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計劃周詳

寇仲、徐子陵、宋師道和任俊策馬轉入官道,朝漁陽方向馳去,無名在天上盤旋追隨。

寇仲笑道:看小俊整個人顯得神氣十足,顯是刀法大有進步,不像我和小陵般只是兩個沒用的小子。

任俊臉皮的厚度卻沒有絲毫改進,立即紅起來囁嚅道:寇爺勿要笑我,你們曾吩咐我好好練習,小子怎敢荒怠?

徐子陵問任俊道:你肯定陰顯鶴沒有回山海關。

任俊斷然道:由於我們期待兩位爺兒隨時回來,所以日夜派人瞧着關口,誰入關都瞞不過我們,許開山比你們早一天回來,杜興則未見蹤影。

宋師道道:若我們在山海關多待兩天,說不定可與陰顯鶴碰頭。

寇仲嘆道:我們那有時間?咦!那不是老朋友張金樹和丘南山嗎?

四人勒馬收繮。

夕陽斜照下,前方塵頭大起,張金樹和丘南山在十多騎簇擁下,朝他們奔來。前者和他們曾有一面之緣,是高開道手下大將,被派往偵察羣雄形勢;後者爲高開道的總巡捕,與他們在飲馬驛相識,共抗狼盜,勉強算是共過患難的戰友。

徐子陵欣然道:竟是那位愛狗兒的朋友。

對方騎速減緩,張金樹大笑道:少帥、徐兄風采依然,可喜可賀,今趟兩位在塞外揚我漢族威名,早轟傳江湖,哈!

丘南山收繮止馬,向宋師道施禮打招呼道:這位兄臺氣宇不凡,定是宋家二公子,我等東北野夫聞名久矣。

只聽這句話,便知彼此不是揍巧碰上,而是對方特意來迎。

一番客氣寒暄後,張金樹道:我們到一旁說話。

寇仲等心中大訝,曉得對方非是來接他們入城,而是另有話要說。

張金樹催騎進入路旁疏林,衆人連忙跟隨。

無名從天上俯衝而下,落在寇仲肩頭,又惹來一番驚歎詢問。

衆人在山丘頂處,下馬遙觀最後一道陽光消沒在地平線下,天地立轉昏黑,星光漸現,清涼的晚風徐徐吹至,代替日間的炎熱。

寇仲把狼盜的事解釋一遍後,已是滿天星斗,夜空燦爛。

丘南山冷哼道:許開山既失去杜興的支持,我們再不用對他客氣。

張金樹搖頭道:事情並不容易解決,許開山大可投靠幽州的羅藝,羅藝表面上雖臣服高爺,事實上則據幽州以稱霸,我們暫時仍奈何他不得。

寇仲皺眉道:羅藝是甚麼傢伙?

宋師道道:羅藝是幽州最有實力的土豪和黑道霸主,聽說一向與李家暗通消息,只要李世民成功攻陷洛陽,他大概會是第一個歸降李家的人。

寇仲給勾起心事,苦笑道:唉!又是洛陽。

張金樹問道:諸位是否準備入城見箭大師?

徐子陵訝道。張兄竟曉得此事?

丘南山笑道:張兄是箭大師的唯一好友,當然曉得少帥對箭大師的承諾,所以我們聞得諸位從山海關大駕光臨上立即來迎。

張金樹語氣平靜的道:少帥今趟來是否有飛雲弓相隨?

寇仲欣然道:沒有飛雲弓,怎敢來見箭大師。

張金樹一震道:天!果然給你們辦到哩!

由於他們斬殺深末桓只是離開龍泉前數天的事,消息尚未傳至中原。

寇仲索性取出飛雲弓,遞予兩人過目,笑道:原來你們是爲此而來,我還以爲張兄不想我們進城。

張金樹摩挲手上刻有飛雲兩字的摺疊神弓,神情激動的道:少帥沒有猜錯,你們確不宜進城。

宋師道訝道:爲甚麼?

張金樹把飛雲弓轉遞丘南山,嘆道:因爲高爺準備歸附唐室,少帥這麼進城,會令我們感到爲難。

寇仲心中一震,立即明白過來。那次遇上張金樹,他已猜到這可能性。

高開道派張金樹去偵察李世民與宋金剛的決戰,就是要決定應否及早歸順李閥。現在李世民既大破宋金剛和突厥聯軍,高開道有此反應乃順理成章的事。

宋師道問道:目下情況如何?

張金樹顯然當他們是朋友而非敵人,毫不猶豫道:秦王現已回到關中,全力備戰以攻洛陽。唐帝李淵則派李神通另率大軍一萬,到黎陽與李世績會合,增加黎陽兵力,對抗夏王竇建德和鄭王王世充。

寇仲皺眉道:李世績和李神通憑甚麼應付兩路大軍?

