最前方。
“都在過河,憑什麼你先?”
一個隊正回頭叫罵,愕然道:“武陽公?”
他歡喜的喊道:“兄弟們閃開,武陽公過河了!”
歡呼聲傳到了對岸。
正在指揮防禦的右虞侯軍將領鄧貫聽到了歡呼聲,但卻無暇回頭。
“是誰過來了?”
他舉盾擋住了一支箭矢。
身邊的軍士回頭。
“武陽公過河了!”
此刻防線由四百餘步卒組成,敵軍正面約數千人,兩側因爲地形的緣故,各有三百餘人在夾擊。
唐軍三面受敵,死傷慘重。
鄧貫喊道:“武陽公過河了!”
唐軍頓時士氣大振。
一騎衝了過來,馬背上的高麗騎兵手持長槍,猙獰的高喊道:“跟着我!”
身後是十餘騎兵。
一個唐軍步卒被箭矢射中了肩膀,他大喊一聲撲了出去。
“常大!”
同袍大喊道:“回來!”
在這等廝殺中,脫離陣列便是自尋死路!
但常大的肩膀受傷,留在陣列裡卻是個拖累。
他義無反顧的衝向了那個騎兵。
騎兵愕然,隨後輕蔑道:“看我弄死他!”
長槍如毒蛇般的刺入了常大的大腿,他慘叫一聲,手中橫刀砸了過來。
戰馬受驚後退,騎兵哈哈大笑,縱馬衝了過來。
“踩死他!”身後有人高喊。
常大單膝跪地,目眥欲裂,竟然揮拳準備重擊戰馬。
這是螳臂當車。
突破常大就能直面陣列,但他們被阻攔了一瞬。騎兵心中惱火,知曉自己被常大耽誤了時間,給唐軍以喘息之機。
撞死他!
踩死他!
騎兵眼珠子都紅了。
“常大!”
唐軍陣中,那些同袍不忍。
嗚……
呼嘯聲從他們的頭頂過來,接着飛了過去。
那個高麗騎兵聽到了聲音,詫異擡頭……
一把橫刀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眼中,飛快放大。
噗!
騎兵落馬。
一個披甲巨漢拎着陌刀衝了上來。
後續的十餘騎兵正在加速。
巨漢一手扶起常大,一邊跑一邊回頭。當一個騎兵逼近用長槍刺殺時,他猛地回身避開,單手拿着陌刀揮舞。
唰!
戰馬的馬頭從正面被劈開,一聲不吭就撲倒在地上,馬背上的騎兵飛了出來。巨漢一肘擊打,衆人都聽到了頭骨斷裂的聲音。
巨漢扛起常大,跑的如同是一匹奔馬。
“是李敬業!”
“萬勝!”
“萬勝!”
在歡呼聲中,李敬業扛起常大沖了進來。
“武陽公來了!”
衆人回頭,就見賈平安被簇擁着來到了後面。
賈平安剛目睹了李敬業這一次出擊,不禁爲之震撼。
他一來就接管了指揮。
鄧貫稟告道:“武陽公,敵軍發狂了。”
正面的敵軍已經撲上來了,前方的唐軍正在用長槍奮力捅刺,可敵軍毫不畏懼傷亡,前赴後繼的衝殺。
一個唐軍步卒被撲倒,那個高麗人嚎叫着用手摳住他的咽喉,竟然活生生的拉斷了喉嚨。
他舉手嚎叫,刀光閃過,人頭落地。
旋即斬殺了此人的步卒被騎兵撞倒躺在地上,鮮血從嘴裡不斷的涌出來。
兩個長槍手合力把突進來的騎兵捅死,側面卻傳來喊聲,“敵軍突破了。”
一隊高麗步卒突破了左側的防線,和從側翼進攻的同袍一起席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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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安目光轉過去,“鄧貫!”
鄧貫披甲豎立,“在!”
那雙眸子裡全是血紅色。
賈平安指着左側說道:“你帶着人去。”
鄧貫回身衝着剛過河的一隊步卒喊道:“跟着我來!”
這隊步卒毫不猶豫的跑了過去,在奔跑的過程中完成了整隊。
這樣的大唐……
賈平安冷着臉,“告訴英國公,抓緊過河,步卒暫時夠了,騎兵也能慢慢跟在步卒的身後過來,老子要騎兵!”
