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皇帝的私生活就是臣子們關注的現象。
不說遠的,近一些的漢靈帝的私生活堪稱是混亂到了極點,大漢隨即崩塌,看似黨爭之禍和內侍專權是主因,但這位不作爲的荒唐帝王也少不了功勞。
所以至此官員們對帝王的私生活就頗爲關注,若是哪位帝王敢讓宮女穿着開襠褲滿世界轉悠,臣子們能衝進宮去收拾他。
老李家雖說在男女之事上隨意了些,但你要說荒淫無道遠遠談不上。
李淵不說,先帝的女人也不少,但和文德皇后伉儷情深堪稱是天下夫婦的典範。
到了當今皇帝時,他在女人的身上栽過跟斗……王皇后和蕭淑妃。
兩個女人仗着後臺把後宮搞得烏煙瘴氣的,而且王皇后更是和外朝的重臣勾結,讓李治在宮中如坐鍼氈。
好不容易把這兩個女人給弄掉了,李治最近幾年頗爲那個啥……有些小蜜蜂的意思。
睡女人不是事,但你不能過了。
李治和武順母女的事兒瞞不住人,他也沒想瞞過誰。
大夥兒知曉了最多說皇帝會玩,武順和皇后是姐妹,武順和賀蘭敏月是母女。
從未有人爲此建言,但今日楊德利就開火了,而且一開火就是大殺器。
“陛下早些時候清心寡慾,頭風發作少,最近幾年卻越來越多。臣以爲,這便是因爲陛下貪吃……好色導致的惡果!”
炸了!
宰相們目瞪口呆。
王忠良面色漲紅,雙腿打顫……皇帝面色鐵青了啊!這是要動手的意思。
楊德利卻毫不畏懼的擡頭看着皇帝,“陛下,美食女色爲重,還是大唐的江山社稷爲重?臣覺着陛下糊塗了,就是被那母女二人給弄糊塗了。”
李治覺得眼前發黑,頭痛欲裂。
怒火就像是岩漿般的在胸口那裡往上噴涌。
他身體打顫,指着前方喊道:“拿了,拿出去殺了!斬殺了他!”
侍衛上前,楊德利依舊不慌。
好一個鋼鐵御史!
任雅相不禁暗自佩服……換了老夫多半不會這般頭鐵。
李勣微微頷首,心想這大概就是愣頭青,和敬業差不多。
李義府忍笑忍的很辛苦,他覺得楊德利倒黴,皇帝恨屋及烏,賈平安那個掃把星也會跟着倒黴。
樂不可支啊!
許敬宗卻是看着他們兄弟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當即起身,“陛下,楊德利彈劾雖說對陛下不敬,卻是一片忠心吶!陛下若是殺了他……此後史書會如何寫?”
李治最在意的便是史書……先帝貞觀之治令人讚不絕口,納諫如流流芳千古。到了他這裡,他處處都以先帝爲對照,一心想接着創建一個盛世。
明君可不能隨意殺人。
老烏梢蛇李勣起身了,這位常年不動窩的宰相一開口就令人無法拒絕,“陛下,楊德利並無故意激怒陛下之意,若是殺之,臣以爲……不妥。”
宰相有制衡皇帝的作用,但不是大事沒人會用,李勣今日就用了。
李治氣咻咻的看着宰相們,只看到了一張張模糊的臉。
“楊德利羞辱朕過甚,不殺他朕心中難安。”
李勣沉聲道:“陛下盛怒之下……臣以爲當思量。”
別的事兒還好說,殺人……而且還是殺御史,陛下你確定不多考慮一下?
李治咆哮道:“拿下楊德利,關押在百騎……不,弄到刑部去!隨後嚴加審訊,朕要知曉是誰在指使!”
楊德利被帶走了。
但宮中卻留下了他的傳說。
“那個御史果然是不怕死啊!”
“是賈郡公的表兄,最是強硬的一個,連陛下的面子都不給。”
武媚急匆匆的來了。
“陛下。”
李治躺在牀榻上,面色潮紅的道:“你來作甚?可是你指使的?”
他想到了武順不時嘀咕皇后對自己的態度惡劣,心中就惱火。
武媚心中一個咯噔,正色道;“臣妾無需指使誰,若是臣妾想建言,難道不能自己說出口嗎?”