張金樹沉聲道:黎陽的唐軍確沒有這力量,不過李世績乃精通軍事兵法的人,看通夏軍與鄭軍互相猜疑,棄王世充不顧,採北攻西防的策略,既在戰峪上採取主動,又不至使黎陽空虛。

黎陽位於洛陽東北,許城西南,故西防是指應付王世充,北攻則針對竇建德。

丘南山接口道:李神通首先率軍攻佔黎陽以北竇建德的趙州,竇建德大怒親率五萬精兵南下,收復趙州,李神通損失慘重,倉皇退返黎陽,令李世績北攻西防的策略頓成泡影。

現在竇建德正密鑼緊鼓強攻黎陽,一旦黎陽被陷,唐軍佔領的其他城池如衛輝等便再不能守,竇建德可望於短時間內廓清入關之路,形勢異常危急。

寇仲嘆道:那等若迫李世民提早出關。

張金樹道:李世績並不是那麼易吃,且黎陽城防堅固,竇建德要攻陷它絕非易事。

徐子陵道:你們是否正採觀望的態度?

張金樹微笑道:徐兄猜個正着,暫時不要說這些煩擾人的事,不若我們找個地方喝酒聊天,再找人把箭大師請出城來,讓他親耳聽少帥斬殺深末桓的精采經過。

話銳當時天下大勢,自知世郎王薄在長白山首揭竿聚衆起義,羣雄逐鹿,各競智勇,到宇文化及於江都發動兵變,弒殺煬帝,中土遂成無主之地,各地強梁軍閥,紛紛借起義爲名,割地稱霸,規模大小不一,但大多爲看風駛舵之輩,依強者而附之,希望所投明主異日能一統天下,可封侯晉爵,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故分分合合,形勢變化劇烈。

本來勢力最大者首推李密,破宇文化及更使他攀上霸業的巔峰,可惜亦種下禍根,招致偃師慘敗,被迫降唐更是身敗名裂,再無可爲。

四大門閥無論在隋末的政治和武林中,均爲中流砥柱,是舊隋勢力裡最有機會取隋廷代之的有實力軍閥。宇文化及被殲,獨孤閥在與王世充鬥爭中落敗逃往關中依附李家,形勢漸轉爲清晰分明,成爲以關中爲本和嶺南爲據的李閥與宋閥北南對峙之局。

此時北方諸雄中,劉武周和薛舉被李世民破於柏舉和淺水原,雄霸江淮的杜伏威則不戰而降,在中原能與李閥擷抗者僅餘竇建德和王世充兩大勢力。

南方諸雄,李子通、沈法興因長年交戰,自顧不暇,只有等待被殲滅的份兒,再無北上爭霸之力。僅餘有實力之輩唯只巴陵的蕭銑和豫章的林士宏,亦因互相牽制,無力參與以黃河爲中心最關鍵性的決戰場。

在這逐漸明朗的形勢下,寇仲變成宋閥從南方遠處探伸往黃河這決戰場的利刃。少帥軍雖是羽翼剛成,勉強守穩彭樑這根據地,卻是不可少覷。

首先少帥軍擁有彭樑北面的海港,能大做海上貿易,又得到宋閥源源不絕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少帥寇仲不但是名震天下後起一輩最出類拔萃的高手之一,更是戰績彪炳,擅長以弱勝強,以少勝衆,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軍事才能,比之軍功蓋世的李世民不遑多讓,成爲李世民最顧忌的勁敵。

且李閥亦非沒有內憂,李世民與太子和妃嬪黨之爭,加上在北疆虎視眈眈隨時南下的突厥人的介入,大增難以預知的變數。

就是在這種種情況下,寇仲與徐子陵分手,帶着小獵鷹無名,獨赴趙州往見竇建德。只要能使竇建德與他看不起的王世充結成聯盟,將有機會使戰無不勝的李世民首次大吃敗仗,保住洛陽,令少帥軍爭取得喘一口氣的空間與時間,由翼羽剛長的小鷹變成一頭縱橫長空的威猛獵鷹。

經過三天日夜兼程趕路,寇仲於黃昏時份抵達趙城,守門將領立即飛報竇建德,劉黑闥親自出迎,兩人相見,自是非常歡喜。

劉黑闥早聽到他揚威塞外的消息,見他肩立獵鷹,讚歎道:塞外草原民族一向看不起我們,楊廣那昏君徵高麗屢戰屢敗,更成外族笑柄。少帥今趟可使他們觀感大改,再不敢說我們中原無人。

寇仲道:李世民柏舉一戰亦轟動大草原,誰敢說我們中原無人。

劉克闥愕然道:少帥胸懷果然異於常人,對敵人亦這般推崇備致。

寇仲與他並騎馳往位於城心被竇建德徵作指揮總部的都督府,只見街上情況如常,店鋪依然開門營業,民生沒受絲毫影響,心中暗贊,笑道:低估敵人是兵法大忌,嘿!不要少帥前少帥後好嗎?我仍是那個小仲。

不知是否勾起劉黑闥對素素的傷心事,這鐵漢低嘆一聲,沒有答話。

寇仲爲分他心神,問道:黎陽近來情況如何?

