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正值午漫時刻,董家酒樓下層座無虛席,人頭涌涌,插針難下。
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來夥計亮出郎奉的朵兒,夥計立時變得畢恭畢敬,把他們領到三樓的廂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着下面船去舟來的洛水,嘆道: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只沾上點邊兒已可以高人一等。
跋鋒寒笑道:無論你如何自鳴清高,但不能否認清高本身也須有權勢支持,否則如何清高得起來。
寇仲見徐子陵不悅地瞪着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權勢來得點方便,絕不會以之欺壓別人,還會設法拿它來主持公道,哈!
跋鋒寒笑道:比起上來我和仲少都是現實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於物外。
徐子陵苦笑無語。
寇仲精神一振道:現在王世充和楊侗的鬥爭正處於拉鋸的狀態,暫時可以放到一旁不理。嘿!至於和氏璧,哈!子陵你定要助我。
跋鋒寒奇道:你爲何只問子陵而不問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與此事毫無關係,爲何卻要爲我拿性命來博?我正爲當你是兄弟,纔不想你牽連進去,你的煩惱仍不嫌多嗎?
徐子陵亦不解地瞧着跋鋒寒。
無論寧道奇或師妃暄,都是無人敢惹的勁敵,寇仲若非在這種成敗關鍵的形勢下,亦絕不會去觸犯他們。
現在卻是別無選擇。
跋鋒寒默然半晌,又掃了兩人一眼後,銳目射出充滿着一種情懷的異芒,徐徐道:
我之所以愛和你兩個小子廝混,而且愈混愈覺精采刺激、過癮有趣,皆因我們都有一個悲苦的出身和童年歲月,我最看不順眼就是那些高門大閥的人,更不屑自以爲至高無上的江湖門派。所以那天才助你們對付長叔謀,皆因不服他們那種自以爲是的權霸姿態。
頓了一頓續道:我最佩服就是從一無所有創造出不世功業的真豪傑,假設讓李世民設身處地與你們換了位置,他能有你們的成績嗎?這類事我最看不過眼。哈!挑戰寧道奇又或師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的事,我跋鋒寒焉能錯過此等良機。
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兩兄弟就如虎添翼。
徐子陵苦笑道:我總覺有點不妥當,說到底師妃暄只是爲造福天下而努力…
跋鋒寒冷然道:子陵太固執了。只問那麼幾句話,怎能決定某人是否能做個好皇帝?而我認爲只有貧苦出身人,纔有資格當好皇帝,蓋因深明民間疾苦,也熱心解除民間疾苦。
寇仲拍案叫絕道:寒少說得好,秦皇漢高便是個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後者出身布衣,誰是好皇帝,乃不爭之史實。哈!
徐子陵沒好氣的瞅着地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
寇仲反問道:你說呢?
徐子陵爲之啞口無言。
寇仲雙目閃閃生輝道:這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頭的階段,要爭天下,就要無所不用其極。正如寒少說的縱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來佛祖擋在路前,也要一腳把他踢走。和氏璧我們是志在必得,否則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於迫他造他老爹和老哥的反。
跋鋒寒道:最好師妃暄已把和氏璧給了李世民,搶起來會容易一些。
寇仲盯着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別忘了,嘻!一世人兩兄弟呢!
徐子陵除了苦笑外,還能說什麼。
跋鋒寒道:現在我們首先須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動。
寇仲道:這個簡單之極,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離開洛陽,所以我們只要旁觀他的動靜,便可得端倪。
跋鋒寒雙目寒芒爍動道:聽說李世民已得李淵真傳,頗有兩下子,且手下能人衆多,若我們攔途截劫,絕佔不到便宜。所以應以偷爲上策,搶則顯非良方。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續道:若不用從師妃暄處搶玉璧,我們尚有成功的希望。
寇仲捱過來摟着他的肩頭大樂道:陵少這句話真令我胸懷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師妃暄會看中李世民,這小子只是賣相已可賽贏髮長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充,只可惜我尚未冒出頭來,令李小子在全無威脅下獨佔魁首。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若論自吹自擂,天下確無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閒話休提,監視李世民之責包在我身上,他和東溟派必有聯繫,今晚酉戌之交我們再聚首,然後決定如何行動。
此時夥計端上酒菜來,跋鋒寒取了一個饅頭,便逕自去了。
寇仲一邊大吃大喝,一邊笑道:想不到跋小子這麼夠朋友,真令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嘆了一口氣道:尚未找到玉成他們,你難道不擔心嗎?