“是!”
敵軍不斷突擊,剛過河的步卒隨即就被拉到了防線中。
賈平安想到了後世的保衛戰,那些只是經過短暫培訓,只知道如何瞄準射擊,如何扔手榴彈的百姓一人發一支步槍和幾排子彈,就被驅趕着走上了戰場。
能活下來的就是悍卒.
“武陽公,中間!”有人在高喊。
中間被突破了,賈平安眸色微冷,“敬業。”
“兄長,我去了!”
李敬業拎着陌刀衝了上去。
“閃開!”
陌刀揮動,那些突進來的高麗人只看到了殘肢斷腿在空中飛舞,以及一個巨漢在嘶吼,不斷突進。
李敬業就像是一輛坦克,一路衝殺過去,身後留下了一地屍骸,血水在流淌,一直流淌進了鴨綠水中。
左側,唐軍在瘋狂的反撲,可高麗人卻寸步不退。
……
溫沙門已經來了,此地阻擊唐軍強渡的將領面色鐵青,“太大使者,唐軍用舟船連接,竟然趁着半夜搭建了一座橋。”
此地是個小山坡,能一覽無餘鴨綠水和戰場。
溫沙門已經看到了。
浮橋上密密麻麻的唐軍正在往前奔跑,他看到一個軍士落入,在水中載浮載沉,旋即沉沒……天氣依舊冷,他穿了太多的衣裳,以及甲衣。
而在岸邊,唐軍已經建立了防線,左翼被擊破,但唐軍正在瘋狂的反撲。
他沉聲道:“這是我的疏忽。”
爲將者要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
“不要想什麼手段,令全軍突擊!用人海去淹沒唐軍。”
一騎衝了下去,一邊疾馳,一邊高喊。
“太大使者有令……全軍突擊!”
“全軍突擊!”各軍將領奮力高呼。
全軍突擊自然不可能,地方太小,施展不開。
數萬人聚在一起,依次發動進攻,一波接着一波,不給唐軍喘息之機。
賈平安看到了這一幕。
“告訴鄧貫,要快!必須在敵軍強壓過來之前把左翼的防線恢復,否則敵軍順着這個口子能打穿進來。”
鄧貫正在指揮,一個軍士跑來,“中郎將,武陽公有令,令你在敵軍大舉進攻之前恢復原先的防禦。”
鄧貫回頭看了一眼。
賈平安杵着橫刀,目光平靜,近乎於冷漠。
鄧貫回頭喊道:“閃開!”
他親自衝殺。
很快鄧貫就衝殺到了最前方,成爲了箭頭。
敵軍發現了他,有人喊道:“是唐軍大將,斬殺了他!”
鄧貫奮力砍殺,就像是一頭猛獸,不斷突進。
一支箭矢飛來,他偏頭,箭矢穿過了他的耳朵。
鄧貫恍如未覺,一人衝殺而去,竟然殺到了之前防線的位置。
一支長槍刺殺,鄧貫躲避,側面一刀在他的臉上掠過。
鮮血在臉上肆意流淌。
敵軍在拼命衝殺,想恢復突破口。
鄧貫站在那裡,一人阻攔敵軍的突擊。
呯!
他的腿捱了一棍子,單膝跪下。
前方的高麗將領狂喜,揮刀斬殺。
鄧貫悶哼一聲,猛地站起來。
格擋!
揮刀!
他拎着敵將的人頭瘋狂搖晃。
“萬勝!”
歡呼聲中,唐軍兇狠的撲了上來。
溫沙門看到了這一幕。
“唐軍悍勇。”他冷冷的道:“我們的勇士也不差。告訴勇士們,把唐軍趕進鴨綠水裡去餵魚。”
身邊的文官低聲道:“太大使者,對面的唐軍頑強,屢次被衝破卻又能恢復。我以爲……”
溫沙門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等的主意不可靠。他們的側翼薄弱,主要突擊那裡。另外……把精銳騎兵調集起來,等唐軍調兵去了側翼時,從正面突擊……對了,唐軍誰在前方指揮?”