劉黑闥精神一振,道:李神通兵敗退返黎陽,與李世績閉門堅守,我們攻又不是不攻更不是,夏王正爲此頭痛。

寇仲道:王世充那邊有甚麼動靜,你們不是與他結成聯盟嗎?若他肯派兵北上拖一把李世績的後腿,即使他如李世民般擅於守城,恐亦回天乏術。

劉黑闥冷哼道:提起這人我們便心中有氣,據探子回報,王世充把楊侗囚在含涼殿,迫他禪讓以便他名正言順的稱帝。你說這樣不懂形勢的人我們如何與他合作?

寇仲訝道:我還以爲他早幹掉楊侗登上帝座,原來他仍只是鄭王。

劉黑闥道:這是夏王與他的協議,就是保楊侗緩稱帝,待擊垮李閥大軍,我們再看如何瓜分戰果。豈知王世充這麼不識相,如若他真的稱帝,擺明要我們臣服於他,所謂的盟約頓成空口白話。

頓一頓又道:見到夏王再說吧!他非常高興你肯來找他呢。

兩人馳進都督府去。

當寇仲進入趙城城門,徐子陵、宋師道和任俊亦於洛陽西南一座小鎮找到正在休養的雷九指。

雷九指精神盡復,只是有時會感到疲倦,可見七針制神的狠毒和遺害之深。

徐子陵以長生真氣爲他舒筋活絡後。徐子陵、宋師道和雷九指三人在小廳坐下商議,任俊則負責生火造飯。

雷九指伸展四肢,訝道:不見只兩、三個月,但子陵的內功卻有長足的進步,神速至教人難以相信,現在我體內似是遺禍盡去,我本以爲自己永不能痊癒過來的。

兩人都聽得非常歡喜。

宋師道道:這個懂得七針制神的人既站在趙德言一方,該是魔門中人,如有機會,我們定要爲世除害。

徐子陵不禁肅然起散道:若我能再聽到他說話,定可把他辨認出來。

雷九指道:若真能假扮司徒福榮,會比我原先的構想更是完美,因爲典當的生意並不易爲,商譽尤爲重要,若香家能在賭桌上將司徒福榮遍佈天下的當鋪嬴回來,會是如虎添翼。

頓了頓續道:不過我們會露出馬腳的機會也很大,因爲香貴等閒不會親自出馬,若迫得他出馬與我們決勝賭桌上,依他們一向的作風,必會先作查證,對他們來說這只是舉手之勞,因爲香家線眼遍佈天下,只要曉得司徒福榮仍在平遙,我們的騙局會立即被揭穿,那時我們能否逃生亦是問題。

宋師道微笑道:聽說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我們或可利用此點,迫他離開平遙避禍。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當然會隱蔽行藏,而我們則於此時現身長安,那便天衣無縫。

雷九指像首次認識宋師道般,呆瞪他半晌拍案道:二公子不但思考敏捷,更是大膽老到,有甚麼方法可迫他離開平遙?

宋師道油然道:此事可交由我辦,近年來司徒福榮的典當業務開始擴展至南方,由於兼營息口極重的借貸,累得很多人傾家蕩產,我可藉此爲名,修書一封給司徒福榮,明言會到平遙找他算賬,在求援無門下,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我們要他揀的選擇。

捧菜上桌的任俊興奮的道:宋二爺真厲害。說罷掉頭入去。

雷九指欣然道:不要說是司徒福榮,任何人曉得嶺南宋家要來尋他晦氣,亦只有找個愈深愈好的洞躲起來。這問題解決啦!餘下的問題是司徒福榮長相如何?有甚麼特別的喜好和習慣,愛作怎樣的打扮,他的得力夥計申文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知道得愈詳細愈好,愈能避免給揭破。

徐子陵道:這方面全無問題,我們可從歐良材口中得悉所有必須知曉的資料,最妙是司徒福榮從不接見陌生人,更從未到過長安,這對我們非常有利。

雷九指道:我不是潑你冷水,要知百密也會有一疏,如此難得機會,我們是許勝不許敗。平遙不但是李閥在太原最富庶的大城,更與長安有非常密切的貿易來往,只要有一個到長安辨事的平遙商認識司徒福榮,我們便有露出馬腳的可能。

宋師道沉吟道:此事確非我們所能控制,能將這誤事的可能性減到最低的方法,就是請歐良材找個久在平遙混日子且熟悉往長安做生意的平遙商人,替我們先一步查清楚在長安的平遙商,我們遂能先發制人,用種種可行的手段阻止這樣的人與我們碰頭。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大道社會是個理想的選擇,他們專門負責平遙商的押運工作,理該清楚誰到了長安,不過要他們合作並不容易,這種事是迫不來的。

雷九指默然片晌,沉聲道:可否找李靖想辦法,平遙商大多支持李世民,大道社的丘其朋亦不得不看在李世民份上,給點面子李靖。

徐子陵望往屋樑,嘆道:我不想把李靖捲入此事內,唉!

宋師道道:你不若直接見李世民,那事情會簡單點,若除去香家,對李世民有百利而無一害。李世民還可替我們掩飾,唯一的壞處是會把事情鬧大。

雷九指笑道:鬧得愈大池生春愈不會懷疑,那才精采。

徐子陵頹然道:好吧!看來沒有別的選擇,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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