她如今爲皇帝執掌權柄,話語權頗重。
李治面色稍霽,“楊德利羞辱朕太盛,當殺之!”
武媚笑道:“一個御史罷了,陛下何苦爲他生氣。”
李治冷笑道:“你是覺着賈平安的表兄該保住?”
帝王之心莫測,連枕邊人也得小心些。
武媚淡淡的道:“楊德利說的可有錯?”
李治額頭上青筋跳動。
武媚輕聲道:“原先平安說陛下這病要清心寡慾,吃的清淡,其它也得清淡,於是陛下好了許多,可這幾年陛下漸漸放縱了自己……如今一次犯病就一兩個月,誰管了?誰進諫了?那些宰相們都坐視着陛下在不斷滑向深淵,他們可說過嗎?沒有!”
武媚鳳目冷漠,“楊德利乃是一個農夫,能躋身爲官員這便是福分,爲此他在戶部殫思竭慮,哪怕是一斤糧食的耗費都不能容忍。見到陛下頻繁發病,他更是甘冒風險進言……批龍鱗,陛下,他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就爲了告訴陛下,再這般下去,陛下怎麼辦?大唐怎麼辦?”
她福身告退。
李治冷漠。
……
楊德利進了刑部大牢,隨後消息傳來。
“這人竟然說陛下貪吃好色。”
刑部的一干人都來看大佬。
牛逼大發了啊!
“看看,竟然看不到一絲懼色,嘖嘖!”
“果然是大唐第一不怕死的官員,當年的魏徵怕也不及吧。”
“論不怕死,魏徵估摸着不及他。”
楊德利被丟進了一個臭烘烘的牢房中。
刑部上下都知曉皇帝想殺了這個敢批龍鱗的御史,哪敢安排好房間給他?
地上有便溺,不過都乾結了,臭烘烘的。
稻草上全是一些莫名的污痕,五顏六色,讓人作嘔。
楊德利走近些,發現了蝨子和跳蚤。
跳蚤真心猛,楊德利的視力不錯,能看到跳蚤一下蹦的老高,蹦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安之若素的拍打了一下,隨即就躺下了。
李敬業回來後,聽聞此事就來探望他。
“你這個……”李敬業做事衝動,可此刻卻格外的佩服楊德利,“你這個不小心就會被處死。”
楊德利肅然道:“死便死了,但絕不能見不平而默然。”
不平則鳴啊!
李敬業交代了一番,但獄卒苦着臉,“陛下要想處死他,若是優待些……到時候咱們刑部會倒黴。”
我李敬業一人做事一人當!李敬業一瞪眼,“怎地?耶耶的話不頂用?只管給他換了稻草,清掃一番,出事了就說是我李敬業乾的,不賴你等!”
於是楊德利的待遇明顯改善了不少。
“告訴平安,此事無礙。”
楊德利的蜜汁自信讓李敬業這個棒槌和鐵憨憨都驚呆了。
我當然無事!
從小到大我啥事沒經過?當年第一次去走親戚,路上遇到瘋牛,一家子慌得一批,眼睜睜的看着瘋牛衝着自己而來……可最後那瘋牛還不是踩到了一個小坑,當即就撲街……
六歲時我在麥秸堆裡玩耍,邊上突然就被點燃了,眼瞅着我就要困在中間燒死,可一邊的麥秸突然垮塌,連帶着我也滾了出去……
多少次了?
楊德利扳着手指頭在默數,良久擡頭,“數不清了。”
真是讓人唏噓啊!
消息到了御史臺,御史們不禁心潮澎湃,佩服的五體投地。
御史中丞桑餘縮在值房裡不動窩,彷彿楊德利不是他的手下。
可其他人卻坐不住了。
“陛下說要殺了楊御史,咱們豈能坐視?”
“上奏疏!”
衆人紛紛響應。
有人說道:“可楊家怎麼辦?”