有人指着旗幟說道:“是賈字旗。”
溫沙門冷冷的道:“是賈平安!誰活擒了他,我親自面見大莫離支爲他請功。誰若是殺了他,一家榮華富貴自不待言。”
側翼的敵軍越來越多,賈平安唯一的法子就是從正面抽調兵力去支援。
後續的步卒還在源源不斷的上岸,但岸邊的地方太小了,站滿了人,隨即被將領想方設法的弄上去。
“他動了。”溫沙門點頭,“出擊!”
身後的大旗搖動。
數千騎兵出擊了。
唐軍了陣中,賈平安說道:“誰特孃的想的從側翼主攻的主意?溫沙門?還是哪個蠢貨。這不對味,我要長槍手,快一些。”
後續的長槍手被優先分配在了正面防線。
“弩手呢?沒有弩手耶耶怎麼阻擊敵軍的騎兵?”
賈平安的牢騷就像是一個頑劣的孩子般的任性。
身邊的副大總管李福成說道:“大總管,目前優先過的是步卒,弩兵……還沒來。”
賈平安看着他,罵道:“那還等什麼?等菜?”
李福成回身喊道:“讓弩手來!快一些!”
對岸的弩手們隨即列隊衝上了舟橋。
剛跑到一半,對面就有人喊道:“敵騎!”
數千具裝騎兵出現了。
渾身披甲的戰馬和騎兵在清晨的春風中加速,恍如一個個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魔鬼。
“弩手!”
李福成面色變了,回身喊道:“弩手!”
沒有弩手如何阻攔那麼多具裝騎兵?
弩手拼命的在奔跑,一路上岸,還未曾喘息,就接到了命令。
“武陽公有令,弩手馬上動手。”
必須要感謝近期的操練,從緊張到放鬆,讓將士們的身體機能保持在最佳狀態。
弩陣倉促而成,將領觀察了一下敵軍距離,喊道:“準備……”
弩手們舉起弩弓,往上傾斜些對準了前方。
“二百步……”
將領的眼睛瞪圓,舉起右手……
“一百六十步……放箭!”
騎兵已經在高速衝刺了,弩手們放箭時,這點時間足夠他們越過十步的距離。
一百五十步!
大唐弩箭的最大有效射程。
弩箭在敵軍中間製造了殺傷,兩輪之後,一切還得看步卒的。
長槍朝前,弓箭手們放箭後,敵騎就衝上來了。
“殺!”
第一排的長槍手被撞飛了三成,其他的也不好過,不過敵軍第一排騎兵死傷更爲慘重。
人仰馬翻的現場阻礙了後續騎兵的速度,他們只能變身爲馬術障礙賽高手,策馬越過那些屍骸,但不少騎兵連人帶馬都被絆倒在地。
賈平安冷冷的道:“溫沙門這是想聲東擊西嗎?佯攻側翼,等我抽調兵力過去,正面虛弱,再用精銳騎兵突擊。”
他回身道:“讓陌刀手過河,讓人帶着火藥包過來。”
命令被傳到對岸,一隊隊陌刀手開始過河。
橋只有一條,大軍無數,但渡河的速度就這麼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英國公。”一個騎兵近前稟告,“武陽公令陌刀手過河。”
李勣盯着對岸,此刻天色大亮,已經能看到賈平安在對岸的身影了,很是堅定,並未看到慌張或是緊張的模樣。
好一個賈平安!
高侃說道:“這是要防禦?”
李勣搖頭,“說不準。不過既然是他帶隊強渡,老夫也不能干涉。否則令出多門,這是自取敗亡!”
……
“太大使者,賈平安早有準備。”
那個文官面色難看。
他的主意還沒出就被溫沙門否決了,可溫沙門的手段卻被賈平安給擋住了。
溫沙門微笑道:“是個強勁的對手,不過我卻不只是只有一個選擇。”
他的臉色微冷,“讓我們的披甲步卒上去。”
文官心中一凜,“可對方的弩箭能破甲……”
溫沙門淡淡的道:“他們的弩手不夠多,再有……我們的弓箭手何在?衝上去,用弓箭覆蓋唐軍。我們人多,怕什麼?三個拼一個,也能拼光了唐軍主力。”
一隊隊弓箭手開始了狂奔。
唐軍的弩箭在這一路不斷歡迎他們,但只要到了弓箭射程時,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敵軍弓箭手上來了。”
“這是欺負我們人少……更是欺負咱們的弓箭手少,否則咱們的射程遠,他們哪裡敢如此……”
賈平安盯着狂奔的弓箭手,冷冷的道:“這般狂奔,近前後如何拉弓?敵軍心亂了。”
大佬,你還在關注這個,先把迫在眉睫的危機解除了吧。
衆將都在等待賈平安的決斷。
“武陽公,陌刀手來了。”
賈平安回身,數百陌刀手拎着陌刀正在列陣。
再後面,數百步卒揹着火藥包來了。
賈平安看了一眼兩翼。
兩翼還不錯……在狹小地帶進行防禦,兵力能從容佈置,被打穿一層還有許多層。唐軍意志堅定,不會出現前方被打穿,後面就被席捲潰逃的情況。
“側翼穩定。”賈平安看了一眼前方,“敵軍將領發現了這個問題,弓箭手放慢了奔跑的速度,開始慢跑。”
正面,唐軍的防禦無比堅韌,長槍手們屢次擊退敵軍的衝擊,一浪來,擊潰一浪。
不愧是當今最強悍的步卒,堅不可摧!