寇仲放下一粒飯都沒剩下的空碗,苦笑道:這種事擔心來有屁用,幸好他們四人都得我們真傳,定會吉人天相。說不定待會下樓時便見到他們在吃飯。待會到約定的地方看他們是否在那裡就有分曉。
徐子陵道:還記得那叫虛行之的人嗎?你不是約了他在洛陽見面嗎?
寇仲點頭道:當然記得。這人是天生的軍帥人材。我已在約定地點留下標記,他明早看到後、便會在指定處等我。我仲少辦事,陵少放心好了。
又道:我對李小子沒有什麼感情,反臉動手亦沒怎樣。可是和李靖終曾做過兄弟,這就教人頭痛。
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無論如何不滿李靖,終難對他狠下心腸,頹然道:只要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
寇仲戒備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會不答應。此事你怎也要幫我,若李小子連和氏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師妃暄和寧道奇對他印象大改。
徐子陵不悅道:你千萬不要輕敵,李小子文武全才,無論任何一方面都比我們只高不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個不小心我們便要陰溝裡翻船。
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樣那麼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們的靈活變通。以有心算無心,尤其這是王世充的地頭,王世充目前更與我像蜜蜂和蜜糖的關係,只要我動個指頭,李小子休想有命離開洛陽。
接着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沉聲道:沒有李世民的李閥,就像沒有利爪利牙的老虎,怎都兇不起來,你明白嗎?
徐子陵苦笑道:這正是我的條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綜,所以你絕不能利用這次機會殺他,要殺他就待下趟好了。
寇仲愕然片晌,嘆道:一世人兩兄弟,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好吧!我將來就和他在沙場上見個真章,誰輸了都沒得怨人。
接着從懷內掏出一卷帛圖,挪開桌上碗筷等物,攤開來道:給你看這寶貝,若佔良和奉義他們到了關中後能給我依樣葫蘆的再繪一張,便最好不過。
斑佔良、牛奉義、查傑三人是他們所創雙龍幫的內三堂堂主,依照計劃早一步潛往長安,爲發掘'楊公寶庫'作準備功夫。
徐子陵定神細看,原來是一幅洛陽的城市圖,所有街道、裡坊、河橋、城樓無不詳細的描繪出來。
訝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來收買我,而我又裝出對董淑妮情根深種的情種樣兒。事實上王世充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裡又是一套,且能不動聲息,佈置好一切後纔會讓你知道。
徐子陵凝神細看宮城與皇城的關係時,心中一動道:李世民今趟來洛陽,除了和氏璧外,會否還另有原因呢?可記得老跋曾說過,李小子的老子李淵想納董淑妮爲妃嗎?
此事若成,等若李淵和王世充結成聯盟,你利用王世充來對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盤便再打不響!
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這妞兒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給她的男人,她都不會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這心態,說不定可破壞李淵和王世充的關係。
接着苦思道:有什麼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教人知道是我們乾的呢。哈!有了!差點忘記你是疤臉大俠,而我則是你的拍檔麻臉巨盜。
篤!篤!
兩人愕然瞧着被敲響的房門,大爲驚懍,只憑此人來到門後仍能瞞過他們的耳朵,便知來人絕非平凡之輩。
寇仲喝道:請進來!