一個御史自告奮勇,“我去過楊家,我去報信。”
這御史一路到了楊家,把事兒說了。
王大娘神色平靜,看着近乎於木訥。
御史回去一說,衆人不禁同情不已。
“就是老實的兩口子,可憐楊德利太過老實,實話實說,如今身陷囫圇,我輩當要努力把他救出來。”
奏疏飛也似的飛了出去,順利經過門下中書兩省的審覈,可宮中沒啥反應。
王大娘在家中照常給孩子們做飯,賈家得到了消息,衛無雙不禁捂額,“表兄這個性子……”
蘇荷覺得不妙,“陛下說要殺人呢!無雙,此事……夫君在大慈恩寺,咱們要不尋人求情?英國公那裡,盧國公他們,還有許多人,咦!夫君這些年竟然交好了許多人呢!”
衛無雙皺眉,“也好,只是我們卻不好上門,到前院去。”
“阿孃,我們也去。”
賈昱和兜兜出現了。兩個孩子今日難得的乾乾淨淨,可見並未玩耍。
到了前院,狄仁傑已經在等候了。
“此事有些麻煩。”狄仁傑覺得楊德利就是個棒槌,比自己這個棒槌還兇狠些,“他若是奏疏進諫還好些,當着宰相們的面批龍鱗,陛下沒有當朝令人殺了他便是仁慈。”
衛無雙點頭,“此事麻煩,不過表兄和夫君從小相依爲命,情義深厚,不能不管。如此我以爲可去相熟的人家留句話,請他們幫忙緩頰。不過無需見面……”
蘇荷不解,“爲何?”
狄仁傑讚道:“此言甚是。若是見了面,別人幫忙倒是好說,可若是那等不想出手的人……這便是逼迫。”
做官先做人,這話從來都沒錯。
狄仁傑以前就是個愣頭青,被官場毒打的體無完膚。這幾年靜下來了,漸漸反思以前自己的言行,才發現大錯特錯。
這等事兒管家去都不管用。
狄仁傑叫了兩個護衛,隨即出發了。
一路忙碌,到家時外面的鼓聲剛好傳來。
鴻雁在前院等候。
“告訴夫人,話都傳到了。”
衛無雙此刻已經和蘇荷去了楊家。
王學友夫婦都在,王大錘和娘子也在。
一家人愁眉不展。
“得利什麼都好,就算是做了官了也不肯納妾,也不肯去青樓吃喝嫖賭,不過唯一的壞處就是做事衝動,這一下如何是好?”
王學友頭痛不已。
趙賢惠卻說道:“女婿這般也是忠心耿耿,皇帝難道還能殺了他?那豈不是昏君?”
王大錘嘟囔道:“阿孃,不可胡說。”
趙賢惠怒道:“什麼胡說?那母女二人在長安城都出名了,經常進出宮中呢!若非是陛下還想要臉面,怕是都納入了宮中,母女都是嬪妃,那可真是千古笑話了。”
羞死人了!
王大錘的媳婦轉過臉去。
“是賈家那邊來了。”
衛無雙和蘇荷來了。
王大娘看着還從容,只是招弟有些沉默,盼弟帶着弟弟在邊上玩耍,不知憂愁。
“不必擔心,先前我令人去了相熟的官員家中留話,若是能幫忙,就請他們上疏爲表兄求情。”
衛無雙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再做……那就只能等賈平安回來。
“多謝了。”
王大娘看着依舊是木訥,甚至是有些傻的模樣。
哎!
衛無雙和蘇荷心中嘆息。
晚上,王大娘把三個孩子哄睡了,自己坐在臥室裡發呆。
她想到了和楊德利的過往。
第一次見到楊德利,這人就是……怎麼說呢!有些猥瑣,但做事踏實,也肯下力氣。
後來嫁給他,王大娘心想就這麼湊活着過日子吧。
可漸漸的她才發現了楊德利的好。
看似有些古板,可卻知道疼人,哪怕是在戶部和御史臺再忙、再累,回到家他也會幫忙幹活……只是做的飯菜味道實在是不堪忍受。
帶孩子楊德利也從不含糊,三個孩子還小的時候,孩子夜裡嚎哭楊德利往往第一個起身去照看,讓她歇着。
至於猥瑣,整日盯着道德坊的女人看……成親後這些毛病都沒了,更是連青樓都不去。
每年王大娘的生辰到了時,楊德利都會精心準備些禮物,給她一個驚喜。
這樣的夫君啊!