大唐步卒從開始就是主力,他們的任務很繁重:阻攔敵軍的進攻!
不管前方多少敵人,不管敵軍是騎兵還是步卒,他們就用血肉之軀把敵軍阻攔在自己的防線之前。
關中男兒從未懼怕對手!
賈平安甚至看到一個步卒用長槍捅死了兩個敵人,就像是烤肉串一樣。隨即他丟棄長槍,拔出橫刀,一刀就剁了當前之敵,被人喊去後面領槍。
對面,溫沙門剛發火,“弓箭手這般狂奔,到了唐軍陣前可還有力氣拉弓放箭?”
“事後懲治吧。”文官覺得大敵當前,以和爲貴。
溫沙門沉聲道:“唐軍的人數不夠,若是足夠,弓箭手突前,他們只需一個反擊,就能盡情屠殺咱們的弓箭手,我們的騎兵正在前方威懾他們,令他們不敢突擊……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衆人心中一凜。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數千弓箭手。
用箭矢去覆蓋唐軍,隨後騎兵再突擊,徹底清掃唐軍。
這是最後的機會!
弓箭手們在不斷接近唐軍陣列。
溫沙門握住刀柄的手關節泛白。
他的雙眸死死地盯住了唐軍。
“他們會如何?”
賈平安在等待着。
身後已經站滿了步卒,後續的將士再想上來卻找不到立足點。
這是登陸點不夠大。
唯一的法子就是擴大。
“敵軍弓箭手……一百五十步,放箭!”
弩箭發威了,但太少。
敵軍在奔跑中中箭倒下,但人人振奮。
“放箭!”
第二輪弩箭。
溫沙門的眸子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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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
所有人都緊握雙拳……
溫沙門舉手,“弓箭手之後,準備突擊。”
賈平安冷冷的看着前方。
“火藥包!”
百餘軍士點燃了火藥包,在手中甩圈。
火藥包越甩越快……
李敬業在看着,他覺得這個甩圈有些自己甩屁股的意思。
他舔舔嘴脣,不由的懷念起了長安的胡女……
“扔!”
衆人鬆手,火藥包飛了過去。
“低頭!”
前方的軍士低下頭,這不是擔心火藥包砸在他們的頭上,而是在爆炸時保護他們的臉免受衝擊。
火藥包落下。
“轟轟轟轟轟!”
分不清點的爆炸聲中,敵軍的騎兵倒下一片。
那個準備下令的高麗將領慣性說道:“騎兵閃開……”
已經不用閃了,這一波攻擊讓騎兵亂作一團。
賈平安獰笑道:“溫沙門,耶耶等了許久才動用這個神器,就是要等你底牌盡出之時!”
“扔!”
第二波火藥包被扔了過來。
火藥包還在半空中時,賈平安拔刀。
嗆啷!
“陌刀手!”
身後,李敬業赤果上半身,握着陌刀在陣列前。
橫刀前指。
賈平安喊道:“出擊!”
“前面閃開!”
硝煙瀰漫中,前方的步卒閃開了一條大通道。
殘餘的數名敵騎正在晃晃悠悠的,見狀下意識的就想往通道里衝。
有人笑道:“機會來了!”
硝煙中,一個赤果上半身的巨漢舉着陌刀衝了出來。
只是一刀。
頭顱被脖頸上的鮮血衝了起來。
視線內紅色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