門外全無反應。
寇仲跳將起來,一個箭步標前,把門拉開。
其他廂房猜拳鬧酒的聲音,立時潮水般涌過來,可是門外和長廊連夥計都不見一個。
寇仲縮回探看着兩邊的大頭,關上房門,色變道:今次糟了!
徐子陵亦感心寒,沉聲道:莫非是寧道奇又或師妃暄,躲在門外偷聽了我們的對話?
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涼氣道:這個可以放心。唉!我只是指他在門外偷聽一事。因爲走廊處一直人來人往,只有剛纔的一刻纔沒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來向我們作警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監視着我們。
徐子陵禁不住頭皮發麻,低聲道:此人至少在輕功上勝過我們,問題是若對方是師妃暄或寧道奇,你的盜寶大計就註定要慘淡收場。
寇仲搖頭道:我敢肯定此人偷聽不到我們的說話。皆因有你陵少在,誰能避過你的靈覺,其次是這家酒樓的木材質地極佳,能高度隔音,我們又蓄意低聲交談…
篤!篤!
敲門聲再次響起,就像上趟般先前絕無半點聲息和足音。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必須以出奇制勝的手法,才能爭回主動之勢,不會被人牽着鼻子走。嘿!扮扮膽小鬼如何呢?
徐子陵與他心意相通,交換個眼色後,放下銀兩,收起帛圖,同時哈哈一笑,兩溜煙般穿窗而出,先登上樓頂的瓦面,再橫過十多丈的空間,落到橋旁里巷密集的居處,幾個起落便已去遠。
此時一位長得千嬌百媚,嬌小玲瓏的妙齡女郎現身瓦頂處,狠狠瞪着兩人溜失的方向,猛一跺足,咬牙切齒的道:看你們能逃到那裡去,和氏璧落到你們手上時,就是你們死期到的一刻。
寇仲領着徐子陵穿過刻有洛陽坊三字的門樓,後面就是橫貫洛陽東西的洛水,得意的道:這一着果令對方跟無可跟,照我看敲門的人當非師妃暄或寧道奇,因爲他們都是禪道之人,講求'點到即止',怎會連敲兩次門那麼低招。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不過此人絕不容易應付,最厲害是我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曉得。他在暗我們在明,使我們完全陷在捱打的局面中。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頭,笑嘻嘻道:我們剛纔用足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鬧市左躲右避了大半個時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兩兄弟就認命好啦!
兩人走入一條深長的里巷中,徐子陵皺眉道:你究竟要帶我到那裡去?
寇仲欣然道:當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邊行邊察看兩旁房舍的屋中動靜,笑嘻嘻道:我們兩人乃雙龍幫幫主,怎可連秘巢都沒有一個?哈!對了,就是這裡,進來吧!
徐子陵眼光光的瞧着寇仲越牆而入,才醒悟過來。
當日他們和高佔良等分頭北上前,寇仲和手下們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項當然包括了在洛陽佈置這個巢穴。而寇仲剛纔則從高佔良等人的暗記裡,知悉此處的方位地址,所以現在尋到這裡來。
想到這裡,也不由不佩服寇仲思慮的周詳。這秘巢的最大好處,就是讓幫內的人知道若抵達洛陽,該到何處去碰頭會面。
寇仲舒適地挨坐椅內,舉手挺足的伸了個大懶腰,嘆道:這房子不錯吧?
徐子陵在他對面坐下,望往窗外陽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訝道:這屋子爲何能如此一塵不染、井井有條,連院內的花草都修剪整齊,究竟是什麼人在打掃呢?
寇仲想當然的道:不要以爲佔良只是粗漢一名,其實他辦事極爲細心,只有如此纔不會教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僱了人定期打掃,或三天一趟,又或六天一次。
徐子陵搖頭道: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妥當。
就在此時,兩人心中同時生出警兆。
涫涫柔美低沉的聲音在大門外響起道:子陵猜得對!是人家因等你們閒得發慌時,只好爲你們打掃房子來消磨時間吧了!
兩人同時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