王大娘坐在牀邊,緩緩倒下,嗅着枕頭上楊德利殘留的氣息。
黑夜中,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第二日凌晨,王大娘早早起來,先把三個孩子的早飯解決了,然後把他們送到了隔壁父母那裡。
“阿耶,家中沒菜了,我去買些來。”
王學友夫婦接手了三個孩子……說是三個孩子,招弟格外的懂事,盼弟也行,就是個男娃鬧騰。
“彆着急,你慢慢的去。”趙賢惠安慰着她,“小賈在寺廟裡做法事,聽到消息定然會傳話回來。他是皇后的阿弟,此事定然能想到法子。”
王大娘笑着應了。
她回家去換了麻衣,隨後又拿了些東西裝在包袱裡,就悄然出了道德坊。
託賈平安的福,楊德利也是個不肯把妻子束縛在家中的男人,時常帶着妻兒出門,所以王大娘並非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
王大娘一路到了皇城外。
她看着那威嚴的城牆,看着那些進出的官吏……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進出的官吏們都愣住了,軍士也愣住了。
這是……
王大娘仰頭喊道:“陛下冤殺我的夫君!”
正在出來的一個官員呆住了,不小心就撞到了鼻子,眼淚汪汪的道:“這……這是……誰那麼大膽?”
就算是你的夫君被皇帝拿下了,你該做的也是聽天由命,有關係的就去跑跑。
你說皇帝冤殺了你的夫君,這不是上眼藥,火上澆油嗎?
弄不好把你也收拾了。
衆人見穿着麻衣的王大娘急促的呼吸着,奮力嘶喊道:“有本事把我也殺了!”
麻衣勝雪!
親人去了,生者就穿着麻衣,所謂披麻戴孝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婦人是來赴死的!
……
李治的病情加重了些,此刻正在躺着。
武媚在前面些處置政事,遇到大事就和他商議一番。
“陛下。”
一個內侍進來,“陛下,有婦人在皇城前胡言亂語。”
李治一陣,“說了什麼?”
內侍猶豫了一下,李治冷哼一聲,內侍趕緊說道:“那婦人喊……陛下冤殺她的夫君,有本事把她也殺了。”
李治不禁愣住了。
“誰?”
內侍低頭,“御史楊德利的娘子。”
李治勃然大怒,“村婦也敢如此嗎?”
“陛下!”
武媚面色凝重,“村婦是莽撞,可村婦……卻不怕死。”
你難道還能憑着這幾句話殺了王大娘?還是說你能憑着這幾句話治她的罪。
先帝有雅量,所以才被百姓讚頌……
李治默然。
御史臺的御史們要瘋了。
“一介婦人也敢叩闕,我等怕甚?進諫。”
御史臺的御史們親自把奏疏送進了門下省。
“請務必送進宮中。”
御史們神色悲憤的模樣讓門下省的官吏不禁心中一驚。
這事兒大發了。
一旦對楊德利的處置不妥當,這些御史弄不好就能去叩闕。
大唐立國多年,被御史叩闕的帝王……要出現了嗎?
御史們昂首挺胸行走在皇城中。
賈平安也得了消息。
消息是李敬業帶來的。
“你那表兄看着悍不畏死,小弟佩服。”
賈平安深吸一口氣,隨即進了大殿。
玄奘坐在那裡,一羣僧人在念誦經文。
賈平安坐下,“法師……”
我不能坐視表兄被處置啊!
玄奘平靜的看着他,“去吧。”
賈平安起身,躬身,“多謝法師。”
賈平安出了大慈恩寺,隨即包東就帶來了最新消息。
“楊御史的娘子一身麻衣到了皇城前,高喊陛下冤殺她的夫君,有本事把她也殺了。”
賈平安愣住了。
表兄做事大膽,王大娘也不差。
這夫妻倆果然是絕配。
包東嘟囔道:“麻衣……這是提前爲楊御史披麻戴孝呢!”
“這是情義!”
賈平安說道。
王大娘不懂什麼是愛情,但她的表達方式卻撼動人心。
“這纔是愛情!”
……
感謝八千的盟主打賞。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